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畫棟,閣樓重重。


    傅廷燁立在窗邊,發現自己很多年都沒有如此欣賞過侯府的景致了,這裏的一景一物都跟小時候沒有分毫變化,唯一變化的,恐怕就是人心了。


    “咳咳,咳咳咳。”


    傅老夫人在程婉妙的伺候下,勉力喝下湯藥,複又吐出來不少。


    丫頭婆子進進出出,提心吊膽伺候著,老夫人身體不好,府中上下沒有一個輕鬆的。


    “姨母,您就別生氣了,太醫都說,你是氣陰兩虛,鬱結於內導致,讓你要舒坦身心,別跟自己過不去啊。”程婉妙也不忍看見姨母如此痛苦,一邊伺候,一邊默默掉著眼淚。


    傅老夫人氣息微弱,卻一臉怒容:“哼,有了這逆子,還讓我怎樣舒坦身心,我不如……不如死了幹脆。”


    話音剛落,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連帶著方才剛剛喝下的湯藥,複又吐了一些出來。


    程婉妙給傅老夫人擦去嘴角的湯藥,趁著低頭的瞬間,偷偷朝傅廷燁那方看了看,隻見對方紋絲不動,仿佛半分沒有聽聞一般。


    傅廷燁自然是聽到了,隻是……


    昨日太醫私下跟他說,老夫人的病已經深入骨髓,恐時日無多。


    他不想在這個時候還跟病重的她爭執罷了。


    所幸當做耳旁風,不去理會。


    程婉妙伺候完老夫人,也沒有將那藥碗遞給丫頭,而是自己親自端出來,徑直來到廚房。


    爐上還煨著火,老夫人的湯藥還冒著白煙,程婉妙來裏麵,隻見四下無人之際,她臉上的悲戚之色才一點點褪去,竟而有些幽幽怨氣。


    老夫人,不是婉妙對不起你,是你算計婉妙再先。


    傅廷燁,我一定會讓你娶我,侯府的夫人,隻能我一個人。


    或許是她想的太入神,以至於身後丫鬟的腳步聲靠近,她都沒有聽見。


    “表小姐,你怎麽了?”是老夫人的貼身丫鬟紫娟。


    啊!不好!


    程婉妙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包東西,被紫娟一句話嚇著,悉數給倒進了老夫人的藥罐裏麵。


    “表小姐,沒事吧?”紫娟是從她身後進來,卻沒有察覺剛才那一幕。


    程婉妙慌亂將手裏的牛皮紙捏成團,裝進袖子裏:“沒……沒事,我隻是擔心著夫人的病情,一時傷感。”


    紫娟神色微赧:“表小姐對老夫人,可真是盡心盡力,我們這些下人看在眼裏,都無一不讚賞您呢。”


    盡心盡力……


    這句話怎麽聽著有些刺耳。


    程婉妙眼底眉梢,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愧,轉身匆匆離去。


    ……


    傅廷燁這兩天一直守在老夫人的房間,寸步未離。


    雖然跟老夫人置氣,但慣常的吃飯送水,能做的這些事,他還是親力親為。


    這會兒程婉妙不在房間裏,老夫人又咳嗽起來,傅廷燁屏退丫鬟,自己盛了熱茶親手遞至老夫人嘴邊,老夫人卻看也不看,大手一揮,將那茶盞打翻在地。


    “逆子,我不喝你送的東西。”


    傅廷燁長歎一口氣:“母親到底想要怎樣?”


    傅老夫人閉著眼睛冷哼一聲:“我想怎樣?我倒是要問問,你到底想怎樣?如果你想讓我死,你就繼續堅持娶那個女人罷!”


    傅廷燁的臉色沉了下來。


    “將軍,有軍務需要立時處理。”侍衛進來傳報。


    傅廷燁起身,走了出去。


    傅老夫人這才幽幽的睜開眼睛,望著他冷峻的身影,狠狠的咬緊牙關。


    “來人,將表小姐給我叫來。”傅老夫人眸光驟然熠爍起來。


    程婉妙很快進來,扶在傅老夫人身邊,“姨母,您找我?”


    “這兩天有沒有進展?”傅老夫人直奔主題,“我已經給你創造了這麽好的機會,為何你總不會把握?”


    “姨母……這……”程婉妙很是為難,“表哥,似乎十分厭煩我。”


    “沒出息的東西。”傅老夫人低罵一聲,“如今我病成這樣,這逆子的態度總算有些緩和,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自己掂量掂量。”


    “是,婉妙謹記姨母訓誡。”程婉妙容色戚戚,我見猶憐。


    傅老夫人這些日子瞅著她這幅哭容也有些煩膩,繼而轉移話題:“我聽太醫說我隻是氣血虛,這是老毛病,慣常都吃幾幅藥就沒事了,這次怎麽如此來勢洶洶。”


    程婉妙聞言,麵上神色如常,心裏卻是猛地一顫。


    “婉妙也不知,興許是……”程婉妙頓了頓,說,“興許是姨母一直在生表哥的氣,所以……傷了自己的身體。”


    “哼!那個不孝子,枉我將他撫養成人!”提起傅廷燁,傅老夫人更加鬱結,“我那是演戲給他看,就看他敢不敢背上一個大不孝的罪名娶那個女人。”


    表哥或許真會那樣做。


    程婉妙暗暗想著,心中也泄氣不少。


    她這個表哥,性子冷漠,脾氣陰晴不定,認定的事八頭牛都拉不迴來,想來……不好對付。


    “姨母不要心急,婉妙再想想辦法。”程婉妙安慰傅老夫人人一句,起身出了房門。


    “唉……你能有什麽辦法。”傅老夫人歎口氣,“終究不是我親生的,及不上老身年輕時的萬分之一……”


    傅廷燁在書房處理軍務,侍衛前來匯報:“稟報將軍,表小姐求見。”


    怎麽又是她?


    傅廷燁不勝其煩。


    “就說我沒空。”


    “可是將軍……表小姐說她有重要的事情稟報,跟老夫人的病情有關。”


    傅廷燁冷峻的眉峰閃過一絲異樣:“讓她進來吧。”


    “是。”


    程婉妙進入書房,卻並不是傅廷燁批閱軍機奏折的地方,而是一處耳室,兩扇對開博古架恰好組成一輪圓月,架上放著一些精美書籍和花木,給環境增添不少優雅。


    想不到傅廷燁性格粗狂,私下裏卻有如此優雅一麵。


    沉重腳步聲臨近,程婉妙微有些激動,卻還是穩住身形,緩緩迴眸朝傅廷燁望過來。


    她今天是特意打扮,穿了時下盛京最流行的荷葉流水紋紗裙,梳了流雲鬂,鬂邊插上的是去歲進宮得皇後賞賜的金釵步搖,隨著身子的移動,那步搖叮叮當當宛如風鈴般發出清脆聲響。


    傅廷燁沒由來的皺起眉頭,晃眼之下隻覺是一團移動的金銀首飾鋪來到自己麵前,程婉妙的妝容更是媚俗到妖豔,眼睛上的濃妝讓人看著有些頭暈。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他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麽喜歡華輕雪了。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這樣的女子才最美。


    “表哥。”程婉妙跟他打招唿,聲音更是柔美無骨,酥到骨頭裏。


    “你來找我,是有何事?”傅廷燁下意識的後退一步,隻覺得渾身不自在。


    “我……”程婉妙本想客套一番,卻不料傅廷燁如此直來直去,她也隻好直奔主題,“婉妙這些天眼見著表哥和姨母鬧不愉快,心中著急,於是想出一個法子,可以讓姨母心情紓解,表哥也不至於如此為難。”


    “什麽法子?”傅廷燁淡淡的問。


    程婉妙一雙水眸流光溢彩,春波暗送:“表哥可在姨母麵前假意答應她的要求,娶……娶我為妻,讓姨母心安,待她病情平穩之後,再告知她這是我倆的權宜之計即可。”


    “假意答應?”傅廷燁神色沉了幾分,一種無形的壓力震懾開來。


    程婉妙聽出言語之中機鋒,老老實實解釋:“隻有夫妻之名,並無夫妻之實,況且隻是在姨母麵前演戲,在旁人,或者是表哥心中那位司兵夫人麵前,都是不知曉的。”


    傅廷燁還以為她會想出什麽樣的好主意,原來是這等掩耳盜鈴之法。


    “不行。”傅廷燁語氣淡漠。


    竟然不行?


    程婉妙來找傅廷燁之前,已經想好了所有的應對,卻沒有想到對方如此幹脆的拒絕。


    她實在想不出,傅廷燁有任何拒絕她的理由。


    這個法子,不是對他們三個人都有好處麽?而且,也暫時傷害不到那位司兵夫人的任何利益。


    “表哥為何覺得不行?是婉妙沒有考慮周到麽?”


    “不是不周到。”傅廷燁沉吟片刻,也許是心中憐憫她一心為了老夫人著想,語氣緩和了一些,“是我不想這樣做,我不想將來迎娶她進門時,有任何虧欠的地方。”


    就算是假意成全老夫人的,也不行。


    那也是名義上虧待了她。


    傅廷燁說完這話,再也沒有理會程婉妙,徑直從書房走了出來。


    外麵天氣甚好,冬日裏暖融融的陽光透過侯府巨大的榕樹落下來,像一條條閃光的絲帶。


    不知道華輕雪現在在幹嘛,有沒有在想他?


    不行,他一定要去看看那女人。


    傅廷燁這樣想著,腳步一刻不停朝外走去。


    ——別院裏,一片生機融融。


    華輕雪上次逛街買的帆布全數送了過來,梁文晟和蘇紹文都忙著安放布匹,兩人見師傅一次性買數量如此之多的帆布都好奇興奮著。


    “師傅,這些步是用來幹嘛的,做軍用帳篷,還是放水護甲?”蘇紹文憋不住話,湊到華輕雪跟前徑直詢問。


    華輕雪笑了笑:“這個啊……我先賣個關子,不告訴你,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噢。”蘇紹文微微有些受挫。


    梁文晟在一旁安慰他:“師弟別泄氣,師傅的想法總是大膽而創新的,我估計這次一定是好東西,我們等著大開眼界吧。”


    “師兄說的也是。”蘇紹文朝梁文晟笑。


    那樣的笑容天真純潔,宛如盛夏的荷花,不染一絲雜質,清新中透著明媚。


    梁文晟在心中默然歎氣:唉,師弟哪裏都好,就是這模樣……也太俊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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