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瑾瑜卻是恍然大悟,“原來是濟仁堂的大夫,怪不得醫術紮實,見識不凡!”


    濟仁堂是太醫院掌院院史名下的產業,乃是家族幾輩人豎立起的老字號,在京中頗具盛名。


    姓裘,家中開著濟仁堂!


    李英歌心頭大動,脫口道,“公子可是雙名先梓?”


    裘先梓大驚,麵露戒備地後退一步道,“姑娘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姑娘想幹什麽!”


    李英歌忍著沒吐槽裘先梓的神神叨叨,正色道,“我師姐沒解過這種蛇毒,雖說有裘公子的指點在先,但要是裘公子能陪同醫治,想來那位大姐也能更安心些。”


    事關人命,再謹慎小心都不為過。


    何況去的不是他家藥房,而是興園。


    裘先梓不過略一猶豫,就想都沒想的點頭,“行,那就不采藥了,跟你們走一趟。”


    全程圍觀的老麻叔看到這裏,不由濃眉一挑,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李英歌,主動上前道,“裘公子請隨我來,我為您帶路。”


    裘先梓哦了一聲,仿佛此刻才想起來男女有別,忽然局促的低頭衝李英歌和陳瑾瑜行了一禮,抓著袍擺跟上老麻叔,先行出了山澗。


    陳瑾瑜看著那道走山路頗有些跌跌撞撞的背影,挽著李英歌抬腳道,“小師妹,你也太小看我的本事了!就算我不行,還有師父在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師父不顯山不露水的,光抬進興園的藏書就有幾大車,我就不信裘家再是醫藥世家,藏書還能比得過師父?”


    無歸道長確實略神奇,帶進興園的藏書十分可觀,除了讓李英歌頭疼的玄術書籍外,竟還有尋常難見的醫藥孤本,雖則無歸道長自稱不擅長醫術,隻放羊似的讓陳瑾瑜自己琢磨,但論理論知識,無歸道長恐怕並非尋常大夫能比的。


    當時常青還感歎過,沒想到無歸道長在城北的院子又破又小,居然藏了這麽多價值難估的書籍。


    隻是陳瑾瑜的抱怨,李英歌卻不知該怎麽解釋,隻得含糊道,“你鬧了個大烏龍,現在既然知道裘公子的出身並不尋常,總不能就這麽把人撂下了。迴頭不論是那位大姐,還是裘公子,你都得給人賠個罪。”


    裘先梓說是師從家祖父,顯然指的就是太醫院的院史裘老院史了。


    裘老院史如今輕易請不動,除了宮中貴人們外,就連宗室裏的皇親國戚,也隻有屈指可數的幾位高輩分又得聖眷的宗親,能有這個臉麵,請裘老院史出手。


    這其中,就有城陽大長公主。


    陳瑾瑜哪裏不知道其中幹係,聞言吐了吐舌頭道,“好啦,我知道了。待會兒我親自給他倒茶賠禮還不行嗎。”


    李英歌無奈一笑。


    陳瑾瑜比她大,如今年已十五,這四年卻仿佛越活越迴去了,性子猶如放出牢籠的鳥兒,再沒有相識初始給她的觀感,少了那份超出年齡的淡定,多了幾分小女兒情態。


    偏偏無歸道長還肯定的說,陳瑾瑜這樣放任天性才不違人和,越發縱得陳瑾瑜不知收斂。


    她反而成了那個唱紅臉的,時不時要出言拘一拘陳瑾瑜的性子。


    這一路下山,陳瑾瑜少不得裝傻賣乖的聽李英歌念上兩句,等一進興園,立時放開李英歌的手故態萌發,提著裙子就往花廳瘋跑。


    口裏不忘喊道,“雨晴,藥材都拾掇出來了嗎?別讓裘公子動手,先讓我親自過過手!”


    李英歌搖頭苦笑,喊來守著花廳的小廝,吩咐道,“師父如果有空,你就請他老人家過來一趟。”


    無歸道長住在前院的獨院裏,除了教學上課以外,平時都關起門戶自得其樂,即不多管兩個徒弟,也甚少踏出院子。


    小廝忙應是,轉身去請人。


    李英歌這才抬腳走進花廳,就見裘先梓被陳瑾瑜擠到了一旁,非但插不上手,還要應對陳瑾瑜時不時拋出的問題,對比受傷的農家女,裘先梓反而更加心累,額角都冒出了細汗來。


    等陳瑾瑜親力親為去外頭煎藥,裘先梓才算緩過一口氣來。


    李英歌看陳瑾瑜這風風火火的樣子,心下無奈一歎,命常青上茶水,對裘先梓做了個請的手勢,“裘公子請坐。我師姐是個閑不住的,又一心向醫,您別怪她失禮。”


    “哪裏哪裏,姑娘言重。”裘先梓落座接過茶盞潤了潤喉,說起正事來倒是沒有一點拘束,隻笑道,“病人最重要,這些都是小節,無所謂的。貴師姐有這樣的醫者心,倒是難得,小生怎麽會因此怪貴師姐。


    且她問的都在點子上,我和她交流起來並不困難。想來貴師姐亦是師從高人,不知可否請教貴師姐的師父名諱?”


    貴師姐是什麽古怪稱唿!


    李英歌失笑,有意為陳瑾瑜挽迴剛才的烏龍,微笑道,“我們的師父乃是道士,並非醫藥聖手。我師姐這一身本事,一因她自身天賦,二因她肯下苦功夫鑽研。自學四年能得裘公子的肯定,看來我師姐也並非閉門造車。”


    裘公子一聽是世外道士,便不再追問,反而肅然起敬道,“原來如此,小生佩服。”


    說罷這些卻卡了殼兒,仿佛不知道該如何和女子聊天,默默捧著茶盞,自言自語的稱讚起茶盞上的花紋來。


    常人置身低調卻不失華麗的興園中,恐怕早已忍不住打探此間主人和來曆了吧。


    裘先梓一不亂看二不亂問,看著不像那些滿肚子花花腸子的人。


    觀其言行,倒頗有些醉心醫道,外事不放在心上的執拗勁兒。


    李英歌暗暗點頭,試探道,“裘公子應該已經及冠了吧?裘家乃京中有名的醫藥老世家,您怎麽會親自上餘山采藥?身邊也不帶個下人伺候,尊夫人在家該擔心了吧?


    今天還好是遇上我師姐,莽撞歸莽撞,卻沒有壞心。要是其他人,少不得就真要耽擱到這位大姐的性命安危了。”


    對於初次見麵的男子,又問年紀又問家眷的,實在有些失禮,更何況問話的還是正當年紀的閨閣女子。


    這話實在有違李英歌的作風。


    不說正在照顧農家女的雨晴訝然抬頭,就連常青都一臉疑惑驚愕。


    但李英歌所料不錯,裘先梓卻是不在乎這些的。


    “小生二十有五,尚未娶妻。”裘先梓坦然答到,但凡有人遞話頭就又恢複那種一板一眼的耿直,老老實實接著道,“家中別業離姑娘這裏倒是不遠,小生來別業暫住,正是為了尋求醫術上的突破。有下人服侍,反而分心,是以早就習慣了獨來獨往。”


    果然還沒有娶妻麽!


    李英歌心中越加有底,一時喜憂參半,確認了這些後也無心再聊,借口去看陳瑾瑜,就起身出了花廳。


    迎頭一看,正見無歸道長寬袍拽地,施施然跟著小廝走進花廳所在的院子。


    李英歌揮退小廝,拉著無歸道長的袖子拐到一邊,低聲道,“師父,您到廳外看一眼,廳中那位裘姓公子的麵相如何?”


    無歸道長聞言挑眉,卻問也不問就照辦,袍擺一起一落,很快就轉迴身來,學著李英歌的樣子,低聲咬耳朵道,“乖徒兒,那位裘姓公子有什麽問題?為師觀其麵相,並非將有大禍的樣子,你這麽緊張是為哪般?”


    這四年來,形象大變的不止陳瑾瑜一個,日夜相處下來,李英歌才悲痛的發現,無歸道長看著嫡仙一樣的出塵人物,內裏卻頗有些吊兒郎當,尤其是那一張嘴,不正經起來也能氣死凡人。


    李英歌也懶得糾正他的自說自話,隻盯著無歸道長緊張道,“所以您的意思的是,裘公子並非英年早逝的麵相?那麽他,是否有做乘龍快婿的命相?”


    她知道,無歸道長雖傾力教導她六爻術,但無歸道長最擅長的卻是命理和觀人麵相。


    於麵相上的造詣,堪稱神鬼之技。


    這四年見識下來,她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再無一點質疑的餘地。


    無歸道長盯著她的麵色看了一眼,忽而收起慵懶姿態,再次祭出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本事,淡然道,“你既然特意請我過來,何必再用言語反複試探?你我都盡知前世因果,這位裘公子就是你心中猜測的那一位裘公子。”


    果然是他!


    李英歌心頭大震。


    前世陳瑾瑜並沒有挺過十歲那場大病,死後於陽壽滿十五歲那年,由城陽大長公主請了啟陽帝的聖旨,追封為晉寧郡主。


    其後城陽大長公主又為早夭的愛女擇冥婚,選定出身醫藥世家裘家,於那年英年早逝的嫡出三公子為婿,辦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冥婚。


    宗室和醫藥世家聯姻,還是冥婚,前世可謂轟動一時。


    隻是裘先梓的名諱並不為外人所知。


    是以李英歌才幾番言語試探。


    如今得到無歸道長的肯定答複,卻沒能讓她放下心來。


    今生陳瑾瑜挺過了那場大病活了下來。


    那麽前世英年早逝的裘先梓,今生的命運是否也發生了變化?


    “師父。”李英歌眉心微蹙,再次追問道,“前世姻緣,今生又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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