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姑娘!”飛踢小福丁兒的護院帶著同伴趕上來,各自押著摔倒在地的刺客,急切道,“二小姐沒事吧!”


    李英歌的身形隱在常青身後,隻看得見拄著的拐杖,以及一角濕透的裙擺高高紮在膝蓋上方,露出的撒花軟綢褲子滿是泥汙,左腳的繡花鞋不知落在了哪裏,隻套著被雨水浸得幾乎透明的白棱襪。


    護院忙錯開視線,再看常青腳前落下的斷箭,胸前按著的純金水盆,頓時臉色大亮,語氣恭敬道,“這次能化險為夷,多虧常青姑娘急智!我們兄弟幾個記你的情,多謝了!”


    如果沒有常青接連兩番巧妙的喊話,激起“民憤”爭取時間,令對方自亂陣腳,他們不僅自顧不暇,更無法快速迴護小主子,事後逃不了以死謝罪。


    更甚者還會連累家小。


    常青間接救了他們。


    也讓他們打了場無比痛快的勝仗!


    常青聞言麵色古怪,多虧的不是她,而是李英歌那堪比歪門邪道的機智,她才要張口就覺得後腰被人戳了戳。


    李英歌示意她不必多解釋,視線落在那幾個被護院押著的刺客身上。


    有人給她找鞋有人急急撿了把傘送上,被大雨阻攔的視野內人影變換,看不清垂著頭不聲不響的刺客臉上,是什麽表情。


    她調轉視線,就見悶聲落地的小福丁兒準確無誤地砸在弓箭手身上,挺屍半晌,才艱難地扶著扭傷的腰爬起來,抬眼對上李英歌的目光,神色頓時鬆懈下來。


    小王妃沒事就好!


    賠上老腰值得,反正他這輩子也用不上。


    小福丁兒見李英歌撐著傘款款走來,隨手遞過來一根拐杖,頓時感激涕零,“哎喲我的小王妃,這兒還亂著呢!您顧著自己就好,怎麽還為我特意尋了這東西出來。不過您的這一片深情厚意真是及時雨,我且領咯!”


    及時雨正瓢潑下著呢。


    常青一臉冷漠:“……你想太多了。”


    “常青,小福丁兒。”李英歌卻無心閑話,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被小福丁兒壓得口吐白沫翻著白眼的弓箭手,偏頭看向那幾個安靜得異常的刺客,“看看他們的手。”


    小福丁兒訝然,暗道不是他想太多,而是小王妃知道得太多了。


    他和常青對視一眼,一個拄著拐杖去挑弓箭手握弓的手,一個彎身去掰刺客的手掌心。


    二人查看完,再對視神色微變,聚到李英歌身邊低聲迴稟道,“有拉弓操刀的痕跡,卻不是積年形成的老繭。且剛才交手時,那些人雖是有備而來,卻沒什麽章法,並非訓練有素。”


    不是專業刺客,也不是死士。


    李英歌轉頭,盯著那幾個不作聲不掙紮的人,徒然喝道,“他給了你們什麽好處,要你們做這一場大戲來唬人!”


    這話如驚雷貫耳,那幾人下意識的抬頭,驚風暴雨也難掩臉上的震驚神色。


    對視不過一瞬,幾人隨即仿佛猛地醒過神來,趁著眾人都因李英歌的話怔住的空檔,忽然齊齊朝著地麵猛地磕去。


    頭破血流,染紅雨水。


    押著幾人的護院一時疏忽,見人轉眼就自盡在自己手中,又氣又愧,卻聽小福丁兒搶先道,“收屍。你們迴去幫忙,盡量留活口。”


    混戰那頭動靜漸弱,護院一聽又是幾聲陌生的慘叫,暗道不好,忙留了個同伴收屍,帶著另外幾個同伴迴援。


    “這些人本來不想死,是聽了小王妃的話,才生出死意。”小福丁兒眉頭深鎖,他之前跟著張楓出入大理寺,那幾聲慘叫是被人打的還是自己弄的,別人分辨不了,他卻能,“這頭幾個死了,那頭幾個察覺不對也想著自盡……”


    常青不等他說完,已將被砸暈的弓箭手拎了起來,隨手抓了把泥土碎石塞進人嘴裏,以防他清醒後再自盡,就將人破麻袋似的往跟前一丟,問李英歌,“小姐,您已經知道是誰想害您了?”


    是害,不是殺。


    經過李英歌的提點,常青和小福丁兒後知後覺。


    此刻細想之下不難發現,這些半吊子刺客最開始時,並無殺意。


    那些注定偏頗的箭雨,那些傷人卻不直取人命的招式,就如李英歌所說,像是做了場刺殺大戲,意在嚇唬人。


    隻是後來局勢扭轉,路人群憤,事情鬧大了,這些人才起了殺意。


    等被押下時,這些人不掙紮不作聲,也沒有害怕和悔恨,隻能說明——這些人本就不擔心行刺失敗,也不怕落到他們手中。


    有持無恐。


    直到李英歌突然喝問出那句話,才讓這些人露出了震驚而慌亂的神情,繼而選擇自盡。


    這些人活著,一旦被審,會供出誰?


    這些人死了,又是為了能讓誰死無對證?


    李英歌沉吟著搖頭,隨口道,“我不知道。我想拿話炸一炸他們,沒想到直接把人炸死了。”


    常青和小福丁兒:“……”


    有其母必有其女。


    李英歌光棍起來,深得謝氏真傳。


    小福丁兒默默撿起地上的斷箭,再次暗歎小王妃知道得真多,他此刻自然也認出了這是兵部特製的箭矢,不由冷笑道,“小王妃慧眼,沒您那句’盜用箭矢’的話,我還不曾留意到這些箭矢有鬼。”


    別人當那些話是常青喊的,他卻知道背後深藏功與名的,非小王妃莫屬。


    盜用箭矢,而不是盜用兵部箭矢。


    這話喊得妙。


    怪道那些忙著射箭的一聽,一瞬間連弓都忘了拉。


    小福丁兒將斷箭收入袖中,笑容說不出的陰惻惻,“小王妃的意思我明白了。這些人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我會親自送去順天府,順天府不敢管,我就去大理寺找我幹哥哥去。”


    此時此刻,他已經不指望有事必定珊珊來遲的官兵,倒不如指望還在大理寺守著的小福全兒。


    常青被他笑得一抖,果斷勸李英歌迴家。


    李英歌搖頭,看向被紮成刺蝟的馬車,示意常青鑽到傘下,偏頭看著小福丁兒微微地笑,“收拾清楚,我和常青先找個地方躲雨。”


    這是還要去康家的意思。


    她笑,小福丁兒的笑也跟著迴暖,心領神會道,“這兒我留著給您善後,您隻管放心。”


    說著一拐杖戳向地上那個暈死的弓箭手,衝看屍體的護院抬下巴,“你先去康家報信,把情況撕擄清楚,別讓流言先傳進康家,嚇著了大姑奶奶。”


    事發地點已進城南,群架一打,康家最快收到風聲。


    那護院忙領命而去。


    方才離去的幾個護院滿臉羞愧的迴轉,手上果然多了幾具自盡的屍體,“一共五個弓箭手,五個操刀的,五個耍槍的。”


    十五個“刺客”,最後隻剩被砸暈的弓箭手一個活口。


    小福丁兒不置可否的點頭,視線落在墜在後頭跟過來的路人身上,陰沉的娃娃臉頓時喜笑顏開,“今天多謝諸位好漢幫襯!說話算話,凡是掉出車外的東西,誰撿到算誰的!還有車上的箭矢,咱門按數量算,一支五文錢,誰送到我們護院大哥手裏的多,換的錢就多!


    誒誒誒,別急,話還沒說完呢!大家有傷有痛的,不管是今兒弄的還是昨兒弄的,你們去京城最好的濟仁堂看去,藥錢都掛到我小福丁兒名下,童叟無欺!”


    原本腥風血雨的大街,頓時一片歡唿喧闐。


    慘劇變喜劇。


    小福丁兒也不管有沒人混水摸魚,自顧召集人分派道,“你們幾個先跟我去順天府。你們幾個留下護送小王妃。你迴李府報信,別報喜不報憂,前前後後都和夫人說清楚。”


    謝氏要是穩不住,這雨都能倒著往天上下。


    小福丁兒逗趣,護院們心神不由一鬆,動作利落的跟著分頭行事。


    很快,去報信的護院就帶著康家的馬車來了。


    李英歌彎身上車,撩起車簾笑道,“事急從權,媽媽們都上來吧。”


    跟車的婆子們方才殺紅了眼,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卻不肯去濟仁堂治傷,堅持留下護送李英歌。


    她們惦記著功勞,更多的是和那些護院一樣,險象環生之後隻覺前所未有的痛快。


    東宮傳聞不假,跟著二小姐有架打!


    架還打得漂亮,仿佛這陣子李府接連出事帶來的沉悶鬱結,都隨之一掃而空。


    真的太痛快了!


    怪不得銘三少爺要退學練武呢!


    打架太有益身心健康了!


    婆子們一麵暗爽,一麵紮手紮腳的爬上車,見李英歌笑容溫和常青言行憨直,頓覺從前隻能遠觀的人轉眼變得親切起來。


    婆子們本還有些拘束,三兩句話後就放開了膽子,嘰嘰喳喳笑鬧起來。


    說的都是方才誰最英勇最打的最多,誇完自己,不忘誇“發號施令”的常青,順帶拍拍李英歌“處變不驚”的馬屁。


    常青受之有愧,憨憨的臉忍不住泛紅。


    車內的熱鬧勁兒,不像剛被劫殺的人,倒像剛劫殺過人的。


    李英歌忍俊不禁。


    慘劇真的變成喜劇了。


    不知道背後主使得知消息的時候,會是什麽表情?


    她真想親眼看看。


    李英歌笑容微斂,伸手掀起車窗簾,視線落在城南錯落林立的屋簷上。


    城南還住著袁家。


    袁驍泱?


    不。


    不會是他。


    他喜歡和擅長的,是做那將老鼠按在爪子下戲弄的貓,而不是直接高舉屠刀的粗魯儈子手。


    他不會,也不屑用這種直來直往的刺殺手段。


    李英歌收迴視線,半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雙手的虎口上。


    那些人的手上都有拉弓操刀的痕跡。


    看神態身形,不像沒組織的江湖人士。


    是新兵嗎?


    誰的新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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