顯德四年(公元957年)九月二十六旁晚,郭紹看到了李重進的人馬。


    “李重進跑不掉了。”郭紹迴顧左右道。眾將一番大笑,他又道,“休整一夜,明早決戰。李重進就算想跑、也跑不過。昨今兩天咱們走了兩百裏地,李重進走了不到五十裏,他怎麽跑?”


    就在這時,一老一壯兩個頭包布帕的黝黑百姓連爬帶走地上了山。郭紹向周通遞了個眼色,周通摸出一把銅錢捧上去。郭紹這才問道:“你們是當地人?”


    “俺爹是夏口人,俺爺爺也是。”年長者開口就是一口濃鬱的河東口音。好在北方各地的口音雖不同,要比南方方言好懂得多,郭紹幾乎都聽得懂。


    那老頭得了錢,指著山下的河道:“那是汾水,對麵的山叫秦王玲;俺們站的這一片山叫西頭山。北邊不是有個口子,被兵馬占了(李重進部),口子過去就豁哩,那邊就是夏口鎮。”


    周通問道:“您說的豁是開闊平坦的意思罷?”


    “是哩。”老頭急忙點頭,“入冬了,晚上這口子風大,北風,躲山南邊就末事。”


    郭紹又詳細問了一番那口子過去的夏口鎮地形。


    倆百姓沒什麽好說的了,被帶下去。周通立刻說道:“汾水過山後向東蜿蜒,那夏口鎮地勢雖寬,平地卻在北岸;南岸路窄,除非翻山,不然一退兵得擠在道路上。”


    “他堵在這口子上,是為了阻止我軍展開;自己在北麵開闊地展開部署,卻不是考慮如何敗退、是為了拚一拚。”郭紹笑道,“李重進到底還算沙場宿將,隻說用兵、不算差。”


    史彥超哼哼道:“再怎麽用兵,手下一幫廢物也擋不住鐵騎!”


    郭紹附和他道:“史將軍一語道破天機,大戰拚的是實力,除非把戰勝的希望寄托在對麵犯蠢的僥幸上,不然還是誰強誰贏。所以我大周舉國之力向軍事傾斜,養這麽多精銳;不為了上陣能打贏,那些錢分給大夥兒尋歡作樂豈不痛快!”


    眾人聽罷哄然大笑,一個壯漢武夫樂道:“分錢好,坐著就有榮華富貴,俺們跑到這深山野穀來吃鳥蛋!”


    郭紹收住笑容,轉頭對周通道:“明日一早周將軍為排陣使,一早就負責布陣。這等狹窄地帶,寬度不足一裏,施展不開,把重步兵部署在前麵增加兵力密度。”


    這等幾乎沒有什麽技術含量的布陣,讓周通去完全是為了塞功勞給他。周通急忙抱拳道:“末將領命。”


    有部將指著對麵的山頭,進言道:“李重進在山上也有兵,咱們要不要派兵上山把守?”


    郭紹看了一眼,立刻說道:“不必了。要是能從山上迂迴打擊我中路,還有點威脅;但李重進處於劣勢,主動俯衝下來也是找死。何況這山上道路難行,大股兵力不可能成建製運動,有什麽動作也很慢。咱們臨時在山邊組織防線也來得及。”


    眾人又觀察了一番,李重進在山上建了一些藩籬工事,工事成一線部署,果然看起來像是在防守。山下的河灘走廊上的敵兵動靜就看不清楚了,遠遠地能看到一些營寨和旗幟,大片的塵土籠遭在山間。


    郭紹等人不能再走近,前麵有斥候遊騎,天色都要黑了,小規模衝突毫無意義。


    ……迴到營中,各部照向導的提醒,在山背後選營地駐紮,又派人設明暗哨和斥候,一時無事。太陽下山後夜幕很快拉開,山腳下篝火成片,火光通明。估摸著這山區幾年都見不到如此有人氣熱鬧的場麵。


    九月十二出京後,十四天了,郭紹其實沒多少感覺,成天無非就是騎馬走路;然後打了一仗。身在其中他反而沒覺得幹了多麽驚天動地的事……但可以想象到功績:半個月奔行千裏,連續擊敗六七萬眾。(其實誇大一點號稱滅掉十萬大軍,也毫不算誇張;當年赤壁之戰曹操二十萬人都不到,號稱八十萬也沒啥。)


    二李十萬大軍謀反,半個月被滅!這等威力不叫內外震恐?天下人會是什麽反應?


    郭紹越想越興奮。前天雖然表現得謹慎,其實內心早就被這等結果引誘了,所以才會千方百計要連續出兵,他萬分期待著明日的戰局。


    郭紹坐在一棵枯樹下麵,連帳篷都沒有,不動聲色悄悄在那激動。因為全軍輕裝簡行,帳篷帶得少,中軍大帳那種需要幾輛車才裝得下的複雜結構自然沒帶。


    眾軍先在地上燒火煮熱湯,吃完飯後再閑扯一通。然後把火堆移開,這時地麵已經熱透了,大夥兒便把包裹被子的桐油布和毯子鋪上去;再把小帳篷抬到大鋪上。接著幾個人和身裹一床大被,一頂小帳篷裏躺二十幾個人,擠作一團除了睡覺的地方帳篷內再無空間;帳篷外燒火取暖。


    條件是相當艱苦,真正的風餐露宿。不過隻要眾人認為能打贏,這點苦頭倒也不算什麽。


    幸好深秋初冬季節河東的雨水很少,要是正好這時候下雨,那更是苦不堪言……因為躲雨的帳篷太少,又低矮,沒法在帳篷內燒火。下雨的話郭紹可能不敢這樣急匆匆從晉州出兵。


    郭紹作為主將要好一些,他不用和別人擠,一個人住一頂帳篷改一床被子。不過那帳篷仍舊很低矮,進去身體都打不直,除了躺著隻能彎著腰。


    饒是如此,郭紹仍舊睡不著。這種感覺非常微妙,就好像明日要去見一個美女,萬分的期待和激動,心裏卻帶著患得患失……她不喜歡我怎辦?我萬一緊張出了洋相,失之交臂多可惜……


    當然現在郭紹期待的是李重進,李重進不可能喜歡他,於是隻好來強的了。


    符金盞聽說了自己十五天幹敗二李,會是怎麽個心情?嘿嘿……


    郭紹在美夢和緊張心情中,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次日一早,他聽到號角聲才醒來,急忙起床。他站在低矮的帳篷前,看見一大股步兵已經開拔出營,前麵巨大的猛虎方旗還是沒改編之前的旗幟。


    指揮使斜舉著佩劍,旗手和鼓樂手緊跟後麵。“咚、咚……”五百人踏著鼓點以整齊的隊列緩緩前進。黑漆漆的鐵甲、沉重的腳步聲仿佛要征服山川。


    郭紹叫人幫忙披上重甲,把腰飾係在身上,提劍掛上。然後才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牙刷來、進帳篷裏刷牙,今早睡過頭了,但他完全不慌,必須要保持從容鎮定的心態。洗臉時,他對著裏麵的影子心道:每次想著符金盞,就一定能贏。今天一定順利!


    郭紹就著涼開水吃了三張麥餅,董二牽馬上來,他便翻身上馬,出了藩籬,兩百多騎正列陣等候。郭紹便揮手道:“出發!”


    沿途上一片片步軍方陣正在行軍,郭紹策馬從側翼經過,大聲喊道:“此戰必勝!”


    眾軍迴頭看郭紹,紛紛呐喊道:“必勝……必勝……”聲音在對岸的山間迴響,在汾水河麵盤旋。


    郭紹及至戰場,遠遠看去,數百步外的李重進部前方設有藩籬、拒馬,前麵還挖了一條溝;這陣仗又是防守的形勢。他抬頭看去,側麵的山勢起伏,敵兵在上麵也設了工事守軍;不過山坡起伏不定,敵兵在很遠的地方,臨時伏擊是做不到出奇製勝的。


    “董二,你帶一隊親兵棄馬分散上去,看清楚敵兵前方的山間有沒有伏兵、石頭等人為的跡象。”郭紹指著東側喊道,“若是發現異常,就拿旗子揮動報信。”


    “得令!”董二抱拳應答。


    郭紹策馬到處巡視,隻見周通正帶著人吆喝著布陣,前方第一線的陣營已經部署完成,後麵陸續趕來的人馬正在布陣。


    他看了一番,第一線八個指揮,按照事前就安排好的前後序列,最前麵屬於虎賁軍第二軍,全是步兵。每指揮五百人,列隊十排的長方陣;一排兩隊約五十人。一個指揮展開橫向估摸著不到五十步,步兵部署得很密;八個指揮使橫向展開,大約一裏地的正麵上,各指揮中間還留了較寬的空隙。


    周通雖然以前是個教頭,但衛王府的大量親兵都該他練。看起來行軍布陣還是很內行。


    對麵李重進的陣營藩籬內,和郭紹的考慮恐怕差不多,前麵全是步兵……因為馬兵占地方大,太密了根本跑步起來,太稀疏了能投送到戰場的人數便少;地勢比較狹窄的地方,步兵的密度更大,正麵戰鬥力更強。步兵作戰,越密越有優勢,因為密集的一方局部上可能是兩三個人打一個。


    郭紹十三歲在衛王府成為新兵侍衛,算起來從武已經九年,他照經驗都知道打仗是怎麽迴事。後來他“換了個人”,漸漸地倒是愛看書了,孫子兵法看得最熟……不過實戰幾乎用不上,軍隊組織形式已經和春秋戰國時期完全不同,隻能領悟一下抽象的思想。


    迄今為止他還沒發現這個時代有詳細的兵書,教人具體怎麽行軍打仗的,一切都靠經驗和自己思考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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