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澗飛鳥振翅。


    撲簌簌聲響,被喝得一愣的清瘦男子迴過神來,忽然抻了抻方才弄皺的袖口,拱手行禮道,“這位姑娘好嗓門。小生看姑娘年紀不大,這一喝卻當得清亮二字,好生有魄力。不知姑娘平日是否在服用什麽藥物補品,借以保養心肺?”


    清瘦男子看得出來,陳瑾瑜和李英歌的穿戴非富即貴,是以虛心求教道,“若是不方便透露方子,能否將開方子的大夫大名告知小生?”


    李英歌扶額。


    用一種“公子,你重點全錯”的眼神瞥了那清瘦男子一眼,轉頭看向陳瑾瑜。


    陳瑾瑜這幾年可謂放飛自我,上頭沒了城陽大長公主拘著,下頭沒了教養嬤嬤和大幫丫鬟跟前跟後的啐啐念,行事越發自由恣意,就連帶在身邊的雨晴,也被憨直的常青帶歪,性子越發跳脫。


    要說興園內外,除了師父無歸道長外,陳瑾瑜還能聽進話的,也就隻有李英歌了。


    此時此刻被李英歌沉著臉一看,陳瑾瑜莫名有點心虛,笑嘻嘻拉住李英歌的手晃了晃,先道,“小師妹,這事不是我的錯,你別板著臉,小心長皺紋。”


    說罷歪到李英歌身上,指著地上的農家女道,“都是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我和雨晴下山時,聽到這頭有響動,一時好奇就過來看看,就看到這女人摔倒在地,這位公子好心去扶她,卻被她扇了一巴掌,還哭著喊著讓這位公子負責。


    這不是碰瓷是什麽?


    我隻知這西郊是高官權貴置辦別業農莊的地界,倒從來不知道光天化日,居然有不知廉恥的人敢在這裏訛詐碰瓷!


    今天我就替天行道,拉你這不要臉的女人去見官府!有什麽話有什麽責任要負,我們去官老爺麵前說清楚。”


    聽陳瑾瑜沒有說破自己的身份,隻抬出官府來,李英歌不由暗暗鬆了口氣。


    轉眼看那地上的女子,就見她抱膝團坐著,死死拽著裙擺的手腕上,還有被陳瑾瑜拉扯的紅痕,而聞言仰頭看向陳瑾瑜的臉,更是青紅交錯。


    與其說是心虛害怕,倒不如說是羞憤難當。


    李英歌忍不住歎了口氣,看一眼笑嗬嗬圍觀的老麻叔,瞥向陳瑾瑜道,“師姐,你是不是什麽都沒問清楚,就上來抱打不平了?”


    陳瑾瑜挑了挑眉,揚起下巴哼道,“我親眼所見還能有錯?再說這位公子一臉惶急,明明是好心,哪裏是想欺負這女人!”


    果然沒給當事人說話的機會就鬧起來了麽!


    倒像是陳瑾瑜能幹出的烏龍事。


    迴頭得和無歸道長說一聲,總不能這麽放縱陳瑾瑜的“俠義”性子,迴頭非得城陽大長公主氣老幾歲不可。


    李英歌當機立斷將陳瑾瑜拐到身後,看向地上敢怒不敢言的女人,溫聲道,“這位大姐,您能說說前因後果嗎?”


    那農家女即在西郊左近為生,哪裏不知道能出現在這裏的人都不是平民百姓能惹得起的。


    剛才顧忌著陳瑾瑜的身份,才不敢拉扯,現在見場麵得以控製,李英歌又問得柔和,才忍著淚意,小聲道,“我,我上山摘果子,不妨被草叢裏竄出的蛇咬了一口,這才跌坐在地上。本來碰見這位公子,說是進山采藥略懂醫術,我才答應讓他幫忙看傷勢……”


    說著一頓,臉色通紅的咬唇道,“哪裏想到,這位公子伸手就拉起我的腿,直往、往嘴邊湊,我一時情急,才喝止了他……”


    李英歌聞言看向她死死拽著裙擺捂住的腳踝,已知傷口所在,料想是這農家女礙著閨譽,才嗬斥了幾句容易引人誤會的話。


    李英歌偏頭看向一臉懵圈的陳瑾瑜。


    陳瑾瑜後知後覺,知道自己罵錯了人,頓時羞惱道,“你不讓他看傷就罷了,喊什麽要他負責的話?我不誤會才有鬼!”


    農家女心想我也很絕望啊我能怎麽辦,麵上隻能忍著羞憤道,“是這位公子不聽,非要替我用嘴吸傷口,我又推不動他,隻好說些狠話,哪裏想到他依舊不肯放手,非要往我腳踝湊……”


    說罷臉紅得幾乎滴血。


    李英歌和陳瑾瑜則齊齊偏頭,目露懷疑和戒備的看向清瘦男子。


    這人可能真的有病,誰做好事還這麽霸王硬上弓的?!


    清瘦男子卻不慌不亂,抓了抓頭似乎在理順思路,隨即拱手又團團行禮,認真道,“小生聽這位大姐所形容的,斷定那蛇乃是毒蛇,必須盡快吸出毒素,否則晚了毒素就會順著腿上血脈,攻入心肺中,則必死無疑。”


    說著頓了頓,仿佛突然反應過來似的,轉向陳瑾瑜,解釋道,“她不肯聽我的,我正彎腰苦勸,姑娘你就揮著拳頭上來了,鬧成這樣,是小生嘴拙話慢,枉費姑娘好心。


    不過,姑娘你真是越幫越忙,以後還是不要路見不平,就拔錯刀相助罷。”


    李英歌嘴角微抽,這位公子的腦迴路也是略清奇。


    而陳瑾瑜幹脆裝聽不見。


    那農家女卻抬起頭來,皺眉道,“多謝公子好意,隻是我常年出入餘山,蛇蟲也見過不少,剛才咬我的那蛇模樣普通,並非毒蛇,公子怕是想岔了……”


    清瘦男子卻是胸有成竹,掐指一算道,“大姐盡可掀開庫管看看,如果我沒算錯,過了這麽大會兒,毒素應該已經蔓延到膝蓋處了。”


    說著又自顧自轉述起蛇的模樣,細細解釋起那蛇的毒性來曆,字字句句言之鑿鑿。


    不說他人,陳瑾瑜越聽臉色越是凝重,當下竄出李英歌的背後,不由分說拉起農家女,斷然道,“你跟我到樹叢後頭,我幫你看看傷口。”


    農家女已聽得臉色煞白,當下顧不上其他,在常青和雨晴的扶持下,跟著陳瑾瑜轉到了身後不遠處的樹叢後。


    李英歌深知陳瑾瑜這幾年所學,眉頭不禁微蹙。


    清瘦男子被打斷話頭也無所謂,反而踮起腳尖往樹叢後展望,指點道,“大姐,姑娘,你們記得看下膝蓋後方的經脈是不是已經青紫鼓脹,如果是的話,就是我剛才所說的那種蛇毒,這種蛇看似無毒尋常,其實是能害人命……”


    李英歌忍不住迴頭,暗道這位公子好生婆媽囉嗦,要隻是藥童便罷了,如果是哪裏的大夫,這不溫不火的囉嗦勁能把病人急死!


    因而少不得試探道,“是我師姐一時莽撞,望公子見諒。不知公子師從何人?確定吸出毒素就能解毒嗎?”


    清瘦男子忙放下腳跟,站直後又是一拱手,謙虛道,“那位姑娘隻是好心辦壞事,小生倒是無妨。小生姓裘,師從家祖父。這幾天在家中別業暫住,今日乃是進山采些山野草藥。


    至於解毒,現在吸出毒素已經來不及,需要割破血脈放血,暫時包上傷口,立即抬迴我家別業,那裏有解這種蛇毒的成藥,姑娘不必擔心那位大姐會沒命。”


    姓裘?


    在西郊置有別業的裘姓人家?


    難道是……


    李英歌眼皮一挑,此刻卻顧不上心緒波動,忙高聲道,“師姐,聽見裘公子說的話了嗎?”


    陳瑾瑜誒了一聲,半刻鍾後才轉出樹叢,鬆了口氣道,“多虧公子指點,我已經將膝蓋後方的鼓脹血脈切了個口,血放得顏色不再紫黑後,就用帕子暫時包住了。”


    她今日進山中的藥材園子,正好收了些止血止痛的生藥材。


    而被常青和雨晴左右架著的農家女,麵色不知是驚還是後怕,又是感激又是羞愧的看向裘公子,抖著唇道,“是我見識淺薄,多虧公子仗義。”


    若是尋常男子被她那樣嗬斥,早已拂袖而去,哪裏還會管她的生死。


    裘公子依舊平和的很,並不在乎被人誤會,隻再次提出,要接農家女去別業處理餘毒和傷口。


    所謂同行相惜,陳瑾瑜一時莽撞險些誤了事,又親手處置過放血的事,曉得這裘公子是個有真本事的,當下也好奇那蛇毒要用什麽藥才能解,便道,“這事我也有錯。裘公子要是不介意,能不能讓我跟去打下手?”


    裘公子卻皺起了眉,仔細思考了一會兒道,“姑娘既然也懂些醫術手法,想來是想看我用什麽藥用什麽手法。隻是家學不能外傳,除了這位大姐是傷患,卻是不方便讓姑娘也進我家別業的藥房。


    不過,製藥的方法是家中獨學,所用藥材卻也平常,姑娘若是懂得配藥,我可以告訴你用什麽藥材,你熬成湯藥讓大姐服下,也是一樣能解毒,隻是見效慢一些,需要多服用幾副罷了。”


    陳瑾瑜聞言目光大亮,忙取出隨身紙筆,複述一遍裘公子報出的藥材後,又確認道,“不知這藥方是不是和貴府的製藥手法一樣,不得外傳?如果是,我必不會外傳牟利,請公子放心。”


    裘公子無所謂的擺擺手,拱手道,“姑娘有心。這種成藥我家中醫館現成有賣的,方子倒並非絕密。姑娘若是用在救人治傷上,不必有其他顧忌,隻管用就是了。”


    原來這人不是有病,而是耿直過了頭!


    陳瑾瑜頓時不覺得他囉嗦了,當下笑眯眯的道謝,命常青和雨晴扶著農家女上了滑杆,先一步將人送迴興園。


    她不在乎裘公子的家中如何,李英歌卻在乎。


    見裘公子掂了掂肩上籮筐,轉身又要繼續爬山采藥,忙出聲道,“公子請留步。”


    裘公子詫異轉身,不解道,“事情已經了結,我謝也謝過了,你師姐的莽撞我也見諒了啊姑娘。你還有什麽事?天色將晚,再不上山,我今天的功夫就全都白耽誤了。”


    李英歌深感此人耿直到有點情商過低,隻得忽略他的嘮叨,直言道,“公子所說的家中醫館,可是京中老字號濟仁堂?”


    裘公子愕然,愣愣道,“你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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