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歲的樞密副使!”小福丁兒也瞠目,汗巾甩得颯颯作響,“禦史台這下可炸了鍋!就沒見過哪處當官的,辦事效率能比禦史台高!這還不到半天呢,就把李大人的家世翻了個底兒掉!說李大人十七歲時犯過人命官司,丟下家中高堂、剛被休棄歸寧的親姐離家出走,一走就是六年了無音訊!


    一指他不孝不悌,品性不堪心性殘暴。二指他來曆不明,六年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憑空領軍從關外突襲瓊俞關,用的是奇襲領的是義軍,手法詭詐忠奸難辨。


    我呸!禦史台這是幹眼紅呢,盤算著踩別人功績,好搭那順風車,想要學前人先輩,沒事兒找事兒硬想掙個冒死諫言好千古留名,也不嫌臊得慌!


    兵部和禮部的大佬不吱聲,皇上看禦史台就跟看傻子似的,龍目一瞥,我們王爺和淇河李氏的人一開口,就叫禦史台閉緊了臭嘴。


    ——李大人早年確是混跡關外落草為寇,可架不住人家身在曹營心在漢呀,一被我們王爺找到就定計反間,甘願為我大秦做那皇上安插在關外的耳目,沒有李大人臥薪嚐膽,瓊俞關是那麽好拿下的?


    至於人命官司,死的那位是淇河袁家的旁支子弟,本就是個混不吝的,吃花酒的時候拿李大人親姐被休一事混說,我要是李大人,我特麽也得怒而揍人!皇上龍目又是一瞥,一句’揍死活該’,誰敢再揪著不放?


    有我們王爺正名,又有淇河李氏的人背書,李大人所出的內二房雖已不是宗房,卻也脫了絕戶的大紅叉叉,重新上了淇河李氏的嫡脈族譜。家世好戰功高,李大人接了樞密副使的大印,誰不讚一聲年少有為,家學淵源!”


    李英歌想笑,眼角卻酸疼。


    李鬆所背負的人命,不過是內大房和袁家聯手做的局。


    李鬆逆襲,淇河李氏要是還把人往外推,明麵上不曉得“維護”著“拉攏”著,可就枉費他們一向藏得深做得隱晦的心計和手段了!


    她聽見自己的暗啞的聲音輕輕響起,“淇河李氏來的是什麽人?可是定北大將軍房頭的人?”


    內大房的老太爺,如今淇河李氏的宗房族長,乃欽封的定北大將軍。


    即是淇河李氏的掌舵人,也是內二房悲劇的暗中操手。


    小福丁兒聞言脖子一縮,咂舌道,“朝野內外都在私下裏議論,李大人曾是直接領皇命的臥底,乃直臣。又說李大人得我們王爺知遇之恩,近朱者赤,怕是要做吏臣。這話,倒不是空穴來風。


    淇河李氏的人為李大人背書,李大人卻視淇河李氏的人於無物。除了皇上和我們王爺,對著誰都表情欠奉,惜字如金。李大人這正主兒都不理會淇河李氏的人,誰還有心去管來的是什麽人?


    我琢磨著吧,京城這熱鬧是遲了半拍的,有傳捷報一浮出水麵,東北邊關已經開始著手調防了。定北大將軍正是用人的時候,想來派來的,不是有軍中實職的人物。”


    縱觀古今,攤上能臣、直臣名號的,多半累身累心累名聲。


    更何況是吏臣。


    吏臣更是孤臣。


    橫空出世的李鬆,選了最難走的酷吏之路……嗎?


    李英歌攥成拳的手一鬆,掌心有指甲嵌進的紅痕,“他……身子可好?如今……樣貌如何?可曾……可曾婚配?”


    小福丁兒一扭汗巾,做害羞小娘子狀,“您這可把我問倒了。我,我不知道。我學給您聽的,都是外頭傳遍大街小巷的話。”


    人滿為患的宴息室頓時響起一陣喝倒彩。


    排排坐吃果果聽八卦的常一等人齊齊“嘁”了一聲,大感掃興。


    如今這京城,李鬆二字,可成了傳奇人物的代名詞。


    她們原還聽得津津有味,此刻秉持著為人丫鬟的職業操守,才沒將啃得正歡的水果皮瓜子皮甩出去,砸唱念做打又一戳就漏氣的小福丁兒一臉,轟他下台。


    小福丁兒團團作揖討饒。


    氣氛熱烈,李英歌不由微微笑。


    謝媽媽一巴掌唿上小福丁兒的腦門,“行了!這大風大雨的,你特特跑這一趟,別告訴我你是閑的!”


    小福丁兒捂著腦門跳腳,哎喲道,“王爺和張大人今晚迴不來了!宮裏擺慶功宴呢!我幹哥哥還等在門房。小王妃、好媽媽誒,您二位趕緊給王爺、張大人拾掇個換洗包袱唄!我緊著給幹哥哥送去呢!”


    大雨阻路,卻阻不斷雪片似飛進乾王府的拜帖。


    小福全兒隨侍蕭寒潛進出,迴來一趟取東西,見不著汪曲的客人直將小福全兒堵得挪不動步子。


    謝媽媽忙趕人,喊大家夥散場,該幹啥幹啥去。


    “我給王爺、張大人收拾換洗衣服去。”謝媽媽在心裏念完阿彌陀佛又念無量天尊,語氣又唏噓又歡欣,“鬆大少爺人好好兒的,還得了這樣風光的體麵。內二房……也算是後繼有人了!英哥兒,我這就往李家走一遭?”


    她想親口將這天大的好事,再仔細報給謝氏聽。


    她嘴上不說,心下卻認定,她家英哥兒能因禍得福重開心智,是借了同一天身死的同名族姐的冥福。


    如今她家英哥兒契而不舍,借著蕭寒潛的人力找迴了李鬆,也算是迴報了同名族姐的地下之靈。


    她想和謝氏討個商量,以李家的名義,再給內二房做一場法事。


    謝媽媽目露敬畏和感懷。


    李英歌心頭一暖,溫聲道,“去吧。”


    謝媽媽離去的背影透著急切,也透著歡快。


    常青卻是眉頭一簇,瞥了眼垂眸沉吟的李英歌。


    她跟著李英歌放過火使過壞,比任何人更深知李英歌對淇河李氏、淇河袁家的心結。


    她粗中有細的敏銳本能告訴她,李英歌不曾放棄尋找李鬆,並非僅因李鬆是內二房唯一的男丁、唯一的希望那麽簡單。


    她低聲開口,“王妃,你若想私下見見李大人,我想辦法往義軍那頭探一探?”


    李英歌心中一團亂麻,抬眼看向常青,眼中略顯茫然。


    腦中卻想起蕭寒潛曾提點過她的話。


    她緩緩搖頭,“不急。寡虞哥哥答應過我,會讓汪公公安排我見李鬆。現在朝局明朗,卻是最繁亂的節骨眼,你別亂竄,要是被義軍誤當成哪裏的眼線奸細揍了,我可沒臉去寡虞哥哥跟前哭。”


    聽她還有心玩笑,常青也憨憨笑起來。


    李英歌嘴角微翹,默然片刻道,“你幫我弄些竹立香來罷。”


    這是要背著人的意思。


    常青十分靠譜,折身就不露聲色的辦成了事兒。


    雨勢不減,衝刷著京城入夏後綿延的悶熱,卻衝刷不掉滿城盡議東北局勢的熱情。


    鬆院有常一幾個點亮痞氣屬性的偽丫鬟在,又有受乾王府耳濡目染,熱心於軍國大事的常青在,直八卦到熄燈時分,依舊熱鬧不減。


    雨幕下的楓院卻一派沉寂。


    今晚的楓院缺了男主子,李英歌隻身站在起居室外,定定不動。


    微濕的空氣中,浮動著三勻香的冷冽香味。


    即屬於蕭寒潛,也屬於李英歌。


    交織在一起,早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她的殘香。


    李英歌深深一唿一吸,抬腳轉身,走向未點燈的竹林。


    夏雨夜晚的月色,比平時要亮。


    雨點打在油紙傘麵上,落在清脆竹枝間,劈啪叮咚,不顯擾人,反顯趣致。


    李英歌撐著傘直入練拳的空地,腳步幾番蹉跎,才站定一方。


    她麵對著東北淇河的方向,取出袖在臂間的一小包竹立香,半垂的眸底,倏忽亮起兩簇轉瞬即黯的火光。


    三支竹立香燃起縷縷青煙。


    李英歌彎身叩跪,對著孤零零插在地麵的三支香,喃喃道,“父親,阿九還活著,阿九找到了……”


    她的小名叫阿久,李鬆的小名叫阿九。


    他們都生於初九日。


    她原先也叫阿九,後來有了李鬆,父親就將她的“九”改成了“久”,母親覺得父親這樣取小名,繞不暈外人,繞暈了自家人。


    父親卻暗藏得意的壞笑,偷偷告訴母親,姐弟倆的小名同音不同字,看未來女婿還怎麽喊的出口女兒的小名,喊阿久像在喊阿九,是個男人都受不了。


    父親就是故意的,這樣一來,他這個做父親的,就能獨占喊女兒小名的特權,別的男人管他親疏遠近,都不能和他同享這獨一份的親昵,他的阿久,永遠都是他一個人的阿久。


    果然,袁驍泱從來不喊她阿久。


    他一向親密的喊李鬆阿九,新婚夜問她的小名,他完美的溫潤笑容有短暫的凝滯,至此後隻直唿其名,喊她李英歌。


    是啊!


    繞是“君子如玉”的袁驍泱,也不得不跳進父親的挖的坑,受不了喊她阿久,眼前重疊的人臉卻是妻弟阿九。


    尤其是在床笫之間。


    她永遠都忘不了,前世迴門那天,父親看向袁驍泱時,慈愛中透著促狹和得逞的滿意笑容。


    母親暗暗瞪父親。


    笑罵父親的心思上不得台麵,實在刁鑽。


    刁鑽而深沉。


    滿是對獨女愛女的濃烈父愛。


    她終將是別人家的人,父親卻要她永遠做他的阿久,輕淺二字,是她和父親之間永恆的維係。


    父親愛她寵她。


    才會在她被害被休後,一病不起。


    她從小當高山仰望的父親,說倒就倒了。


    曾經天倫,成枯骨。


    李英歌額頭抵地,緊握成拳的手抓滿空地鋪就的細沙,哽聲道,“父親,阿九迴來了,你的阿久……也迴來了。”


    魂歸今生,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敢高慰先靈。


    她無聲張口,在心裏問。


    蕭寒潛也曾在新婚夜問她小名,也不曾喊過她阿久。


    他是否早知李鬆的小名。


    又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他是否,也和袁驍泱一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高門寵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鴻一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鴻一菌並收藏高門寵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