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家大院是李姝的陪嫁產業,內外下人泰半都是李姝帶過來的人,門房一見謝氏就如找到了主心骨,個個麵上的神情皆是隱忍減半怒氣暴漲,上前簇擁著謝氏,張口就告狀,“夫人您可算來了!這幾天大小姐過得真是……這會兒還在屋子裏躺著呢,您快去看看!”


    連舊時稱唿都喊出來了,可見對康家人積怨多重。


    謝氏卻一摔袖,哼道,“你們可真夠出息的。有本事跟我訴苦,有本事就跟裏頭那位嚎喪的打嘴炮去!”


    門房諸人皆是見識過謝氏脾性的李府老人,心知她不是針對他們,自顧答道,“您不曉得裏頭那位的脾性,就沒見過這種鄉野潑婦。大小姐下了死令不準我們冒進,我們也就隻能幹看著著急不是?”


    謝氏聞言沉吟著哦了一聲,偏頭見李英歌跟在身側,就拉過的女兒的手,低聲交待道,“一會兒別急著去見你阿姐,先跟我去會會親家老太太。”


    她若有所悟。


    李英歌亦是心頭一動,手中卻扯緊袖口,麵色古怪道,“娘,您擼我的袖子幹嘛?”


    謝氏聽完門房的話就重新抻好了自己的袖子,聞言一把擼起女兒的兩支袖管,比她更不解,“你頂著個未來乾王妃的名頭多少年了,此時不用更待何時?一會兒你就往親家老太太跟前一坐,保準她就不敢先鬧起來。”


    常青一聽是這個理兒,立即挺了挺胸脯,唰唰也擼起了袖管。


    李英歌:“……”


    她們一副上門幹架的陣勢,可嚇壞了聞風趕到二門來迎接的婆子丫鬟,她們是康家老太太的人,本就心虛,隻得硬著頭皮寒暄,一麵往裏頭迎,一麵分人去報信。


    謝氏隻做視而不見,抬眼環視康家這兩進的院落,突然覺得十分逼仄。


    當初擬陪嫁單子的時候,她和李姝細細盤算才選定了這處產業,一為維護康正行的麵子二為照顧康家的境況,百般為婆家人打算、周全,最後受委屈的卻是李姝。


    她不後悔自己為女兒女婿花過的心思,隻覺付出和得到的不成正比,這筆買賣——虧!


    她眼中不無複雜神色。


    李英歌覷了謝氏一眼,輕輕握上她的手。


    她知道,謝氏如今就是放飛雛鳥的老鳥心態。


    盼著李姝自立,又怕維護過頭反而害了李姝。


    最是天下慈母心,李英歌不由柔柔的喊了聲,“娘……”


    “閉嘴。”謝氏神色一肅,豎起耳朵進入備戰狀態,再次交待道,“你隻管做出一副欲怒還休的小女兒態旁觀就行,我來戰!”


    仿佛是為了響應她的果決,方才在牆外聽到的那道嚎哭聲越發清晰,仿佛被人捏著嗓子尖聲道,“娘啊,二弟妹這事兒可不能怪我,是她自己個兒不小心,明明好好的和方小姐說著話,怎麽就突然摔下了台階?再說那台階也不高啊……”


    “嗬,這是哪兒來的不懂規矩的村婦?不知道的,還當是進了菜市口,這般熱鬧!”謝氏抬腳進了康家老太太的院子,張口打斷道,“姑爺在翰林院當差,這名聲家風還要不要了?殺豬也不見嚎成這樣,滿城南都聽得見,這是嫌姑爺官做得穩當,沒被禦史盯上是不是?”


    尖銳哭聲嘎然而止。


    而得知謝氏上門後就有意做戲的康家老太太亦是一怔,隨即瞪了眼出這鬼主意的大兒媳一眼,忙拄著拐杖迎下台階,扯出笑臉道,“親家夫人,是他大嫂不懂事,您別怪她……”


    謝氏才懟過楊氏,如今再對上康家老太太那張老臉,頓覺膩味,聞言卻沒就勢刺康家老太太,而是半垂下眼,看向跪在院子中間的兩道身影。


    嚎喪的是康家大嫂。


    而另一個清瘦的嬌小身影,卻是個麵生的姑娘。


    “您這兒什麽時候添了新的丫鬟,怎麽也沒讓姝兒跟我說一聲?”謝氏猜這就是所謂的方小姐,麵上隻做不懂,偏頭換了笑臉問康家老太太,“姝兒是個孝順孩子,早跟我說這康家上下的人丁嚼用,都是從她的份例裏出,您這兒添了下人,合該她料理,這孩子怎麽也沒提一句?”


    康家老太太是知道謝氏的風評的,當下隻覺得她笑不如不笑,這指桑罵槐的更叫她老臉掛不住。


    而那方小姐本還偷偷打量謝氏一行,聞言愣了愣才轉過彎兒來,頓時臉色紫漲。


    她忍不住拘謹的扯了扯剛上身的新春裳。


    康家大嫂卻一把扯住她,抬頭直愣愣道,“親家夫人誤會哩,這可不是新買的丫鬟。這位是方小姐,我特意挑來給二弟……”


    “你少說兩句!”康家老太太忙出聲打斷,暗暗衝身邊的婆子丫鬟使眼色。


    不等她的人救場,謝氏就故作訝然,挑眉道,“方小姐?親家母,您這信送得突然寫得又不清楚,他大嫂剛才那話什麽意思,還勞煩您老給我解解惑?”


    “親家夫人,這方小姐就是之前我特意為二弟尋來的貴妾。”康家大嫂直挺挺的挪動膝頭,扯著方小姐轉過身來,對著謝氏急聲道,“先前二弟和二弟妹不肯應哩,我想想也是,年輕小夫妻哪裏突然就能接受屋裏多個人?


    這不就請娘留人住下,也好讓二弟妹仔細看看方小姐的人品。前兒方小姐請二弟妹去園子裏散步哩,哪裏想到二弟妹就摔下了亭子,這一摔就見了血,太醫這幾天天天守在二弟妹院裏,總不見好。


    這、這我可真是冤枉啊,方小姐更是沒有那黑心爛肝的壞心思,當時在場的都是二弟妹身邊的人,誰說得清楚哩?親家夫人您給評評理,二弟妹自己個摔著了,可不能怪到我們身上。”


    說著還推了方小姐一把,用眾人都聽得見的聲音嘀咕道,“天知道是真摔著了,還是想借刀殺人呢……總歸罰也罰過了,還想怎麽著呢……”


    方小姐雖然心中也是這麽想的,但被康家大嫂當著閣老夫人的麵捅破,麵上是真的方了,左看右看,最後求救似的鎖定康家老太太。


    能以寡居之身一人子力,拉拔大兩個兒子,教養出康正行這個進士,康家老太太並非真的無知婦人。當下被康家大嫂一頓搶白,又見方小姐那此地無銀的模樣,也不禁被噎得麵色僵硬。


    謝氏心下嗤笑,暗道地上那兩位段數太低可以略過,轉頭依舊看著康家老太太,“哦?我三天前收到的信,您這罰,難道是罰她們跪了這兩夜一天?”


    隻要沒瞎,都看得出來康家大嫂和方小姐才剛跪不久。


    她們本就是聽說李府馬車到了,才趕緊上台做戲,哪兒來的嚴懲重罰?


    康家老太太老臉微紅,幹咳一聲,果斷奔重點,“他大嫂沒見識,話也說的不明白。親家夫人,老二媳婦這一摔不要緊,請了太醫才知道,老二媳婦這是有了!她自己不知事,加上剛上懷日子淺,就見了紅,我們先去老二媳婦那兒看看……”


    她是真著急。


    也是真後悔。


    早知李姝不是不能生,她就不該違背二兒子的意思,趁著二兒子在翰林院值宿又把方小姐接進了家中,倒險些害了她盼了四年多的親孫子!


    她悔不當初。


    謝氏卻是眉頭大皺。


    心中卻是大喜,方才的靈光乍現越發落在了實處,並不如麵上表現出的不虞和氣怒。


    她一皺眉,李英歌就扯著謝氏的袖子晃,語氣透著急怒,隱而不露的道,“娘,阿姐,阿姐會不會有事?”


    謝氏見她一雙桃花眼包著兩灣淚水,訝然之餘暗讚女兒演技上佳,默默為女兒打了個滿分,不怕她驕傲就怕她露餡,偷偷又掐了女兒一把,冷笑道,“你阿姐有沒有事,這事都沒完!”


    李英歌暗暗吃痛,淚水頓時包不住,掉線珠子似的撲簌簌落下。


    “哎喲,好孩子乖孩子,可不興哭的。”康家老太太卻是真喜歡孩子,早年還得過李英歌夢熊之兆的吉利話,如今應了景見狀更是心疼,半摟著李英歌哄道,“別怕別哭,我這就帶你去看你阿姐,啊?”


    李英歌因李姝對康家人再無好感,當下隻覺滿身不自在,幹脆“鬧脾氣”,掙脫起來。


    “親家母別忙。”謝氏一把拉過李英歌,抬了抬下巴道,“我們有話坐下說。”


    她不急著去見李姝,大出康家老太太的預料。


    此時此刻卻不敢擺架子,隻得幹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看這家裏頭,除了您老坐鎮以外,都是不消停的貨色。”謝氏落座後,不接茶不可套,目光直直落在屋外跪著的二人身上,“有因才有果。您要說我無理也罷強橫也罷,姝兒摔著了是事實。那什麽方小姐,還有他大嫂,一個都別想摘幹淨。先把處置定下了,再來談姝兒,和我那未出世的外孫子的事。”


    李英歌端坐一旁,看向康家老太太,板著小臉道,“乾王哥哥如今在大理寺觀政,身上擔著糾察百官的職司,您若是覺得家務事難斷,我就請乾王哥哥找大姐夫評評理,如何?”


    康家老太太一個頭兩個大,身邊上下誰都指望不上,隻得先安撫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疼你阿姐。我也心疼老二媳婦……”


    說著頓了頓,痛定思痛轉向謝氏,“親家夫人怎麽個想法,直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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