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推開他,他忙拽住我的手,卻恰好碰到先前的傷口,我齜牙咧嘴地吸氣,他握著我的手細看:“這是怎麽了?難道又和人袖子裏麵打架?”我嘻嘻笑著說:“是我自己掐的。”他輕聲問:“疼嗎?”我搖搖頭,指著自己的心口,癟著嘴,似哭似笑地說:“這裏好痛。”他麵容沉靜,不發一言,眼中卻帶了一分痛楚,定定地凝視著我,看得已經醉得稀裏糊塗的我也難受起來,竟然不敢再看他,匆匆移開視線。

    紅姑笑得和偷了油的老鼠一樣,揪著我的衣服,把我拽起來:“不要再胡思亂想,喝完醒酒湯,吃些小米粥,再讓丫頭服侍著你泡個熱水澡就不會那麽難受。”

    小謙和小淘現在喜歡上吃雞蛋黃,小謙還好,雖然想吃也隻是在我喂食的時候“咕咕”叫幾聲,可小淘就很是潑皮,我走到哪裏,她跟到哪裏,在我裙邊繞來繞去,和我大玩“步步驚心”的遊戲,我在“踩死她”還是“胖死她”之間猶豫之後,決定讓她慢性自殺。這個決定害得我也天天陪著他們吃雞蛋:他們吃蛋黃,我吃蛋白。

    我時不時就會看著小謙和小淘發呆,我盡力想忘記九爺的話,那句“曲子倒是不錯,可你吹得不好”每從心頭掠過一遍,心就如被利刃劃過般地疼。我們已經一個多月沒有任何聯係,我有時候會想,難道我們從此後就再無關係了?

    夜色低垂時,我倚在窗口看點點星光,小謙和小淘在黑夜中刺眼的白時刻提醒著我,今晚的夜色和以前是不同的。我暗自問自己,我是否做錯了?我也許根本不應該吹那首曲子,否則我們之間至少還有夜晚的白鴿傳信。我太貪心,想要更多,可我無法不貪心。

    清晨剛從水缸中汲了水,一轉身卻無意掃到窗下去年秋天開的一小片花圃中的幾點嫩綠,我一驚下大喜,喜未上眉頭,心裏又幾絲哀傷。

    走到花圃旁蹲下細看,這些鴛鴦藤似乎是一夜之間就冒了出來,細小的葉瓣還貼著地麵,看著纖弱嬌嫩,可它們卻是穿破了厚重的泥土才見到陽光。從去年秋天它們就在黑暗的泥土裏掙紮,從秋天到冬天,從冬天到春天,一百多個日日夜夜,不知道頭頂究竟多厚的泥土,它們是否懷疑過自己真的能見到陽光嗎?

    我輕輕碰了下它們的葉子,心情忽地振奮起來,催丫頭心硯去找花匠幫我紮一個竹篾筐子,罩在鴛鴦藤的嫩芽上,好擋住小謙和小淘,它們還太弱小禁不得小淘的摧殘。

    我在石府圍牆外徘徊良久卻始終不敢躍上牆頭,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有勇

    氣的人,現在才明白人對真正在乎和看重的事,隻有患得患失,勇氣似乎離得很遠。

    想進不敢進,欲走又舍不得,百般無奈下,我心中一動,偷偷跳上別家的屋頂,立在最高處,遙遙望著竹館的方向,沉沉夜色中,燈光隱約可見,你在燈下做什麽?

    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隻三兩顆微弱的星子忽明忽滅。黑如墨的夜色中,整個長安城都在沉睡,可他卻還沒有睡。我獨自站在高處,夜風吹得衣袍啪啪作響,身有冷意,可那盞溫暖的燈卻遙遙不可及。

    那燈一直亮著,我就一直望著,不知道癡站了多久,隱隱傳來幾聲雞鳴方驚覺天已要亮,我的心驀然酸起來,不是為自己。一盞孤燈,一個漫漫長夜,獨自一人,你又是為何長夜不能眠?你究竟為什麽守著寂寞孤清?

    街上就要有早起的行人,不敢再逗留,匆匆躍下屋頂,未行幾步,腳步一頓,瞬時呆在當地,霍去病正站在街道當中。

    暗淡的晨曦下,他微仰頭,一動不動地凝望著我站了一夜的屋頂,清冷的晨風吹過,他的袍袖衣角也似仍帶著幾分夜的寒意。他在此處站了多久?

    他低頭看向我,深黑雙瞳中喜怒難辨,似乎沒有任何感情,可即使隔著千山萬水,依舊躲不開那樣專注的視線。我的心一窒,不敢與他對視,倉促地移開視線。兩人遙遙立著,他不語,我不動,一徑地沉默。

    路上偶有經過的行人望望他又望望我,滿麵好奇,卻因為霍去病氣宇不凡,又都不敢多看,隻得快步走過。陽光由弱變強,明亮地灑滿一地,他忽地笑起來,似乎笑得很是暢快:“風露立通宵,所為何事?”我嘴微動一下,卻嗓子發澀,難以迴答他的問題,驀然拔腳從他麵前匆匆跑過,不敢迴頭也不能迴頭。

    燭光下,硯台中的墨又已變稠,可我仍舊找不到一句可以落筆的話。我該說什麽?從白日想到晚上,竟然還是一無所得,最後一咬牙,提筆寫道:“我陪小謙和小淘一塊兒吃雞蛋,吃得多了,好像有些貼食,吃不下飯。我不喜吃藥,你可有法子?”

    寫完後不敢再想,怕一想就勇氣全消,會把絹條燒掉。急急把絹條綁在小謙腳上,吹了竹哨讓它去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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