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昌隻覺得頭痛,嘴唇噏合半晌,才蹦出一句,“娘還在澧縣好好兒的,你別脾氣上來就一口一個’老娘’,像什麽話!”


    “行,我們就先從你娘說起。”謝氏抓起算盤唰唰一抖一放,劈啪撥動一顆算珠,冷然道,“先說頭一件事。當年老太太給大哥他們屋裏塞的是什麽貨色,我清楚你也清楚。輪到你,也不知從早已潦倒的娘家哪兒扒拉出個’侄女’,抬進門就要做貴妾,我是嫌堵心,但真正又驚又妒的卻不是我。


    你也不想想,當時肚子裏剛揣上種、盼著一舉得的男可有兩位——可不就是你那勞苦功高的大姨娘和三姨娘。那時我膝下是隻有姝兒一個女兒,但女兒又如何,記在我名下就是正經的嫡女!


    老太太給的’貴妾’就算真是隻鳳凰,在我眼裏也就是隻雞仔。你說她的死是我害的?你倒是說說我這麽做的動機,還有能得什麽好處?


    讓我屈尊降貴去跟個妾室鬥法?可省省吧,求別侮辱我的智商行不行?”


    說著勾唇一笑,搖頭道,“好歹做京官前,你也在外做過一方父母官,斷過不少案子。凡事講究動機和利害,我隻當你之前是一葉障目,你再聽不懂我這明白話,我也懶得再多扯皮。”


    手下算珠劈啪又一響,“再來說第二件事。李鏘落地後就是府裏的庶長子,之後是有兩個夭折的庶女,不過你別忘了,李銓可比李鏘小兩歲。大姨娘是有子萬事足,三姨娘卻還大著肚子養著胎。


    庶長子的名頭已經被人占了,你說三姨娘為了肚子裏的孩子,狠不狠得起來?至於李銓之後夭折的庶女,和第一件事同理,我那會兒可連英哥兒都沒懷上,我就是閑出屁了,也不至於去算計你的子嗣!


    你常住常往群芳院,這麽多年府裏沒有再添丁,難道怪我咯?不如我請個口風緊的老太醫,給你仔細號號脈看看身子?”


    李子昌臉色由冷變白,聽到這裏瞬時漲得通紅,指著謝氏氣道,“你,你混說什麽!”


    “最後說第三件事。”謝氏直接無視,動手撥弄第三顆算珠,淡淡接著道,“你是做慣文章的人,當曉得凡事講究個起承轉合。綜上所述,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醃髒事鬧騰著,夫妻情分越來越淡難道不是題中應有之義?


    我一向以為,你不曾動搖過我在家中的地位和權力,一是重規矩二是因我為人。是以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自問嫁進你老李家後,算得上是盡職盡心。


    你倒好,張口就亂噴糞水,你不嫌自己嘴髒,我還嫌自己段位被你帶累低了!李子昌,你有種再吐和離休棄這些蠢字眼試試!


    為了我們娘兒幾個好?呸!未來乾王妃有個和離的母親,銘兒將來又如何科舉出仕?你這些年的官場是怎麽混的?越活越迴去了不成?”


    話音未落,就操起算盤砸向李子昌,唾道,“我為公公守過三年孝,為你老李家操持家務養兒育女,七出之外還有三不出,你要是忘了本,就滾去外書房翻翻大秦朝的律法先!”


    這一砸力道不小,距離又近,木製算盤頓時分崩離析,算珠劈裏啪啦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散落滿地。


    李子昌一時不防被砸了個正著,卻無心唿痛,猛地起身指著謝氏的鼻子道,“我好好跟你商量你不肯聽,到時候真出了事,你可別來求我!”


    “咦?你這是不信我的話了?那就讓你的忠仆李福去仔細查查,群芳院的水可渾著呢。”謝氏不動如山,彈了彈袖口不存在的灰塵,抬眼笑道,“隻怕到時候拔出蘿卜帶出泥,辣著你的’慧眼’可別後悔。”


    李子昌其實是信她的。


    他心下大亂,竟覺得無言以對,當下摔袖就出了裏間。


    李子昌腦袋上頂著個包不自知,錯眼見李英歌在外間,麵上頓時五彩斑斕,張了張口想說什麽,最終隻伸出手,似極其疲憊道,“去陪陪你娘罷。”


    他本想像以前那樣摸摸女兒的頭,卻發現不知不覺間,女兒仿佛抽條似的長成了窈窕大姑娘。


    恍惚間,竟和他印象中年輕鮮活的謝氏,漸漸重疊到了一起。


    李子昌微微愣神,收迴手緩緩走出門去。


    李英歌收迴望向李子昌的複雜眼神,轉身進了裏間。


    “我知道,他其實是想著激將,讓我一氣之下就應下和離的事。”謝氏半垂著眼,看著手中破損的算盤架子,似自言自語道,“我偏不如他的意……”


    她抬起頭來,看向謝媽媽,“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以前我為了那些阿貓阿狗的女人,和他鬧著和離,他不肯應。如今他倒是鬆口主動提了,拒絕的卻成了我。”


    她說的,已經是新婚期的老黃曆了。


    那時李子昌尚且是個初入官場的愣頭青,一聽她在家發脾氣,穿著官服就溜出了衙門,不論對錯不管天降大雨,就那樣淋成了落湯雞,敲著門急切求她哄她。


    如今李子昌早已換上了紫袍官服,她記憶裏最鮮明的,卻仍是他紅袍加身的意氣模樣。


    謝媽媽原就是謝氏的陪嫁丫鬟出身,聞言心頭忍不住發酸,手裏剛撿起的算珠抓也抓不牢,張口想勸,卻不禁嚎哭一聲。


    “嚎什麽喪!這家裏還好好的,誰也沒出事,別給我唱衰!”謝氏變臉如翻書,隨手丟開算盤,轉頭靜靜看了一眼李英歌,“娘剛才好像說了什麽酸不拉幾的胡話,你什麽都沒聽見罷?”


    謝媽媽和李英歌:“……”


    謝氏這心態轉換的速度,二人表示給跪。


    謝氏卻沒有傷春悲秋的功夫,示意謝媽媽接手核查賬目,拉著李英歌道,“我知道你為什麽留下來。有理就在聲高,我和你父親說的話,想來你在外頭都聽見了。你父親突然人品爆發,我這心反而落不到實處。


    我看李鏘幹的那些勾當,多半還牽連到了你父親。站得高就摔得痛,府裏恐怕要變天了。不過……你可不準打乾王殿下的主意,你父親既說了有他頂著,我們且靜觀其變就是。”


    她心思飛速轉動,已經有了模糊的盤算,說著話不禁有些心不在焉。


    李英歌本意不想插手李子昌和李鏘的事。


    隻是偷聽了半天壁腳,忽然發現李子昌好像沒有渣到底,心境到底有些唏噓。


    此時此刻聽謝氏說得篤定,張了張口到底沒有深說,點頭道,“娘放心,我曉得您的意思。”


    謝氏嗯了一聲,擺手道,“該幹嘛幹嘛去,別在這兒幹坐著。”


    李英歌默默退下,快走到東跨院才發現,手中還握著一顆方才撿起來的算珠。


    她看著常用常新的油潤算珠出神,身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小姐,袁家已經被鬧得焦頭爛額啦。”常青一迴府,還沒進二門就覷空溜了出去,此時迴轉道,“我都打聽清楚了。那禦史收到我暗中讓人送上的’告密信’,果然就咬著袁驍泱不肯放。


    這三兩天早朝,捧著那封告密信就往袁驍泱的頂頭上司,還有曲大人臉上砸,直罵袁驍泱始亂終棄,曲大人為師不尊、有辱斯文。您別說,那曲大人氣得大儒風範都不要了,險些沒跟那禦史打起來!


    今兒皇上剛下的令,命袁驍泱停職思過,先把家事處理清楚再來談官務……”


    啟陽帝到底惜才。


    這處罰不算重。


    倒是那位一心想要攀附袁家的張家夫人,這會兒也顧不上掩耳盜鈴,被張家小姐鬧得再也坐不住,三天兩頭的打上袁家大門,直鬧得雞飛狗跳。


    袁驍泱今生這次悔婚,可夠他喝一壺的了。


    李英歌聞言勾唇一笑,將手中算珠收入袖袋,抬腳走進東跨院,口中奇道,“怎麽,袁驍泱就這麽束手挨打?”


    “小姐,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常青喜色頓斂,哼哼道,“那袁驍泱真夠懂得投機的。任那禦史和曲大人對罵鬧騰,自己個兒卻將捉拿犯官的奏折獻給皇上,也不知哪兒收買的托兒,當庭就借別人的口,將他替乾王殿下擋了一招,’救了’殿下的事宣揚得滿城皆知。”


    而她們出了康家,從城南出來時,沒少聽外頭酒樓飯館聊得熱鬧,想來八卦的就是這一茬。


    李英歌不置可否的一笑,此刻心思卻不在袁家上頭,轉頭對常青道,“乾王哥哥迴京後,可是照舊迴了大理寺?這幾日都在忙什麽?”


    “我去打聽袁家的事時,特意拐去了大理寺一趟。”常青早有準備,借著送特產的由頭拐去見了小福全兒,於是答道,“乾王殿下自從迴京後,就沒迴過大理寺,連乾王府都沒迴過。聽小福全兒說,皇上急召殿下迴京,殿下進宮麵聖後,就再沒出過宮……”


    說著一頓,又接著道,“倒是另一件事有些古怪。汪公公好好的守在乾王府裏,小福全兒也老實待在大理寺為殿下辦事,張楓卻不見了人影。小福全兒給我透了句話,說是張楓奉殿下的命,小半個月前就出京了……”


    什麽事要勞動張楓丟下京裏的事不管,親自出京?


    李英歌蹙眉,默默算了算日子。


    照李承銘送去族裏的那封信來算,張楓是在李承銘寫信之後,蕭寒潛入住知府大人家之前,就領命出的京……


    她眼睛一眯,吩咐道,“去問問,小承銘下學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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