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的醜聞!


    較前陣子鬧出的太子私生子的烏龍,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用主子出聲,定北候府的下人就蜂擁而上,忠叔早有防備,大手一揮,以李千為首的近衛竄出李鬆身後,將定北候府的下人攔在外圍,內圍又有常青、常一幾個把持著,直將大夫人護在原地,不受丁點妨礙。


    劍拔弩張不過一瞬,並不影響大夫人不間斷的自白,哀戚聲聲,“肚裏的孩子已經三個月了,不能打掉,再不能打掉了!三次?四次?兒媳已經為二叔打過太多次胎,這次不能再打,不能再打了!再打的話,孩子就永遠都不會再有,兒媳也再活不成了!”


    二叔?!


    定北候仍在曲江道沒迴來的嫡次子?作為候府繼承人的不二人選,在軍中聲望不低的嫡次子?!


    三個月……


    三個月前,一直留守淇河的定北候嫡次子臨時授命,領援軍奔赴曲江道後,至今未歸。


    我去!


    照顧寡嫂,居然照顧到了床上!


    一眾人男的聽了沉默,女的聽了想打人,再見大夫人歇斯底裏的模樣,頓時腦補出一場“孀居寡嫂珠胎暗結自甘墮落為哪般,親二叔逼良為娼人麵之下藏獸心”的狗血內宅大戲。


    淇河李氏各房的人臉都綠了,各個神色複雜到難以描繪,齊齊看向上首,鼻孔咻咻直噴氣。


    繞是定北候一貫穩如泰山,乍聽驚聞也險些沒將手下椅把啪嚓捏碎,不消說定北候太夫人又驚又怒又恨,手中佛珠抖如篩糠,一時失神又失聲。


    卻聽二夫人驚聲尖叫,“你胡說!夫……”


    君字沒出口,就倒插眼珠驚怒暈死。


    “我沒胡說,二弟妹,我沒胡說!二弟妹別怪我,我也不怪二叔,不怪二叔逼迫我……”大夫人通紅麵色變做煞白,不停搖著頭道,“怪我,都怪我!怪我貪生怕死,寧願髒了身子也舍不下這條命!現在,現在是兩條命,我要孩子,不要守寡,不要貞節牌坊。那東西沒用,沒用的……”


    她要破釜沉舟,願做控方證人,為自己和孩子掙出一條生路,離開這裏,離得遠遠的,若是能守著孩子到死,她死得其所!


    難道要等醜事敗露,被娘家人和婆家人當做棄子,“漂亮”病死換一座冰冷牌坊?


    她的前半生已經毀了,孩子是誰的無所謂,隻要她的後半生能有一絲盼頭、一點活氣,就夠了,夠了!


    乾王妃的人私下找到她,許她遠走高飛隱姓埋名。


    終於有人,有人幫她戳穿她清靜表麵下的醃髒和齷齪。


    全都攤開來,攤到青天白日下,她再不用自怨自艾、苟且喘息,不好嗎?


    多好啊!


    她要作證,她要她和孩子的命!


    大夫人突然斂去所有癲狂情緒,原本死寂的心前所未有的清明,“亡夫生前把所有事都告訴了我!是定北候府和袁家聯手暗害內二房!隻可憐內二房的英姐兒被蒙在鼓裏,袁夫人根本沒把她當成兒媳婦看過!


    不過當她是搖錢樹!當她是袁家往上爬的梯子!當她是架空吞噬內二房的刀!傷親傷己,傷不到定北候府和袁家!還要被休被棄自食苦果,被暗害得年紀輕輕就含冤枉死!”


    沒有女人會拿自己的清白和名聲自汙,大夫人話短而亂卻如重錘擊鼓,頓時震得眾人炸開鍋。


    隻有李英歌心裏清楚,大夫人不過是照本宣科,哪兒來的亡夫相告,不過是按著忠叔套好的說辭,當眾瞎扯淡。


    忠叔在東北經營多年,要收買孀居大房的下人說難不難,順利幫她弄來大夫人的婚書拓本。


    她前世做鬼飄啊飄時,月下窺見的族中齷齪,一大半出自那位’好’二叔,拿著大夫人的生辰八字一算,果然子嗣盤極亂極險,這才叫她捏住大夫人的命門,算準最好的時機。


    她不掩飾嘴邊嘲弄,睨向上首道,“侯爺可要請個大夫來,幫大夫人把個脈?”


    孩子是真的,大夫人的“證詞”就是真的。


    不能請,不敢請。


    定北候臉色雖陰沉卻尚算鎮定,定北候太夫人卻是三魂去了六魄,一麵即怨恨又心痛嫡次子,一麵隻恨不得當場剮了大夫人,攥著佛珠一錯眼,驚見大夫人掙手掙腳的爬起來,徑直轉向黃氏,抱著肚子突然嗬嗬笑起來。


    “我活成這副人模狗樣,誰都不怪,隻怪我自己。”大夫人顴骨一聳一聳,雙頰浮起病態的潮紅,“怪我當年怎麽不多求亡夫一句,求亡夫幫我和袁夫人討個人情,要些斷子絕孫的藥來吃下,哪兒會有今天的事!哪兒會有今天的我!”


    她假戲已然真做,轉頭盯著李妙捂嘴大笑,“袁少奶奶多年無出,也別怪自己!怪就怪袁夫人故計重施,害內二房的英姐兒多年無出被休不夠,如今隻怕也將那虎狼藥用到了你身上!袁少奶奶嫁進袁家幾年了?三年?四年?那藥性緩慢,也許,還來得及自救?”


    一石再驚千層浪。


    眾人嘩然,耳聽一直沉默的李鬆徒然厲喝道,“你說什麽!”


    他雙目赤紅,忠叔忙一錯步跨到李鬆身邊,探手才扶住幾乎趔趄的李鬆,就見李鬆喉頭一動,嘴角溢出黑紅鮮血。


    眾人忽然想起來,李鬆重傷初愈,乍聽親姐竟曾遭人下藥暗害,不被氣吐血才怪!


    李英歌卻是汗顏,暗道李鬆麵癱歸麵癱,做起戲來倒也挺能糊弄人。


    隻是這一口血,是否真情流露,不言而喻。


    她心下微歎,李妙卻是驚跳而起,撲向黃氏亂抓亂罵,“殺千刀的老虔婆!有臉做那惡婆婆磋磨我,也不怕將來下阿鼻地獄!我跟你拚了!”


    心頭驚跳一陣猛過一陣的黃氏,千忍萬忍才坐得穩撐得住,此刻哪裏受得住李妙打罵,一口老氣沒屏牢,兩眼一翻想暈,卻礙於腦漲心慌沒暈成,生生挨了李妙幾記狠的。


    “夠了!住手!”袁士蒼無法再裝聾作啞,當下一拍椅把站起身,上前一把將李妙摜到一旁,喝斥道,“自己肚皮不爭氣,外人挑撥兩句你就當成了真!你丟得起這個臉,我袁家丟不起!”


    李妙滿心惶惑,聞言竟巴望袁士蒼罵的是對的,巴望她沒有被黃氏所害,她茫茫然去尋袁驍泱,目光撞上那道清朗身影,視野內已是一片模糊。


    如果袁家真難堪如斯,她所謀所圖,到頭來又算什麽?


    李妙無聲大哭。


    袁驍泱瞥一眼緊緊扶著黃氏的袁士蒼,溫潤目光轉而落定李妙,彎身相扶,輕聲問,“你不信我?”


    李妙晦暗的淚眼一瞬乍亮,抓著袁驍泱的手,就像抓著救命稻草。


    袁驍泱安撫一笑,視線掠過麵色變幻各異的眾人,最終落在李鬆麵上,重複著同樣的溫和話語,“阿九,你不信我?”


    李鬆無聲閉了閉眼。


    袁驍泱自嘲一笑,盯著李鬆緩緩睜開的赤紅雙目,“不論大夫人所說是真是假,我,不曾傷過你阿姐的身子,也從沒害過你阿姐的命。”


    這話禁不住推敲,細想卻頗有些玩味。


    李鬆垂眸。


    李英歌也垂眸,他沒傷過害過,他娘傷過害過。


    高手總是最沉默的那一個。


    果然袁驍泱這一開口,就完美壓製廳內眾生亂象,直指紅心道,“事已至此,已非定北候府的家務事,也非淇河李氏一族的事。定北候是侯爵,袁家亦並非白身。無論是物證、人證,事情是黑是白該如何論斷,且交由知府大人主持,我想不單是袁家,定北候府也願對薄公堂,求一個真相大白,公正公平。”


    要力挽狂瀾的盡數翻盤,已是難如登天。


    但隻要揭過當下這一茬,過後總有應對的手段和法子,好轉寰、削弱此事帶來的影響。


    流言蜚語,總有平息消散的一天。


    不過是忍。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定北候陰沉麵色幾不可察的一變,起身踱下上首,冷冷看向大夫人道,“袁大人所言甚是。是非黑白自有官府律法論斷。乾王妃想做一言堂,老夫不敢從。老夫這大兒媳品性有汙,不知乾王妃可敢將她當做人證,送進知府大牢待審?”


    必須不敢啊!


    李英歌輕笑搖頭,“律法之外還有人情,何況大夫人身懷有孕。我要她進乾王府安置,隨官府傳喚,侯爺從不從,其實不太重要。”


    知府大人不好直接巴結李英歌,小眼神一飄,知府夫人表示收到,殷切捧場道,“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老話,我今兒算是在侯爺身上見識到了。侯爺信不過一個人,難道還信不過這祁東州所有的人?我今兒不僅做見證,還要為大夫人做個擔保。”


    餘下官夫人沒有真傻的,當下紛紛附和,表示願為大夫人作保。


    定北候心下另有對策,提此話頭不過以退為進,見狀隻一挑眉,一時再無二話。


    眾人麵麵相覷,瞅不準時機拍拍屁股散場,眼神亂撞間卻是驚變突起,廳中竄出一道黑影,徑直撲向上首,揚手就照著定北候太夫人的老臉怒甩一大耳刮子。


    啪啪脆響間,響起一陣夾帶著怒恨的咒罵。


    “黑心爛腸的老貨!自家的親侄女兒也下得去手陷害!良心都讓狗吃了!”置身事外,好容易消化完所有首尾的謝媽媽爆跳如雷,拽著定北候太夫人的衣襟怒而暴打,“什麽律法!什麽真相!什麽證據!去你奶奶的腿!老娘今兒就為內二房死去的冤魂出口惡氣!先打爛你這張豬狗不如的嘴臉,再來論那些個狗屁道理!”


    眾人再次驚呆了,驚得全員呆滯,忘了反應。


    李英歌決定收迴前言。


    謝媽媽才是最沉默的那一個。


    謝媽媽才是隱藏高手。


    瞧這手下得多快準狠啊!


    哎喲喂!


    打得好!


    李英歌隻恨不能和謝媽媽似的怒稱老娘,也快意恩仇一迴,當下暗使眼色,示意忠叔等人稍安勿躁,暗搓搓為謝媽媽擊掌助威,打!繼續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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