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方才那些紈絝公子的嗡嗡議論,隻是讓曲流心生不恥,那麽此刻親眼看清那一雙綾襪式樣,則叫曲流無端端漿出一身冷汗。


    他瞠大雙目,轉頭看向袁驍泱,“爺,這……”


    這也太詭異了!


    他身為自小服侍袁驍泱的貼身小廝,隻一瞬,想法已然和袁驍泱神同步,同名同姓,同樣的習慣同樣的巧思,這天下間哪有這樣可怖的巧合!


    再想到李英歌從甫一見麵起,對袁驍泱一次比一次惡劣的態度,曲流一時失了聲。


    “這什麽?”袁驍泱收迴目光,半垂著眼簾,語氣意味難辨,“她已經死了。”


    曲流迴神,曉得這個她指的是已然葬身火海的前任主母。


    是啊!


    人都死了多少年了,他一驚一乍的胡思亂想些什麽!


    曲流晃了晃腦袋,見自家爺甩袖迴座,忙躬身攆上,低聲道,“爺不去李大人跟前說話了?”


    袁驍泱抬眼,目光在蕭寒潛和李鬆之間打了個轉兒,微微笑了笑,“不急這一時半刻。阿九如今已今非昔比,何必人多的時候去湊熱鬧。”


    曲流欲言又止。


    依他冷眼旁觀,隻覺李鬆對自家爺雖態度親昵,卻不再像從前那般,有事沒事都愛私下和自家爺往來,若真是因為中樞院公務繁忙,那也就罷了……


    “怕就怕李大人對爺的好,也已今非昔比。”曲流挨在椅背後,聲音壓得極低,“您瞧李大人對淇河李氏來人的冷淡態度,莫不是李大人他……察覺到了什麽?”


    袁驍泱不置可否,若有所思道,“他是否察覺到了什麽,不是重點……”


    那什麽才是重點?


    或者說,誰才是重點?


    曲流似懂非懂,瞥一眼人聲交雜的廳內,不敢深問。


    斜刺裏忽然伸出一隻執酒壺的手,略顯尖銳的嗓音隨之響起,“袁大人怎的在此枯坐?這離新嫁娘進門的時辰還有一會子,奴才先給您滿上一杯?”


    曲流循聲看去,曉得今日廳中除了幾位親王,還有不少宗室中人,能近前伺候的都是賢王府安排的太監,雖見慣了自家爺調職後上趕著討好的嘴臉,卻也不敢擺臉子得罪,隻微微錯身讓道。


    袁驍泱抿了口酒,挑眉溫潤一笑,“好酒。”


    那執壺太監眼睛微亮,態度越發殷勤,“即合袁大人的味口,您就多喝幾盅。”


    醇美酒水注入酒盞,劃出一道清亮的拋物線。


    男賓廳內觥籌交錯,女賓宴席處,亦是香粉雲鬢,環佩叮當間人聲起伏。


    城陽大長公主笑眯眯拉著李英歌,衝交好的宗室老太君努嘴,“您瞧瞧我這幹女兒,心思玲瓏手也巧,哪家小姑娘敢把紫檀色的綜裙往身上穿,沒得老氣橫秋。偏她想得出用淡粉鑭邊做出褶子,走動起來若隱若現,大老遠就叫人看住了眼。人還沒到跟前,就有人巴巴來問我,是不是宮裏出的新鮮樣子。”


    李英歌隻管靦腆的笑,被城陽大長公主拉著的手就換到了老太君手中。


    老太君眯著眼嗬嗬直樂,“小姑娘家會打扮自己不算真能耐,曉得打扮家裏男人,那才叫真正的好心思。”


    圍坐眾人聽話聽音,忙七嘴八舌的追問什麽意思,老太君依舊笑嗬嗬的,讚了一番蕭寒潛那身吉服如何和李英歌的綜裙異曲同工,又誇了一番小夫妻倆如何璧人似的相配。


    眾人善意的一陣打趣。


    城陽大長公主爽快道,“你們別欺負我這幹女兒年紀小麵嫩。迴頭我要來花樣子,在座的一人一套,大長公主府出人出力出料子,諸位可滿意了?”


    眾人又是一陣湊趣。


    李英歌繼續靦腆的笑,曉得這是城陽大長公主有意幫她做臉麵,遂也不畫蛇添足的多話多事,隻目露感激的看向城陽大長公主。


    雨晴卻是目露討好的湊近城陽大長公主,才喊了“公主”二字,就見城陽大長公主故作不耐的擺手,“定是瑾瑜兒那潑猴又交待了你什麽事兒,要找英哥兒說小話,就尋個清淨地兒去,別在這兒擾了大家夥的熱鬧。”


    雨晴嘿嘿笑,忙請李英歌移步,站定一處僻靜地,就塞了張藥方子過去,“郡主讓我交給您的。特意為您配的,說是能調理小日子,對女孩家的身子尤其好。吃上三兩年,等您及笄後該……那啥了,也能少受些苦。”


    想到陳瑾瑜能畫出那樣的小冊子,李英歌抽著嘴角果斷不問“那啥”是指啥,隻收了方子道,“瑾瑜姐姐在家可好?”


    自和裘先梓的婚期定下後,城陽大長公主就美其名曰備嫁,光明正大的拘著陳瑾瑜磨性子、學規矩,交際一概全免。


    “郡主起先還想著爬狗洞,偷跑去乾王府找您玩,後來有了正事做,才歇了心思。”雨晴湊近李英歌,神神秘秘道,“如今三天兩頭爬狗洞的,倒成了裘公子。兩人逮著機會就關在小藥房裏,一忙就是大半晚,連我都湊不到跟前……”


    夜半爬狗洞來,天明再爬狗洞走,為什麽有種偷摸幽會的既視感?


    陳瑾瑜和裘先梓這對不得已嫁娶的小男女,什麽時候感情突飛猛進到這個地步了?


    李英歌表示不信。


    果然就聽雨晴接著道,“是郡主偶然聽人提起李大人傷殘的事兒,就去信喊來裘公子,說是有辦法為李大人接上斷肢。雖不能當真手用,隻能做個樣子,但好歹看著齊全。郡主就是在和裘公子忙這事兒,如今有了些成效,特意讓我轉告您一聲。”


    怪不得一向跳脫愛吐槽的陳瑾瑜,這陣子和她通信略敷衍,字裏行間總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的。


    原來是這樣!


    竟然是這樣!


    李英歌的心一時暖一時酸一時疼一時振奮,聲音隱隱發顫,“真的?!”


    不等雨晴細說,二人身後響起一道輕柔女聲,“什麽真的假的?”


    李妙帶著春花款款站定,好奇看一眼雨晴,巧笑著轉向李英歌,伸手就要去拉她,“英歌妹妹,方才總也瞧不見你的身影,原來躲在這裏說悄悄話。什麽事真的假的?英歌妹妹也讓我聽一聽,長長見聞……”


    “你是哪家的女眷?這又是哪裏教出來的規矩?”雨晴一聽這聲妹妹,再看李妙梳著婦人頭,就猜出了她的身份,曉得她不受謝氏待見,遂輕聲慢語道,“見著乾王妃能不行禮問安的,可都坐在我們大長公主那兒呢。你是什麽品級什麽身份,視國禮於無物,憑白汙了頭上那支官家夫人才能戴的銜珠鳳釵。


    既然看出我和乾王妃是私下裏有事兒要說,不通稟一聲也就罷了,這樣開口就橫衝直撞的胡亂插話,家裏長輩莫不是沒教導過你規矩禮儀?‘妹妹’也是你能亂叫的?上趕著攀關係不說,還死賴著要打聽人隱私,我們大長公主府的三等丫鬟都不至於這樣沒眼沒皮的,也不嫌臊得慌!”


    話說得輕而慢,卻夾槍帶棒,滿是譏刺。


    李妙恨得咬碎銀牙,聽清雨晴是大長公主府的人,隻敢怒不敢言。


    麵上卻是一白,顫巍巍收迴伸到半空的手,踉蹌著扶上深深低下頭的春花,眼中閃著水光看向李英歌,“英歌妹妹,我不過是難得見你,想和你說兩句話。我聽聞阿娟常去你那裏叨嘮,我不過是怕阿娟年紀小不懂事……以前在李家的時候,我能喊你一聲’妹妹’,如今怎麽就喊不得了?”


    暗指李家攀龍附鳳,李英歌飛上高枝後就六親不認了。


    雨晴哪裏不曉得李妙鬧騰出來的那些齷齪事兒,當下橫身擋在李英歌身前,嘴裏“哈”了一聲,張口就要嗆迴去。


    李英歌卻扯了扯雨晴的衣擺,微微搖了搖頭。


    她對李娟沒什麽惡感,但對算計著嫁給袁驍泱的李妙,卻是好感全無。


    如今連麵對袁驍泱,她都懶怠再動心動氣的浪費感情。


    李妙又算個什麽東西。


    不值得她費心,也不值得雨晴費口舌。


    李英歌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了一眼李妙,果斷轉身挽上雨晴的手臂,低聲笑道,“你這火爆脾氣,倒是越來越像瑾瑜姐姐了。何必和不相幹的人動氣。我們邊走邊說,別讓常青等久了。迴頭開了席,你們坐到一塊兒去……”


    人多口雜,這是示意雨晴把陳瑾瑜和裘先梓做義肢的事兒,仔細和常青說道說道,迴頭她再細問。


    雨晴了然,立時換了副笑模樣,有說有笑的和李英歌飄走了。


    無視才是對敵人最大的羞辱。


    李妙恨恨拽著手中錦帕,盯著二人遠去背影的妙目哪裏還有半點淚意,隻眯著眼嗤聲道,“不過就是個假清高的貨,當了王妃這架子倒是端得比天還高!盡會用些旁門左道的心思,引得一眾人追著她那條破裙子問,要不是走了狗屎運,搭上了城陽大長公主,她也不過是個破家敗業的下等貨色!”


    她嘴裏罵得難聽,心裏卻堵得險些嘔血。


    李英歌看她那一眼,沒有挑釁沒有得意,甚至沒有一絲不快。


    獨獨叫她看出了三分同情七分可悲。


    她如今可是戶部祁東清吏司的嫡妻正室。


    李英歌憑什麽用那樣古怪的眼神看她!


    李英歌憑什麽同情她!


    她可沒有值得可悲的地方!


    李妙緊緊咬著下唇,神色變幻不定,一時想不明白李英歌是什麽意思,嬌媚粉麵略懵圈。


    春花卻抬起頭來,半是緊張半是擔憂的道,“少奶奶,姑爺特意交待您趁著今天和乾王妃說上話,往後多走動走動,切勿遠了堂姐妹之間的情分,您剛才何必和個丫鬟爭閑氣?這下……”


    這下可怎麽和姑爺交待!


    春花也不知道為什麽,對著言行溫潤的袁驍泱,心底深處總存著一分莫名的懼意。


    李妙不知春花所想,隻聽袁驍泱三字,粉麵就情不自禁帶出嬌羞和纏綿之意來。


    聞言一甩錦帕,斜睨著李英歌離開的方向,輕笑道,“你急什麽?這離賢王府的宴席落幕還早著呢。且走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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