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陽春三月,正是江南鶯飛草長、花放蝶忙的時節,北京故宮博物院院長吳仲超和中國織繡專家魏鬆卿專程從北京來到了蘇州工藝美術研究所,請研究所幫故宮博物院複製一幅宋代緙絲名家沈子蕃作品《梅鵲》。研究所所長丁儀和副所長徐紹青接到這一任務心裏既高興又有些犯難。高興的是,故宮博物院把這麽重要任務交給所裏無疑是一件光榮的事,但在派誰去完成這項任務時他倆犯了難。按理,這個任務非德高望重的沈金水莫屬了。但沈金水此時已是年愈古稀的老人了,而且身體也大不如從前,緙絲可是一項需要體力的活兒,他能吃得消嗎?去年,幾位老藝人去上海博物館複製《蓮塘乳鴉圖》不就是失手在了體力上麽?那麽找誰去比較合適呢?在所裏討論這個問題時,大家把目光不約而同地轉向了王金山,對!此行非他莫屬了,雖然他還年輕,但他的作品足以證明他是有能力完成這個任務的。

    “王金山?王金山是誰?”當魏鬆卿聽到這個名字意外的幾乎要叫起來了。

    “他是沈金水的高徒,今年才24歲,是個好苗子……”所長丁儀連忙解釋道。

    聽說王金山隻有24歲,在一旁的吳仲超心裏也敲起了小鼓:這麽重要的任務讓一個毛頭小夥子去能行麽?

    徐紹青深恐兩位專家否定了這個小夥子,便把王金山複製的《柳鴉蘆雁圖》《寨歌圖》《采桑圖》的作品一一展現在兩位專家麵前。兩位專家在看了複製的作品後,緊繃的臉總算有些放鬆了:“那就讓他試試看吧!”

    當得知所裏派自已去北京複製名作時,王金山心情久久不能平靜。為故宮博物院複製作品,這不正是自已夢寐以求的麽?然而當激動過去,靜下心來時,王金山又感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這次去北京可不比在所裏,代表的是蘇州,隻能成功,不能失敗!臨行前,望著前來送行的領導和所裏的同事們,看著那一雙雙期待的目光,他心裏默默地說:“你們放心吧,我一定不會辜負你們的希望的!”

    王金山到達故宮博物院時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夕照下的紫禁城顯得古樸而又寧靜,處處透出一股動人的魅力,不啻是一幅金碧輝煌的緙絲作品,眼前的這一切令王金山怦然心動,但一想到此行的任務,王金山心中的壓力無形中又增添了幾許。

    盡管王金山對此行任務之艱巨在心理上早有準備,然而當他看到要複製的這幅南宋《梅鵲》的原作時,心裏還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由於年代久遠,原作粘滿灰塵,色彩皆已褪盡,連一點光澤都沒有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破損如此嚴重的作品。但此時的他已無退路,而且他來時就沒打算失敗迴去,他心裏又一次對自已道:“我一定要成功!”

    看完原作,王金山一頭紮進了紫禁城裏。白天,他在宋元明清各朝代緙絲作品前流連忘返,細心揣摸,對每一幅緙絲作品由整體到局部都細細研究以至爛熟於心。晚上,他認真地閱讀故宮裏工藝織造方麵的典藏書籍,包括洪皓的《鬆漠記聞》、莊綽的《雞肋篇》、王琦的《寓園雜記》等。經過一番勤學苦思,王金山對我國緙絲藝術一千多年的沿革流變和曆朝曆代緙絲作品不同風格有了一個比較深刻的認識和理解,以至他僅從緙絲作品的構圖、色彩、經緯線上就能準確地鑒定出作品的年代,尤其對宋代緙絲原料、規格、色彩更是都了然於胸。這時的王金山全然沒有了剛來時的那種惴惴不安。該是動手的時候了!他首先根據宋代工藝用筆華麗的特點,通過仔細分析其經緯線的密度,製訂出經緯線密度的織造方案。沒有現成的顏色,沒有現成的工具,一切都得自已動手做。為了配出酷似原作顏色的絲線,他不知想了多少辦法,甚至還用上了茶葉水;沒有現成的工具,他就在小杯子裏染。當一切準備就緒後,王金山胸有成竹地坐在了織機前。相比之下,吳仲超院長的心情就沒他那麽自信了。自打王金山一頭紮進博物館的書堆時,他的心裏就敲起了小鼓。畢竟還年輕,承擔這麽重要的任務確實顯得嫩了些。然而當他看到這個小夥子手中的梭子如畫筆般自如而又穩重,機上的緙絲不縐不折,織出的畫麵形態逼真,線條勻稱,他那緊鎖的雙眉開始舒展了,那顆懸著心也終於落了地。以後的日子,他每隔幾天都要來王金山這兒轉悠轉悠,看王金山的緙絲創作本身就是一種藝術享受啊。而隨著時間的一天天過去,那幅《梅鵲》在王金山手中也漸漸地現出原有的風貌來。一年後的春天,當他把這幅《梅鵲》攤平與原作放在一起時,織室裏頓時掌聲四起,“隻是畫麵還顯得新了一些,少了些韻味。”一位緙絲老專家不無遺憾地說道。老專家話音未落,隻見王金山巧妙地消去新作上的光澤,然後又將瓦片刮成細灰,用棉花醮著灰在畫麵上一番輕擦,那畫麵便在眾人的目光中慢慢變得古樸起來……“真神!”在場的織繡專家們禁不住連聲喝彩。鑒定那天,中宣部部長周揚親臨現場,連對文物興趣十足的康生也聞訊趕來了。經過專家們的鑒定,原作和仿作竟然真假難分,一致認為王金山複製的作品在紋樣、用色、織造技巧、經緯線密度等方麵都達到了以假亂真的程度。周揚握著王金山的手激動地說:“你做得很好,很逼真,就這麽做,你年紀這麽輕,不容易啊!”而最激動的莫過於吳仲超院長了,興奮之餘他又將幾件國寶級的緙絲作品的複製任務交給了王金山,其中包括沈子蕃名作《青碧山水軸》。

    《梅鵲圖》的成功複製使王金山聲名大噪,,全國不少博物館都向他發出了邀請,沈陽博物館領導還親自趕到故宮博物院要王金山為他們複製一幅宋代緙絲名家朱克柔的作品。接二連三的任務使王金山在故宮博物院一呆就是三年,而收藏部每每發現新的緙絲作品也少不了叫他去幫助看一看的。故宮陳列部主任楊伯達笑著說:“王金山,你可別忘了,你成為大師是我們故宮博物館培養出來的啊!”

    “楊老師,我怎麽能忘呢!” 王金山真心誠意地說。是啊,故宮三年是王金山緙絲生涯的一個重要裏程碑。在這裏,他看到了許多塵封的珍品;在這裏,他有幸與與眾多的大師們一起生活,從他們身上吸取了豐富的營養。至今他還記得沈從文如何向他傳授識別緙絲真偽知識,他甚至還清楚地記得沈從文和魏鬆卿為一幅緙絲是否宋代而激烈爭論的場景。中國曆史博物館館長葉恭綽還曾將王金山邀到自已家裏暢談緙絲,並給他看毛主席親筆書寫的詩詞,那是毛主席生日時請葉恭綽吃壽麵時送他的,平時不輕易示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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