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陽大長公主名下的別業名為興園,位於西郊餘山山腳下,平時隻做賞景休閑的去處,因而也同大長公主府和信國公府一般,栽種了大片的桃花林,又從餘山上移栽了梨樹入園,此時正是春花爛漫的時節,滿園粉白花雨溢出牆頭,乃西郊一景。


    常青對這滿園春色已見慣不怪,提氣翻下牆頭,快步穿過層層疊疊的花海,一等湖邊涼亭進入視野,就迫不及待的跳腳揚手,喊道,“小姐,我打探到消息啦!”


    涼亭內斜倚貴妃榻的人影微微一動,直起身放下手中書冊,輕軟的春衫隨著這一起一動而輕曳墜地,帶得落入亭內的花瓣飛舞打旋,顯出人影被春衫勾勒出的玲瓏曲線,揚到半空處的花瓣倏忽消散,露出循聲看向常青的巴掌小臉。


    瑩潤肌膚襯著黛眉朱唇,目光微微一瞥,嬌憨中透著一絲引人側目的柔美,正是在涼亭中品茶看書的李英歌。


    眨眼四年時光荏苒,桃紅又是一年春,退去稚氣的李英歌,早不是還需要藏拙的八、九歲小女孩,已是少女初長成的十二芳華。


    她見常青頂著滿頭滿肩的花瓣,不由又好笑又好氣道,“你這翻院牆進出的習慣可要改一改!小心再被老麻叔逮著,我和瑾瑜師姐可不管你,讓老麻叔溜著你滿練武場打,迴頭可別和我喊苦喊累。“


    常青一聽老麻叔三個字,頓時麵露苦色,隨即眼珠兒一轉,笑嘻嘻蹭到李英歌身邊,狡黠道,”小姐別唬我。這個時辰,老麻叔正午歇呢。再說陳七小姐往餘山上的藥材園子去了,老麻叔一醒來就得上山接人,哪裏管的著我?“


    守興園的幾個護院,這四年來早和爽直的常青混熟了,常青自是不怕他們背後告她的狀。


    而老麻叔正是城陽大長公主派來管理興園的老護院,他是城陽大長公主從宮中帶出來的老人,輩份高資曆深,就連陳瑾瑜也不拿他當尋常下人使喚,是以李英歌和常青也跟著尊稱一聲老麻叔。


    李英歌不過是見常青這幾年憨勁不改,行事反而越發跳脫,才唬她兩句,當下也不再捉弄她,示意常青落座,才不疾不徐地問道,”探清楚外頭是怎麽迴事了?“


    常青聞言忙點頭,忍不住擊節大讚道,“都打探清楚了。是戶部左侍郎在西郊的別業出了事,外頭圍著的全是官府的兵丁。看服色,不僅有戶部的小吏,還有大理寺的人。左右的別業都被嚇得不敢出門打探。


    小姐,您算得可真準!之前三年無歸道長總讓您從早到晚的學啊練啊的,就是不讓您動真格的,用那個什麽六爻術算福禍。如今總算鬆口放您自個練手,這一開卦,就全都中了!


    看來無歸道長雖然愛故弄玄虛,但教您的一身本事倒是真真的!我這一趟,都沒費多少力氣,就打探完了!”


    李英歌抿嘴微笑,即不讚同,也沒有否認。


    她確實利用這四年所學,通過六爻術算出了方位和時段,由著常青按照指示找到發生禍事的具體人家,但更重要的是,她知道那位戶部左侍郎就是在這段時間出事的。


    和前世一樣,幾位成年皇子相繼封王出宮後,啟陽帝隻沉寂了短短兩年時間,就於去年開始,大刀闊斧的整頓吏治,以朝野都沒反應過來的雷霆之勢,大肆清算六部的官員,這一年多內,以吏部和戶部官員起始,相繼下馬了足有七八位四品以上的官員。


    朝野內外,可謂風聲鶴唳。


    去年年底到過年期間,無論有沒資格進宮朝拜的官員,無不戰戰兢兢。


    如今才一開春,剛調任不滿一年的戶部左侍郎又被大理寺帶人圍堵了名下別業。


    要知道,前任戶部左侍郎正是因為瀆職受賄才被啟陽帝擼了家底的,今天又來這麽一著,想來這左近有置辦別業的高官權貴,又要有幾天睡不了安穩覺了。


    所謂一年之計在於春,和前世一樣,在京官們過了個冷暖自知的年之後,啟陽帝手中殺雞儆猴的大刀,依舊高懸於朝野之上。


    而手握這把大刀的人,想必也和前世一樣。


    李英歌隨意翻動著手中書冊,輕聲問道,“你是找誰打探的消息?抓人的陣仗擺得這樣大,是大理寺哪位大人親自過來了?”


    常青見李英歌不問細節,隻當六爻術神通廣大,能算到禍事的內裏明細,也就不多嘴詳說,隻點頭道,“來的不是大理寺的哪位大人,而是乾王殿下!那些戶部小吏和大理寺的手下,就是張大人領隊的,所以我才能這麽快就問清楚。”


    自從李英歌和陳瑾瑜一起拜入無歸道長門下,入住興園學藝後,謝氏就發話讓東跨院上下都改了口,不再喊李英歌的小名,而是和陳瑾瑜身邊的丫鬟一般,跟著喊小姐。


    有著細小改變的不獨是李英歌身邊的人,蕭寒潛身邊的侍衛長張楓,職責也有所變動,兩年前就另提拔了人繼任侍衛長,而張楓則隨蕭寒潛入大理寺,掛了個大理寺的虛銜,專為蕭寒潛打下手。


    李英歌沒想到是蕭寒潛親自出動,不由愣了一愣。


    四年前,蕭寒潛奉皇命入刑部觀政,差事又苦又累還不甚起眼,風光自是比不上如願入兵部觀政的武王,以及入禮部觀政的和王。


    前者和兵權有關,後者和文人聯係緊密,而刑部的差事難免涉及京內外的官員,蕭寒潛甫一接手,就少不了明裏暗裏得罪人。


    前世蕭寒潛跋扈狠厲的名聲,就是由此而來。


    他本就不是好親近的性子,如此一來,朝內外的官員更是見著乾王殿下就巴不得繞道走。


    更叫眾人大跌眼鏡的是,啟陽帝無視彈劾蕭寒潛手段狠辣的奏折,一年前將蕭寒潛調離刑部,入大理寺觀政,但凡大理寺接手的官員案件,都要經蕭寒潛最終定奪。


    比之刑部,大理寺更專注於糾察京中官員,這一道旨意一下,更是將蕭寒潛推上了風口浪尖。


    這一年多落馬的官員,哪個不是經由蕭寒潛的手辦的。


    且不說朝中反應如何,隻說作為蕭寒潛未來嶽家的李府,平日就有不少人找上李子昌,不是托情說項的,就是拐著彎兒打探消息的,倒叫李子昌很是忙活了一陣。


    想來今日戶部左侍郎落馬一事一出,李府也能清淨一段日子了。


    李英歌想到這裏,到底不願打擾蕭寒潛辦差,隻抿了抿嘴道,“你去把我做好的針線找出來包好,迴頭你再出去看看,若是張楓得空,就讓他把針線轉交給乾王哥哥。”


    常青聞言笑得眉眼彎彎,故意磨蹭著起身,嘴裏道,“我去送東西的話,張大人不一定得空。要是您去,張大人就是沒空也得擠出空來呀。”


    這四年李英歌和陳瑾瑜都嫌少迴家長住,但承諾給蕭寒潛的針線,卻是每一季都按時奉上的。


    未婚夫妻兩,一個忙著鑽研玄術,一個忙著辦差當值,見麵的日子兩隻手都數得過來。


    就連一向憨呆的常青都有些犯嘀咕,此時此刻,就大著膽子慫恿李英歌,“我看那陣仗,乾王殿下一時半刻走不了,不如我陪您一塊送針線過去?說不定還能見上乾王殿下一麵。”


    且不說李英歌心中有無牽掛,單輪每季都不落的做針線,李英歌就無法不惦記著乾王府。


    此刻見常青眨巴著眼睛看向自己,李英歌不由沒好氣道,“乾王哥哥隔三差五就有信過來,你還嫌不夠?他來西郊是辦差,又不是來踏春的,不必打擾他。”


    蕭寒潛的信比李府每旬派人送來的吃用還準時。


    隻是內容著實讓李英歌哭笑不得。


    不是質問似的問李英歌為什麽迴信慢,為什麽迴信內容那麽短,就是惜字如金的隻寫上諸如“京中一切安好”的廢話,偏偏又不許李英歌不收信不迴信。


    在李英歌看來,蕭寒潛這四年沒有半點長進,簡直又霸道又幼稚。


    她也真心不想打擾蕭寒潛辦差。


    話聽在常青耳中,卻覺得李英歌是小女孩心思,想見卻害羞不敢宣之於口,正想再鼓動兩句給李英歌搭個台階,就見李英歌已經斜倚迴貴妃塌,握著書冊專心看了起來。


    常青隻得起身去取針線,暗暗腹誹道,小姐幼時就精幹穩重的很,如今大了越發沉得住氣,尤其跟著無歸道長學玄術之後,更有種萬事不受所動的氣度。


    她作為奴婢,自然喜歡這樣省事的主子。


    可是乾王殿下作為男人,大概不會喜歡小姐這略顯“沉悶”的性子吧。


    念頭轉到此處,常青不由一個激靈,暗暗決定,下次迴李府時,可得和謝氏、謝媽媽好好說道一下這事。


    謝氏和謝媽媽可是最在乎乾王殿下和小姐的關係的。


    李英歌不知常青所想,等涼亭內隻剩下她一個人時,才放下手中書冊,抬眼看向亭外湖麵。


    興園引的是餘山上的活水,湖水碧綠鮮活,映著春日暖陽,泛出耀眼的粼粼波光。


    李英歌微微眯起眼來,她知道,啟陽帝的動作還沒有到落下帷幕的時候,還會有更多的官吏先後出事。


    其中,就有李府。


    而她聽了無歸道長的勸戒,沒有因前世所知,幹擾李府可能走向的將來。


    四年來,每逢四時八節歸家,她都隻將關注力放在她在乎的謝氏、李承銘、李姝和謝媽媽幾個人身上。


    並沒有特意去打探府裏,尤其是李子昌和李鏘、李銓父子三人的動靜。


    而李府落敗,卻和這父子三人逃不脫關係。


    李英歌垂眼收迴視線,忽然聽到一陣輕淺的腳步聲,便頭也不抬的道,“常青,等送完針線,你去前院看看,師父現在可得空,我有事想請教他。”


    常青腳步不停,閃身進了涼亭,手上不僅沒有針線包袱,還氣喘籲籲的。


    李英歌一愣,“這是怎麽了?”


    常青氣都沒喘勻,就急不可耐的笑道,“小姐快別躺著了,快跟我迴屋換件待客的衣裳。我才走到半路,門房上就來報說乾王殿下來了!您趕緊迴屋梳洗一下。”


    蕭寒潛過來了?


    李英歌大感意外,愣神間,已被常青半推半拉的拐出了涼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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