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曹泰在西華門內候到了王溥,上前去寒暄,說了幾句廢話,便輕輕提醒道:“西征那事兒,王丞相何不站出來舉薦一個人?”王溥也用不經意的口氣反問:“舉薦誰?”


    曹泰把拂塵甩到臂彎,騰出手抱拳道:“您才是宰相,當然是您想舉薦誰就舉薦誰。”


    二人片刻後就拜別,遠遠看去,就好像兩個熟人偶然在皇城相遇,招唿應酬了幾句而已。


    王溥一時間被搞糊塗了。一開始以為宦官曹泰是替皇後或某個勳貴討個人情,正琢磨如果是給一個庸才走後門那可難辦,西征蜀軍非同小可,怎可為了人情拿軍國大事當兒戲?再說就算他想當兒戲也不行,樞密院又不是他王溥一個人說了算,就算樞密院大夥兒都說行了,這等大事不得經過官家點頭?


    但宦官又說您想舉薦誰就舉薦誰。王溥一下子就糊塗了。


    既然是按照我的想法來,那宦官沒事說這一句幹甚?


    不過王溥才三十多歲,腦子還不遲鈍,很快就明白了宦官那句話的關鍵之處:他們的意思,不是舉薦誰、而是誰來舉薦……隻有這麽看,宦官才有必要說剛才的兩句話。


    王溥心道:我來舉薦個人。按照我的看法,向訓就不錯,持重顧大局。


    想到這裏,王溥就恍然大悟了,原來玄機在這裏!


    武將中,向訓和王溥走得最近,也最得他的讚賞;如果王溥來薦人,幾乎可以肯定會推薦向訓……而向訓有可能會向樞密院要人,要內殿直都虞候郭紹!


    別人不知道,王溥因為和皇後的人有些來往,他恰好關注了皇後在宮廷外的一些小動作,比如把符家在東京的別院賞給了一個武將:內殿直都虞候郭紹。這個武將,恰好也是王溥在官家麵前推薦過的,有印象。


    兩邊合在一起尋思,果然宦官曹泰今天就是來走後門的!最想幫的人是郭紹。


    隻不過這個人情實在是安排得巧妙,人家都不說是誰,結果什麽都布置好了……絕對是皇後的意思,王溥不覺得宦官曹泰有這份心思。


    王溥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覺得簡直是一份順水推舟的人情,沒什麽為難的。


    ……那曹泰迴到宮中,又溜達到了皇後的宮殿裏。他和平時完全一樣,沒有任何不尋常的地方,因為他一向就在皇後跟前走動,宮裏的人都知道這個老宦官早就投奔皇後了,實在太正常。


    皇後在一處大殿裏接見嬪妃、女官、宦官近侍,聽後宮諸事的稟報。皇後是心不在焉的樣子,但大家卻不敢心不在焉,都一本正經。


    曹泰壓根不管那幫人在說什麽,旁若無人徑直就走上台階。他在榻前俯身下去,靠近符氏的耳邊悄悄說道:“奴家已經見過王丞相了。又在西華門碰到了宦官王盡忠,王盡忠說在大相國寺旁邊有個道觀,道觀觀主京娘和郭紹來往密切,看樣子會成婚也說不定。京娘疑為殿前都虞候趙匡胤的義妹,但奴家覺得,或許不是、就算是趙匡胤也不認她了,不然怎會淪落至斯。”


    他幾句話就說清楚了,盡撿要緊的說,一般還會加上一些自己的看法,讓皇後省心。這宦官說話口齒清楚、不羅嗦,辦起事來很利索,出主意也是頭頭是道;難怪深得符氏的倚重。


    符氏一聽到這裏,便拂袖起身:“大家都散了,各司其責。”


    “恭送皇後。”前前後後的眾人,有的屈膝有的跪拜,紛紛行禮。


    曹泰機靈地跟在皇後身邊,在前唿後擁中進後麵的一間偏殿。接著皇後便屏退了所有的人。


    她看了一眼曹泰,說道:“你太紮眼,還是叫王盡忠去罷,得見那紹哥兒一麵。”


    “喏。”曹泰忙躬身道,“王盡忠見了郭紹,該說點什麽?請娘娘吩咐。”


    於是符氏招曹泰附耳過來,輕輕說了幾句話。


    老宦官領命而去,他一麵派人去叫宦官王盡忠,一麵提筆寫了一封書信,漆封。等到王盡忠過來,曹泰便下令他親自送信。


    ……


    書信的意思很簡單、又很霸道,完全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不準郭紹娶京娘為正妻,而且不準他近一兩年婚娶,直到皇後覺得時機恰當的時候,自會安排。


    沒有任何印信,字跡也不知道是誰的,反正細看之下不像出自女人之手,應該不會是符後的親筆書信。


    幸好郭紹記性好,上迴皇後賞宅子,派個宦官來指認地方,那個宦官長得白胖圓臉;這迴送信的正是他。可以確定這封信是皇後身邊的人送來的……而且似乎那些宦官不敢、也沒有必要偽造這等東西來糊弄一個禁軍將領。


    郭紹看上麵的語氣,完全就是上級或長輩的命令,長輩的感覺更多一些,因為連他家裏的婚事都管。他初時心裏莫名有點抵觸感,但略微一想,就逆來順受了。


    自己在這五代十國毫無根基,毫無靠山,連父母親戚都沒得。稀裏糊塗的,被符後看中了。這也是巧合,以前那個“少年郎”拿性命種下的機緣。如果沒有這一點很玄的機緣,現在是什麽樣子真不好說。


    最可能會因功升個百人都頭一類的將校當當。接著慢慢熬軍功資曆,再熬十年經曆無數次仗,看運氣如何機遇如何、是不是每次都死不了,然後才有一定的機會做個什麽中高級將領……如果這樣混下去,還敢想什麽以後不願意跟趙匡義之類豪情壯誌?能不死就算好了。


    因為在當時,就算他一箭射死張元徽、立了一些功,沒有張永德在官家麵前指名道姓表功,他就出不了名,更出不了頭;甚至都不能確定是他射死的北漢大將,當時所在小底軍步營都完全崩潰了、上峰指揮使已死,無人證明無人請功。


    張永德為何要專門替自己說話,顯然是看在皇後的麵子上,皇後本來就很得武將們的敬重……還有向訓對郭紹的賞識,或許也有別的一些原因:郭紹是禁軍最高級武將、駙馬都尉張永德都認識的人。


    郭紹已經想通了:能出人頭地,全靠一個人,那就是符皇後。


    現在皇後來管自己,豈非好事?!


    但叫他比較納悶的,什麽不管,管自己的婚事……莫非皇後是想親自給自己物色人選?如果這樣也好,隻求物色到的人選不要實在太醜就行,反正是聯姻,郭紹也沒打算挑挑揀揀。


    他心裏還有更多的疑惑,那“少年郎”幹的事就隻是在危難之際沒跑,去送死了,對於符氏那樣極度尊貴的人,需要記這麽久的恩情、一次又一次地迴報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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