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散去,宮中來人自有大長公主府的管事恭送,諾大宴廳人去席空,隻餘陳瑾瑜暢快的大笑聲。


    笑聲含著戲謔,落在李英歌耳中,無端端生出一股難以描繪的羞惱,她下意識去捂陳瑾瑜的嘴,語氣似嗔似笑,“瑾瑜師姐,笑不露齒,迴頭教養嬤嬤揪著你啐啐念,別來找我替你開脫……”


    “什麽師姐,快改口叫姐姐。”陳瑾瑜笑得更歡了,掰開李英歌的手捂上笑疼的肚子,嘿嘿道,“好妹妹,你可得爭氣點,我可指望著你婚後大振妻綱,把四表哥’教’好咯,迴頭也喊我一聲姐姐聽聽。”


    她越想越樂,覷著李英歌似羞似惱的神色,嘖嘖搖頭道,“害羞啦?嗯,四表哥這恩愛秀得真是令人迴味無窮。不聲不響,默默付出,簡直就是背後的男人範兒嘛。就跟間接接吻似的,比直接來更叫人浮想……”


    什麽亂七八糟的!


    李英歌隻覺心口莫名發燙,忙打斷陳瑾瑜的胡言亂語,改口叫,“瑾瑜姐姐。”


    “乖。”陳瑾瑜大感滿足,挽起李英歌的手邁步子,立時端起為人姐的架子,搖頭晃腦道,“來,姐姐帶你去給我爹我娘磕頭敬茶去。”


    二人進了正院,不驚訝早有準備的城陽大長公主,已經命人備好茗茶跪墊,請無歸道長和謝氏分頭落座,隻驚訝於側立一旁,好奇打量著無歸道長的另一道小小身影。


    李承銘。


    他身後,還站著許久不見的老麻叔。


    李英歌偏頭看陳瑾瑜,陳瑾瑜麵有訝色,搖頭道,“老麻叔從興園迴來後,我就沒逮著過人,小學究要拜師的事,我還沒來得及說呢。”


    蕭寒潛卻說,他是聽陳瑾瑜提起,才特意討了啟陽帝的親筆薦貼,以便李承銘擇名師。


    看陳瑾瑜這模樣,哪裏是和蕭寒潛通過氣的反應?


    蕭寒潛為什麽要騙她?


    李英歌的目光,不由轉向端坐上首的信國公,心口一下一下砰砰跳起來。


    大秦朝的開國武勳,曆經幾朝,沒落的沒落丟爵的丟爵,如今隻剩兩家,一是鄭國公,二是信國公。


    到得陳瑾瑜父親這一代,現任信國公尚公主後,自呈辭表放手兵權,但再急流勇退安守駙馬本分,信國公府幾代人在軍中豎立的聲望,依舊不可小覷。


    如果李承銘能拜入信國公名下……


    可是,信國公如今領的是內務府采辦局的職司……


    李英歌心中如是想,目光一轉,對上謝氏同樣疑惑的目光。


    及笄禮不請男賓,按理這個時辰,李承銘不是在李子昌跟前念書,就是去了張家,替離京的張楓侍弄弓箭馬匹,怎麽會突然被請來了大長公主府。


    “是老麻叔去張家接我過來的。”李承銘發現阿姐來了,忙挪到謝氏和李英歌身邊,亦是疑惑道,“老麻叔說是奉了阿姐的命,阿姐,你幫我說動老麻叔了嗎?”


    他雙眼晶亮,興奮而期待。


    李英歌卻無法迴應他。


    她根本沒見著老麻叔,更沒那麽大的臉能對老麻叔下令。


    她去看老麻叔。


    老麻叔似笑非笑瞥了李英歌一眼,不插話不解釋。


    城陽大長公主和信國公似乎也不急著解釋,對視一笑道,“煩勞無歸道長了。”


    無歸道長從善如流離座,清雋身姿負手而立,含笑看李英歌,“乖徒兒,為師以天地君親師立證,磕頭敬茶罷。”


    原本不入席的燈辛小道長此時充做司儀,高舉托盤過額,李英歌按下翻飛心緒,正色接過茶盞,雙手高舉過頭頂,誠心叩拜敬上。


    她抬頭起身,輕聲喊,“幹娘,幹爹,請受幹女兒一禮。”


    城陽大長公主伸手虛扶,隻讓她福了半禮,轉頭看謝氏,“往後再叫李二小姐,就見外了。”


    謝氏滿臉笑,點頭道,“大長公主、國公爺,喊她英哥兒就是。”


    “英哥兒。”信國公接口,一直溫和慈愛的麵色忽而一正,招手示意李承銘上前,目光在姐弟倆身上來迴晙巡,沉聲道,“你父親方才歸家,尚需靜養,今日不便相請。如今你喊我一聲幹爹,你愛護幼弟的拳拳情誼,我自會成全。習武事小,我欲讓銘哥兒入中軍都督府,你可有異議?”


    一聲銘哥兒,是愛屋及烏。


    李承銘久仰信國公祖上威名,對著信國公不卑不亢,聽到這裏卻忍不住小臉興奮得通紅,轉頭看向李英歌,滿眼希翼。


    除了希翼,還有崇拜。


    他覺得,阿姐好厲害。


    能請動老麻叔,還能得信國公相問。


    李英歌卻心有所悟,腦海中浮現出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形,心口越發怦然。


    她直視信國公,不由喃喃重複道,“中軍都督府?”


    “國公爺厚積薄發,已得皇上召見,不日將卸下內務府采辦局職司,左遷中軍都督職。”開口的是老麻叔,他的出現,仿佛就是為了此刻為眾人解惑,全無在興園時的光棍脾氣,鄭重道,“承蒙李二小姐、李三少爺抬舉,即看得起我,有意尊我為師,我自責無旁貸。


    教習李三少爺習武不在話下,隻是我將隨國公爺入中軍都督府辦差,李三少爺年幼,正是該多學多看的年紀,若肯委身頂個隨侍的名聲,隨我出入中軍都督府,想必受益匪淺。”


    若有造化,前途不可限量。


    老麻叔擲地有聲。


    城陽大長公主卻失笑,覺得男人家說事太嚴肅,笑著插話道,“其實他不是我的家奴,原是家將出身。”


    謝氏大喜,大手一揮拍上李承銘的後腦勺,“傻看著你阿姐做什麽?莫說給老麻叔當隨侍,給他端洗腳水都是你的造化,還不快拜師。”


    眾人:“……”


    求別說話這麽實誠,矜持點行不?


    李承銘膝蓋一抖,給老麻叔跪了。


    李英歌看著拜師禮成,心中激蕩之餘,不由想起小福丁兒說過的話。


    鄭國公停職思過,中軍都督的頭銜卻轉眼落到了信國公頭上,信國公沉寂多年出山,鄭國公卻不會就此沉寂下去。


    鄭國公會去哪兒?


    啟陽帝,會讓鄭國公去哪兒?


    她若有所思,再抬眼,就對上信國公別有深意的笑臉,他靜靜收迴視線,轉頭對謝氏拱手道,“今日我和大長公主就拿個大,端端為人幹爹幹娘的架子,訓誡英哥兒幾句話。銘哥兒入中軍都督府的事,由老麻叔全權負責,李夫人若有疑問,盡可問老麻叔。”


    委婉的請謝氏移步。


    謝氏心領神會,隻當城陽大長公主和信國公認過幹親,另有忌諱要私下提點李英歌,果斷帶著楊媽媽和常青先行退出。


    老麻叔抓小雞仔似的拎起李承銘,攆上謝氏一行。


    無歸道長帶著燈辛小道長飄走,屋內隻剩李英歌,和城陽大長公主一家三口。


    陳瑾瑜旁觀至此,不滿嘟起嘴,滾進城陽大長公主和信國公懷裏撒嬌,“爹要調職,我怎麽不知道。你們什麽事都瞞著我……”


    城陽大長公主佯怒,攬著陳瑾瑜輕打一下,忽然低聲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她心有愧疚,總覺得是自己帶累了信國公的前程,如今信國公重獲重用,笑罵中不無嬌嗔喜意。


    陳瑾瑜心念一轉,自然聽得出話外之意,隻父母不欲她牽扯朝中人事,便也乖覺不再問。


    信國公卻意味深長,示意李英歌上前,略一猶豫,伸手按了按李英歌的肩,“認你做幹女兒,本是大長公主的心意。你別怪我們自作主張,不打聲招唿就鬧出今日這一出。今日種種,背後是誰費心鋪排造勢,想來你也想到了。


    我知你手中還有一封皇上的親筆薦貼,你且收好,切莫濫用這一帖貴重心意。若銘哥兒吃得苦耐得住,將來自己爭氣,有朝一日你這薦貼必能派上用場。


    老麻叔為銘哥兒師父的事,除方才在場之人外,不必讓外人知道。將來銘哥兒若有造化,再想入誰人麾下,你手中薦貼,才算物以致用。”


    李英歌麵色恍惚,頗有些愣怔的點頭。


    陳瑾瑜眼珠兒一轉,跳起來攬著李英歌往外走,丟下一句,“我送妹妹。”


    城陽大長公主氣笑不得,斜睨著信國公道,“也不知瑾瑜兒這脾氣像誰。你看寡虞為了英哥兒暗中做了多少事,盼隻盼……瑾瑜兒和先梓也能如他二人一般……”


    陳瑾瑜脾氣像誰?


    信國公偷偷覷妻子一眼,撓了撓鼻子避而不答。


    陳瑾瑜卻纏著李英歌要答案,捧心作怪,笑嘻嘻道,“背後是誰費心鋪排,你想到誰了啊?你不說我也知道,四表哥真是,撒的一手好狗糧,一出接著一出,不單為你還為了你的家人,今天哪兒是我唱主角呀,我頂多算個吃狗糧的圍觀群眾。”


    這又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陳瑾瑜見李英歌皺眉,忙含糊著解釋道,“撒狗糧就是秀恩愛嘛。瞧瞧四表哥這明裏暗裏為你做的事,天時地利人和全都算準了,還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


    又開始黑蕭寒潛了。


    李英歌忍俊不禁,直到上了自家馬車,嘴角還不自覺的翹著。


    李承銘自不必提,楊媽媽和常青亦是喜色上臉。


    謝氏卻是半喜半憂,摸著女兒的小腦袋,意有所指道,“前腳能讓你父親丟了官職地位,後腳也能給你意想之外的高貴身份,應你所想所求。這份心性,於公無可非議,於兒女私情,卻是好壞相依。有情無情,端看你怎麽迴應對待了。”


    李承銘懵懂,李英歌卻聽得明白。


    她看出蕭寒潛隱而不露的用心,謝氏也看得出。


    泰山崩臉不變的謝氏,動容了。


    動容的又何止謝氏一人。


    李英歌蹭了蹭謝氏的手心,軟軟道,“娘,我想去乾王府一趟。”


    她想見蕭寒潛。


    謝氏深深覺得,她的女兒果然像她,一點就通十分上道兒,頓時眉花眼笑,大手一揮,“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高門寵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鴻一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鴻一菌並收藏高門寵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