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手背都是肉,您遲遲下不了決定,我就僭越一迴,替您把那些不安生的都處置了。”謝氏虛話全省,睨著屋外跪得不甚走心的兩道身影,冷哼道,“做大哥大嫂的,管事管到了弟弟弟妹屋裏頭去,如此為長不尊,當真可氣可笑!


    姝兒敬他們為長,又孝順您,一心為著婆家打算,到頭來倒把我們娘家人的臉麵都踩爛了,換您您受得了?您要點頭,我也隻能說是在下輸了,您這肚量我服。


    今兒我也不怕說話難聽,當初交割嫁妝單子時,您和正行比誰都清楚,這康家裏外哪一樣不是姝兒的?平時不說,那是敬著您和正行的體麵,沒得正主子反倒要被客居貨色欺負的道理!


    兩個選擇——要麽讓姝兒大哥大嫂帶著孩子,另買一處搬走,咱門隻說孩子,孩子叫姝兒一聲嬸娘,無論是我還是姝兒,自不會虧待他們。


    要麽,今天就把姝兒抬迴娘家,李府不差太醫看診不缺忠仆服侍,好歹不會再讓姝兒傷心傷身。您想著家和,我也是為了女兒,名聲算個什麽東西,我李府還真就不在乎!”


    她不在乎,康家老太太可在乎,否則也不會一味瞞著拖著。


    謝氏說著招唿李英歌坐到身邊,細細替女兒抹淚。


    這慈母動作配上那一番話,直叫康家老太太如坐針氈,膝蓋唰唰直中箭,老臉泛起羞惱神色。


    老人家總想著哪頭都顧哪頭都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結果,反而是作繭自縛。


    謝氏表示理解,但是不打算縱容。


    頓了頓讓康家老太太緩和一下,又似笑非笑道,“至於什麽方小姐圓小姐,嗬!您這大兒媳可真是好本事,不知去哪個犄角疙瘩找來的孤女,上無父母下無兄弟還家無恆產,也不知這真進了門,伺候的是正行,還是聽命於您這大兒媳?


    借刀殺人?好個借刀殺人!你這大兒媳好盤算!捏著個方小姐,這是想著架空誰離間誰呢?這方小姐哪兒來的滾迴哪兒去!


    再有什麽亂七八糟的貨和康家的任何人有牽扯,別怪我直接扭人見官。哦,至於送官的罪名,不勞您操心,李府隨便找個二管事,也能捏造個完美的說辭,辦穩妥這事兒,您考慮考慮?”


    康家老太太越聽臉色越僵,起先是為自己的糊塗而羞惱,後來不禁也升起一股邪火。


    康家大嫂確實打著分管家權的主意,但自己大兒子大兒媳她最清楚,小心思是有但卻不至於如謝氏所說,能算計得那麽“長遠深入”。


    且方小姐確實小家子氣,沒那個膽兒害人性命。


    謝氏說的道理她都懂,可是謝氏這梯子遞得到處都是刺,不接找死接了紮手。


    她也是個硬脾氣,當下嘴角噏合,看也不看謝氏,轉向李英歌,喘著老氣道,“好孩子,你娘的話等你大姐夫迴來再定奪,你且先陪你娘,我們一道去看你阿姐?”


    謝氏絲毫沒有被無視的不虞,心想您氣著了就好,您若安好我還不解氣呢。


    李英歌以牙還牙,掛著淚痕皺眉道,“不必等姐夫迴來,我身邊的常青曾在乾王哥哥手下做事,她有乾王哥哥的名帖,我拿著去翰林院找姐夫去。”


    她純屬扯淡。


    鄉野出身的康家老太太卻不懂這些,心下正慌,門外謝媽媽冷著臉報,“夫人,楊媽媽來了。”


    楊媽媽臉皮浮腫眼眶通紅,進門衝謝氏哀聲道,“夫人,大姑奶奶一聽您和二小姐來了,就哭著要下床見您,好容易才攔住了,您快去看看罷。”


    說著還不忘給康家老太太見禮。


    康家老太太想到李姝往日的好處,以及出事後仍約束著上下不鬧事,依舊敬重她這個婆婆,心中那份痛惜又真了幾分。


    她就不該因為這幾天李姝院門緊閉,不等康正行迴來就不見任何人而心生不滿,偏聽了大兒媳的話,又鬧了這麽半天。


    她心境反複,羞愧重新上臉,再顧不上計較其他,催促道,“親家夫人,好孩子,你們快跟著楊媽媽去看看姝兒,她現下可下不得床啊!”


    謝氏和李英歌不動。


    康家老太太一愣,隨即敲著拐杖道,“親家夫人的話我明白了,外頭那兩個我親自處置,不會再讓她們紮你們的眼。”


    謝氏這才帶著李英歌旁若無人地離開。


    康家大嫂和方小姐一頭霧水,正探頭探腦就覺得頭頂壓下一片陰影,抬頭一看,就見康家老太太一臉鐵青地杵到二人麵前。


    且不說康家老太太如何收拾爛攤子,隻說楊媽媽一路抹臉揉眼,進了李姝的院子就換上一副喜笑顏開的表情,“夫人和英哥兒來啦。”


    李姝提著裙擺,由大丫鬟們簇擁著迎出門,笑眯眯道,“娘,英哥兒,快屋裏頭坐。”


    她臉上半點哭模樣不見,手裏還捏著酸杏兒吃得哢嘣脆,院子內外心腹更不見擔憂戒備神色,全是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


    顯見摔下台階是真,有孕也是真,而有孕卻見血隻怕是鬼扯。


    否則這自成一方清靜地的院子,早該淒淒慘慘戚戚了。


    謝氏的心徹底落到實處,頓時又好氣又好笑,錯身越過李姝進屋,哼道,“你倒是能耐了,招唿也不打一聲就唱了出大戲。哭著下不來床?你不解釋清楚,我就打得你真哭得下不了床!你不心疼自己,我也犯不著心疼我那未出世的外孫子!”


    “娘!”李姝一聽謝氏提肚子裏的寶寶,滿臉都洋溢著幸福喜氣,牽起李英歌曲線救國,“好英哥兒,快幫阿姐說兩句好話。娘的外孫子,你的小外甥好好的呢,我怎麽會真拿自己和孩子冒險?”


    李英歌看她掩也掩不住母性光輝,險些沒被閃瞎雙眼,嘟囔道,“我才不幫你。害我和娘白擔心……”


    李姝笑得更歡了,隻覺娘和妹妹在身邊天都更晴了。


    她一左一右拉著人坐到自己身邊,詭笑道,“原先我隻當楊媽媽得了娘的令,每天替我把脈好用藥膳調養身子,後來診出喜脈才知道,背後還有六爻卦象這一茬。


    我就把這事兒瞞下了,正好借此徹底治死那臭婆娘和那個賤蹄子。摔是真摔,不過不是那賤蹄子推的,隻是讓我的人做了障眼法,扶得穩穩當當的。


    所謂見血……太醫和楊媽媽都說了,那是日子淺的正常症狀,我不過是順手利用罷了,如今除了留作’證據’的那條染血裙子外,已經做穩胎了。


    以後麽……娘那一番話撩出去,我可算能過好幾年清靜日子了。至於正行,我也是特意挑了他不在的時候,派去找他的是我的人,我特意交待做些手腳才久久沒請到人。”


    說著一頓,壓低聲笑微微道,“他我也瞞下了。迴頭娘可別說漏了嘴。他……對我很好,等知道了這幾天的事,定會站在我這一邊的……”


    出事後再爆出有孕的事效果才好,看康家老太太就知道,事半功倍。


    謝氏暗暗點頭,麵上冷笑道,“你這手段心智可算是長迴來了。不然一孕傻仨年,我這以後可別想有安生日子過。”


    李姝忙拍馬屁,“這不是有娘和英哥兒嘛?否則我哪兒敢這麽行事。也多虧娘派了楊媽媽來,這裏裏外外可都多虧楊媽媽鋪排。”


    下人們識趣都避到了外頭,要是聽到這話,楊媽媽保準翻白眼。


    李姝倒是學到了謝氏的釜底抽薪,隻是抽得不夠狠厲,到底憋屈了老大一陣子。


    謝氏卻覺得李姝能忍肯忍是好事,點頭道,“如此也罷。等你熬到了當人婆婆的年紀,再來殺伐果決不遲。”


    李姝嘿嘿笑。


    李英歌曉得謝氏別扭完了,小手就輕輕放上李姝的肚子,柔聲道,“阿姐,我的小外甥乖不乖?”


    她前世無出而遺憾,此時真心歡喜。


    “才一個多月,哪兒知道乖不乖?”李姝笑得牙豁子都快露出來了,摸著小腹道,“好英哥兒,四年前借你吉言,如今阿姐就聽你這一聲’小外甥’的話。別說,我這幾天就愛吃酸的。”


    酸兒辣女,謝氏心頭大喜,麵上哼哼道,“快收起你那大牙豁子。笑得這麽醜,別嚇著我的乖外孫。”


    李英歌忍俊不禁。


    外頭楊媽媽匆匆來報,“姑爺迴來啦。”


    康正行最近因翰林院重編地理誌的任務重,一直宿在衙房裏,一聽“珊珊來遲”的下人說了事由,驚大過於喜,一路幾乎是趔趄著趕了迴來。


    和被下人“請”出門的方小姐擦身而過,根本顧不上理會,迎頭看見謝氏和李英歌,禮數都忘了,上前急聲道,“嶽母大人,姝兒呢!姝兒怎麽樣了?”


    謝氏看他真急就舒心,似笑非笑道,“我選中你這個窮進士做女婿,當年你是怎麽保證的,你可還記得?”


    她居高臨下。


    康正行卻是滿心焦躁和羞愧,一不辯解二不廢話,正色一拱手,抓起袍擺就往主院狂奔。


    謝氏瞥一眼那急切的背影,暗暗一笑,懶得和康家老太太打招唿,帶著李英歌順勢走人,留李姝和康正行小兩口自去“鬧”。


    掌燈時分迴到李府,一進正院,就聽屋裏傳來李子昌的喝聲,“好個當家主母,當家當到別人家去了,自己家的事倒要往後排!”


    謝氏一愣過後,直接擼起袖管往屋裏衝,嘴裏道,“李子昌!有事別光動嘴皮子,先打一架再說話!誰贏誰話事!”


    她都快奔五十的年紀了,成天白受東家西家的鳥氣,要她忍?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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