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珍輕手輕腳的下了床榻,走去莫桂花房間牆根底下聽。


    果然,就聽見莫桂花壓著聲音在說話:


    「……真給那好些錢和東西,難道你們都不知道?娘,你不是還和秦阿南分一個組鋤草麽,她就沒有和你說過?」


    便聽見一個雖蒼老,但還是有點刻薄的聲音響起來:「那麽個克夫女人,誰跟她說啥話啊!天天拉著死人臉,我才不要看她!」


    這便是秦月珍的奶奶——金秀了,自己也是年輕時就死了男人的寡婦,卻還說別人克夫,秦阿南沒少幫襯他們家,可背後,金秀卻這麽說人家。


    金秀說完,莫桂花就恨恨的說:


    「那你們看怎麽辦?這死丫頭揚言要弄死弟倌(對兒子的愛稱)呢!我可就這麽一個兒子,要是弟倌今後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麽活!


    這種悶頭倔腦的爛賤逼,還是早點出脫的好,出脫在隔壁,照樣還能差她給我們幹點活,吃卻可以不吃我們的,還有錢還娘你上迴住醫院欠生產隊的錢呢!」


    秦月珍蹲在牆根底下暗自冷笑。


    她就知道,隻要和莫桂花提到秦阿南出那麽多錢,莫桂花一定會幫她想辦法,和奶奶和爹討論把她過繼給秦阿南的事。


    可不,這會兒的就迫不及待,剛一下了工就偷偷討論起來,莫桂花還擔心奶奶不同意,把奶奶欠著生產隊錢的事也拿出來做籌碼。


    而金秀,聽著兒媳婦提欠錢的事之後,便沒出聲,等於默認。


    秦月珍就聽見便宜老子秦達,悶悶的說了一句:「這……也不知道秦阿南要不要呢,畢竟這麽大了,誰會領養個這麽大的。」


    「不要也得要!秦阿南就是個吃死貓的,秦述家住了她房子那麽久,她不是也沒敢吭聲?硬把人放她家,看她要不要!


    這死逼丫頭我一天也不想看見了!你們是沒看到她那個死狠死狠的樣子啊,像落水鬼附身了一樣!明著的就要對我動手啊!這種小潑婦,怎麽管教?再大一點,要是出去和哪個男人野合了,你連彩禮錢都拿不迴,白送一個破鞋給人家呢!」


    莫桂花恨的咬牙切齒,似乎她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秦月珍聽了這幾句,便悄悄的退出走廊,直退到自己門口,再走去灶間,開了後門出去了。


    後門一開,秦阿南帶著哭腔的聲音就更清晰了:


    「……還給我!那麽大塊肉,我一口捨不得吃,你們怎麽好意思的呢!還給我,明天我娘忌日我要用的啊,你們怎麽能這樣呢!」


    「不要再鬧了!沒有了,小孩子吃了就吃了,也值得這麽大喊大叫的,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你要臉就不會做這種事了,那麽十斤肉,我花了八塊多錢買的,準備吃半年的啊,我下午出工的時候還在的,小孩子怎麽吃得完,你讓我進去搜!」


    本來是兩個女人的聲音忽高忽低的相罵,秦阿南說了最後一句,一個洪亮的男人聲音立馬插了進來:


    「你個混帳堂客(吳語:婆娘)!你搜什麽搜,你敢踏過庭院,看我不打斷你狗腿!你再吵,我半夜燒死你在房裏,你要不要試試看?」


    隔壁有一瞬間的安靜,繼而,秦阿南的哭聲就委屈的響了起來,卻隻是哭,沒有再敢罵了。


    秦月珍一下子推開了和自己家隻隔兩三米的一扇後門,踏進了秦阿南家,大聲的說道:


    「南好叔,別怕,你去大隊,讓大隊的人給你去公社公安局報案,你就說你的肉不見了,還有人恐嚇你要燒死你!偷人家東西、恐嚇人都是要吃官司吃槍子的,我來替你作證!看誰嚇得了誰!」


    秦阿南年紀不大,卻是早白頭,此時正頂著一頭花白的頭髮,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委屈的不行不行的。


    她聽見話語迴頭,便看見瘦弱的秦月珍,就站在她灶房的後門口,身子站的筆直,一張小臉繃的緊緊,目光炯炯的看著庭院裏高大的男人,一絲不讓,一絲不怕。


    庭院裏的男人,就是秦阿南的堂弟——秦述,此時也驚訝的看著秦月珍,一時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不是隔壁的小珍嗎,她怎麽……怎麽變得這麽兇悍了?


    秦述楞了一下子,便走前幾步,站在秦阿南家的廚房門口,沖秦月珍揚了揚手:


    「關你什麽事?你來做什麽?還不給我滾迴你家裏去,小心我告訴你娘老子,打死你!」


    秦月珍非但沒有退縮,還幹脆大步走上前來,把比自己高一個頭的秦阿南護在自己身後,義正詞嚴的對秦述說道:


    「本來是不關我的事,可***不是說過嗎,社會主義國家內部還總有那些個的反動派,利用人民內部矛盾,挑撥離間,興風作浪,企圖實現他們的陰謀。


    我看你們不但總是提南好叔克夫這樣的封建思想,還恐嚇她要燒死她,你們這樣,不是就有了反動派興風作浪、不團結貧下中農的傾向嗎?我怎麽能不出來製止呢?還是你就是想當反動派,不要我製止呢?」


    「……!」


    秦述今年二十九歲,初小(小學三年級)也沒讀完,不大識字,但是,從大華夏建國以來,在轟轟烈烈的社會大運動中,一些必要的政治覺悟還是有的啊!


    他根本不知道秦月珍說的對不對,但是看著秦月珍一本正經的小臉,聽著那偉人的名號、還有那些特別有文化的詞,被秦月珍一個格楞不打的說出來,他本能的就不大敢迴嘴,愣住了。


    秦月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的是啥,她隻記得外婆曾和她說過,以前的年月啊,什麽事都能上崗上線,但凡拿出紅語錄什麽的大帽子上崗上線了,理虧的人便不敢出聲了,她今兒學著外婆說過的話瞎扯了幾句,也不知道有沒有用。


    事實證明,是有用的。


    秦述對秦月珍剛才的幾句話,連複述的本事也沒有,此時嘴張了幾張,脖子一梗,說:「啥啥反動派!反正不關你事,我們兩家人說話呢,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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