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縣李氏上上下下都心裏門兒清,謝氏和楊氏麵和心不和。


    而此時此刻在屋內的嫡支三房人更清楚,謝氏和楊氏不單是心不和,連麵也不和。


    饒是如此,聽謝氏說話不帶拐彎地直來直去,三房大小主子仍是吃了一驚,忙按捺住各自的小算盤,忍不住齊刷刷去看老太太的臉色。


    三太太最愛交遊,心思也最活泛,當下一扭腰上前,甩著帕子咯咯笑,好心打圓場道,“哎喲,四弟妹這是趕路趕得累著了?這話怎麽說的?真有什麽事,也先讓娘和英哥兒親香親香不是?我和大嫂備了好酒菜,一會兒接風宴,什麽話不好說得盡興?”


    被點名的大太太一愣,略有些猶豫地看了大老爺一眼,才大著膽子拉上二太太,囁喏著小聲道,“三弟妹說的是。四弟妹和英哥兒先坐下,喝口茶歇口氣吧……”


    二太太左看右看,即看不上大太太的小家子氣,也看不上三太太的猴急嘴臉,皮笑肉不笑地接道,“娘還沒開口,大嫂和三弟妹急什麽?咱門妯娌三個,一沒有誥命二不是京中貴婦,這裏哪兒有我們插話的地兒?”


    三太太暗翻白眼,大太太則臉色羞紅。


    謝氏笑而不語。


    老太太楊氏看著眼下言行不一的四個庶子媳婦,心中冷笑連連。


    留在族裏的三房人也就罷了,她手中有的是事體拿捏,唯獨替她掙來老封君誥命的京中四房,這些年越發不受她的製肘,李子昌步步高升,謝氏一連生了兩個有出息的子女。


    一個是未來乾王妃,一個聽說近來頗得乾王殿下親近。


    四房的存在就像把雙刃劍。


    不過隻要李子昌一日還要前程,一日就不敢真的忤逆她這個嫡母。


    而謝氏,也不是沒有短柄。


    盡管乍聽分家二字令她又驚又氣,老太太楊氏依舊不動聲色的壓下了幾乎脫口的咒罵,保養得宜的麵皮扯出個頗慈祥的笑臉,輕輕鬆鬆頂了迴去,“過幾天就是清明祭祖,你們父親去世前有言在先,我老婆子在一天,這家就分不得。老四媳婦想分家?行啊。


    且等祭祖的時候,當著族老、耄耋的麵,當著你父親的牌位,仔細說說原委,族老、耄耋們肯應,你們父親地下有知肯顯靈,我老婆子自然沒有二話。”


    老太爺要能顯靈應下,那才是真見鬼。


    當年這不分家的“遺言”,也是老太太楊氏獨自看著老太爺咽下最後一口氣後放出來的,一沒人證二沒白紙黑字,且死無對證,不過是礙著孝道、輩分,無人敢質疑罷了。


    三房人被老太太捏著壓著數十年,早已形成惰性,聞言頓時成了啞巴,或皺眉或泄氣或眼神微閃,隻暗暗打量謝氏。


    謝氏早料到老太婆不好對付,不過是先把話撂下。


    聞言揚眉一笑,順著話茬道,“娘說的是。這事不宜操之過急,且等我一一拜訪過族中叔公、耄耋再說。這趟迴來,除了祭品和給您的壽禮,老爺特意備了’厚禮’,我都帶了過來。


    說是族裏叔公、耄耋們坐鎮族中,老爺才能安心在京中做官,讓我代他好好’拜謝’長輩們一番。老爺覷空請了假,趕不上祭祖,倒是能趕上您的大壽,屆時再給您老磕頭拜壽。”


    謝氏不能拚爹,就拿著公賬的錢拚豪氣。


    她舍得用糖衣炮彈,就看老太太楊氏舍不舍得摳出體己,跟她比誰手麵大了。


    明白話撩在這兒,不服來戰。


    謝氏笑得溫良。


    三房人看得暗暗驚疑,又齊刷刷拿眼去看老太太。


    分家能分產,他們自然巴望著真金白銀握到自己手裏,但事成之前,卻是怕老太太動起公中賬目的主意。


    羊毛出在羊身,刮的還不是他們的心頭血?


    老太太楊氏卻是眉頭一皺,聽話聽音,暗道難道分家也是李子昌的意思?


    若是謝氏和她打擂台,她倒不怕,自有手段應對。


    但如果這背後是李子昌撐腰……


    楊氏老眼一眯,照舊當謝氏在放屁,隻轉頭問身邊的管事媽媽,“老四身邊的李福是不是也來了?”


    管事媽嗎心領神會,一麵命丫鬟去請人,一麵答道,“三老爺接了人,就讓李大管家去客院歇著了。這會兒去請,半刻鍾就能到。”


    三老爺聞言忙起身離座,覷著老太太的神色,恭聲道,“兒子略問了李大管家幾句,得知四弟和銘哥兒在京中都好。想著這一路勞頓也就沒再多問,讓李大管家下去歇腳整頓行裝了。”


    他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謝氏暗暗撇嘴,心想三老爺這見風使舵的窩囊樣兒,再搭上個窩裏橫的紙老虎三太太,怪不得能養出李妙、李娟那樣的庶女。


    楊氏卻是溫和地點了點頭,示意三老爺坐下,轉頭看向謝氏,話鋒一轉道,“說起銘哥兒,如今該有九歲了吧?你生了一雙好兒女,老婆子這麽多年卻是無緣得見,如今英哥兒來了,就讓她住到我這兒的暖閣裏,東西都是現成的。


    嗯,你把英哥兒養得很好,看著就康健。想來銘哥兒也差不到哪裏去。隻是銘哥兒都快十歲了,也不見老四送好消息過來,怎麽這麽多年,府裏再沒有添丁的喜事?


    你是當家主母,又管著閣老府,所謂上陣父子兵,子嗣上,你還是要多上點心。”


    要說謝氏哪裏比不過三房妯娌的,唯一的短柄就在子嗣上。


    原以為謝氏是個不會下蛋的母雞,一輩子都得被老太太壓得死死地,卻不想不鳴則已,一生就生了兩個前程光明的成雙兒女,站著茅坑的臭石頭成了會下金蛋的火鳳凰。


    當年李英歌三歲得聖旨賜婚,好消息傳迴澧縣李氏,老太太楊氏的表情那叫一個精彩,一時喜一時不甘,簡直如開了染鋪。


    三房妯娌又是眼紅又是無法,如今聽老太太舊事重提,少不得暗搓搓的幸災樂禍。


    說到底,女人腰板硬不硬,還得看膝下子女多不多。


    在精不在多,無非是自欺欺人的安慰說辭罷了。


    謝氏心口猛地一跳,在心中大罵三字經,麵上端得穩穩的,笑道,“群芳院多少姨娘,娘您又不是不知道。這能不能添丁,可不是我能做得了主兒的。我說句拿大的話,如今我們四房是未來的乾王嶽家,這家風家教,可不單是自家人的事。


    早前鏘兒和銓兒還想著和乾王殿下多走動走動,哪知乾王殿下隻看得上我們銘哥兒。我一想可不就是,皇後娘娘膝下隻有太子殿下和乾王殿下,乾王殿下看不上庶出的,倒也無可厚非。


    而乾王府裏雖有通房侍妾,這麽些年,也沒見乾王殿下抬舉哪個。乾王殿下尚且如此,老爺如今也不是那愛流連內院的愣頭青,自然有自己的規劃。您想抱孫子,迴頭可得親自和老爺提。”


    說著一頓,眨眼看楊氏,“您早年還給乾王殿下送過節禮,要是老爺不聽您的話,不如您給乾王殿下透個話,殿下的提點,老爺定是要聽的。”


    謝氏根本不在乎理由站不站得住腳,她就是要拿權勢壓老太太。


    老太太提舊事,她也提舊事。


    一提蕭寒潛,就讓楊氏再次想起接連兩迴,被汪曲“委婉”規勸的話來。


    蕭寒潛明擺著不虞楊氏手伸的太長。


    當著一屋子小輩的麵,楊氏又氣又羞,指著謝氏的手險些亂抖,嘴一張又改了方向,衝李英歌擺手道,“乖孫女,且跟你堂兄弟、姐妹們下去說話。”


    李英歌本就旁觀得無趣,聞言看一眼謝氏,得到暗示,就和紛紛起身的堂兄姐們出了堂屋。


    孫子輩一走,楊氏的臉頓時沉了下來,拍著桌子掃視一圈,似笑非笑,“老四媳婦也不用左一句殿下右一句殿下,拿外人來壓我這個老婆子。老大、老二、老三,既然老四媳婦開了口,你們是什麽意思,也想分家,好甩了我這老不死的老婆子?”


    這話哪個敢應。


    三房老爺們忙撩袍跪下,不管心裏如何想,都斬釘截鐵地正色道,“兒子不敢。兒子未曾想過分家。”


    男人們一跪,三位太太也忙跟著跪下。


    謝氏慢吞吞的起身,謝媽媽早已知機的拿起原本用作謝氏、李英歌磕頭見禮的跪墊,慢慢悠悠地遞給謝氏。


    謝氏亦是動作緩慢,假作鋪跪墊。


    今日她初進澧縣,特意穿了全套的誥命服飾,表示朝廷誥命服不好弄髒。


    楊氏看得眼角直跳,閉眼深吸了口氣,懶得再看謝氏做張做致。


    桌子也不拍了,忽而冷聲道,“很好。你們都不同意,我老婆子就領這份孝順。老四媳婦,你想分家,行,除非我老婆子的八十大壽成了葬禮,否則,休想!”


    這樣晦氣的話都說出來了,顯見楊氏氣急。


    謝氏見怪不怪。


    三房主子們卻是心驚肉跳,忙開口勸和。


    謝氏口中附和,內心卻沒有絲毫波動。


    明的不行來暗的。


    惹惱老太婆不過是一小蝶開胃菜罷了。


    她冷眼看著老太太和三房人唱著白臉紅臉,數著數兒熬過了過場,就施施然退出了堂屋。


    不管堂屋內有何後續,謝氏迴了暫住的院子,就讓人喊來李英歌,交待道,“這些日子不妨和那幾個堂兄姐多走動。這老宅是你高祖父那輩傳下來的,園景在常州府都是有名的。你不用總待在屋子裏,多去園子裏走動。”


    李英歌隻當謝氏不願她過多摻和,乖乖點頭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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