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吃過飯後,新玉又拉我去一家冷飲店裏坐著,我們幾乎吃盡了冷飲店裏的所有品種。可能吃傷了胃神經了,後來我跟本不能吃什麽冷飲,一吃就反胃,不管跟別人一起吃還是自己吃。

    那時候整個河口縣城就沒有什麽好去的娛樂場所了,除了幾家人跡混雜的電子遊戲機室,就隻有電影院了,我們一起去看了一場電影,胡慧中演的《歡顏》,隻記得新玉哭得很傷心,我也陪著難過,隻是沒好意思哭出來。

    電影散場,已快到傍晚時分,新玉眼圈紅紅的,我說什麽也不讓她直接迴家,我說怕她爸誤認為我欺負她了。

    我們到一個小攤上隨便對付了點東西,新玉沒怎麽吃,把她碗裏的肉全部挾到我碗裏,然後看著我吃。

    她的臉色還是很那麽蒼白,我問她怎麽迴事,她說她昨晚沒怎麽睡。

    吃完東西我說她必須迴家了,“到家就去睡覺,這是命令!”她小心的翻起眼看我,怯生生的讓人心生愛憐。

    我們牽著手走過了大街,來到中越街口,她說送到這裏就行了,然後微笑著看著我,和我抬手再見。

    我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裏,然後轉身迴工地去。傍晚吹來的風似乎有了些許清涼,夕陽的餘輝投射到河岸上,樹木反射著金輝,河水波光粼粼,整個世界,真的很美。

    那個月我沒有迴家看媽媽,隻是給媽媽寫了封信告訴媽媽我一切都很好,下個月迴家看她,不久收到媽媽的迴信,讓我不用擔心她姐姐經常迴家看她,並叮囑我好好工作好好學技術。

    那個星期天,我和新玉沿著南溪河走了很遠很遠。

    我給她朗頌顧城的詩,《簡曆》。

    我是一個悲哀的孩子

    始終沒有長大

    我從北方的草灘上

    走出,沿著一條

    發白的路,走進

    布滿齒輪的城市

    走進狹小的街巷

    板棚,每顆低低的心

    我在一片淡漠的煙中

    繼續講綠色的故事

    我相信我的聽眾

    ——天空,還有

    海上迸濺的水滴

    它們將覆蓋我的一切

    覆蓋那無法尋找的

    墳墓,我知道

    那時,所有的草和小花

    都會圍攏,在

    燈光暗淡的一瞬

    輕輕地親吻我的悲哀

    我那時還沒有過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詩中充滿了一個理想主義者的悲愴,然而我們都固執的認為那是一種美,讓人心碎的美。但其實我們都沒有心碎過。現在的我才知道,當時我也是那麽的從心底拒絕自己長大,不願從如此完美的國度裏醒來。但時間的車輪,總會載走或載來一些東西,但我那時無遐去想到這些。

    理想主義者,更願意去戀愛,更容易沉醉於戀愛中。

    新玉喜歡席慕容的詩。當我讀完那首《白鳥之死》,新玉在我懷裏開始了嚶嚶的哭泣。

    你若是那含淚的射手

    我就是那一隻

    決心不再躲閃的白鳥

    隻等那羽箭破空而來

    射入我早已碎裂的胸懷

    你若是這世間唯一

    唯一能傷我的射手

    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歲月

    所有不能忘的歡樂和悲愁

    就好象是最後的一朵雲彩

    隱沒在那無限澄藍的天空

    那麽讓我死在你的手下

    就好象是終於能

    死在你的懷中

    我們被詩句感染得精神異常,瘋瘋顛顛了。一首詩絕對不是能被所有人接受的,但如果忽然間你大腦裏的意境和詩的意境相互諧調了,你會毫無保留的愛上那些曾被你稱作是臭不可聞的句子。

    我一生就有過這麽一次戀愛,並且後來我發現,這是我做為一個多情男人的情愛史的巔峰,無法超越。然而多年以後我懂得了,愛情是一種刹那間的事物,戀愛是一種瞬間的藝術。

    戀愛中的男女都是精神病,戀愛中的男女都渴望著把自己的喜福與喜悅與他人他享。我給媽媽寫信,告訴她我在戀愛。新玉則把與我戀愛的事告訴了她的爸爸、表姐等一幹人。

    新玉把和我戀愛的消息告訴她父親時,她父親沉呤了片刻說女兒真的是長大了,找個時間叫我去吃個飯。而我的母親收到我的信後的反應則更讓我感到欣慰,母親說她很高興,讓我把新玉帶去給她看看。其實我和新玉心裏都挺緊張,都害怕雙方家裏人會反對我們在一起,必竟是兩個國家的人,所以,我們都十分在意雙方家庭的態度。雖說邊境上的邊民相互通婚是常有的事,但那是在以前,現在距1986年結束的對越自衛還擊戰還不到十年時間,從1977年開始,越南政府就開始排華,驅趕了大部份在越的華人迴國,接下來兩國開戰,從1979年一直到1986年,兩國都是敵對狀態。

    現在兩國的關係開始緩和,越南政府也開始抓經濟建設,邊境的貿意開始恢複正常,旅遊業也剛剛開始興起。聽新玉說她的爺爺在越南屬於老革命幹部和法國人打過仗。她爸爸正是拿到了政府的頭一批允許批文,才能最先來河口這邊做生意的。

    越南真的很窮,越南人也很節簡。新玉常常阻止我為她花錢買東西,我幾次想給她買些合適的衣服都被她阻止了,她總說她的衣服還夠穿。我看上了當時河口縣城內算是很貴的一套衣服,一套梅花牌的運動短套,天津產的,白色的。我清楚的記得標價53元。但新玉說什麽也不讓我買,她說太厚了,她穿不住。

    但我知道,新玉也就那麽三四套衣服,鞋子永遠都是越南的特產,木拖鞋或白色的塑料涼鞋。

    新玉父女倆在河口沒有家,她爸爸租鋪子後麵還有一間稍大一點的房子用木板隔成的三個小間,一間用來堆貨,新玉自己住一間,她爸那間兼做廚房用。平時她們的生活很簡單,她父親說讓我去吃個飯也是借用的新玉表姐的小食店,那一天,除了新玉表姐,她爸爸還叫上了在中越街上一起做生意的幾個朋友,都是越南人。

    在去的路上,我有一點緊張,我之前沒談過戀愛,更沒見過什麽女方家長,更何況這次見的是一個外國家長,以前就見過一次,對她爸爸的映像是很平常一個人,不是很嚴肅但也不是很隨和,新玉正式和他說我們的事後,他叫我去吃飯,我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情形。幸好,新玉早在中越街口等我了,她穿著越南的民族服裝,白色的,有點象我們的旗袍,腳上頭一次穿了一雙白色的布鞋。她真漂亮,還化了淡淡的妝。她站在那裏,很出眾。

    她沒有牽我的手,隻是略帶羞怯的走在我身傍。

    新玉的表姐老早就在店前等我們了,看到我們她高興的向我們招手,我對新玉的表姐印象不錯,挺隨和的一個越南女人。我們快步走上去,新玉和她表姐用越語說話,邊說還邊偷笑著看我,一臉幸福的表情。

    進到裏麵,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新玉的父親和他的幾個老鄉已圍坐在桌傍,看到我進去,都站起來,我趕緊老老實實地向新玉父親深深的鞠了個躬,“叔叔好!”,接著又和在坐的各位一一致意,他們招唿我坐下,新玉自然坐在我身邊。

    菜很簡單,幾樣小菜,加上一條魚,南溪河裏的特產。酒是上的啤酒,我們本地一個縣出產的龍井啤酒。新玉父親示意大家開始動筷子。

    都沒用杯子,在坐男人人手一瓶,就著瓶子喝,新玉和她表姐沒喝,盛了飯坐著靜靜的吃。我知道多年的戰爭導致越南男少女多,女人社會地位很低少,男人在基本是不做什麽家務的。

    新玉父親說話了:“在越南,新玉算是一個老姑娘了,象她這麽大的女孩,很多都當媽媽了。我一直舍不得新玉輕易找個人嫁掉所以才到今天,你們能認識,我真的很高興。”這話說出來,我聽得心花怒放,他這一高興,肯定是不會阻止我們了。

    一個黑瘦的男人拿起酒瓶,看那意思是要碰一個,大家一起提起瓶子,越南人們嘰嘰咕咕的說了一通,我看他們表情也跟著傻笑,然後猛的呷了一大口。我心裏真的高興。跟著我不失時機的向新玉父親表態我會好好的對新玉,她父親點點頭但沒什麽表情,我表這態是真心實意的,新玉現在就是我的全部世界。

    在座的幾位都用越南話和新玉父親說話。新玉小聲地對我說:“他們在誇你呢!”我聽著傻笑。哦,原來他們都能聽懂中國話。戀愛中的人智商就是低,他們都是來中國做生意的,能聽不懂中國話嗎?

    酒下肚後,桌上的氣氛開始熱烈了一些,除了新玉父親和表姐,別的都對我問這問那的。問我家裏有幾口人,問我做什麽工作,問我今年幾歲,我都一一做了迴答,其中有人中國話不是很溜,新玉給我做翻譯。新玉還小聲的告訴我,誰誰誰都當過兵打過仗,我看他們的年紀,絕對不可能是跟美國人打戰,那肯定就是跟中國打了。我覺得戰爭與我無關,也不太關心這事。

    在坐的連我共十個人,喝了差不多一箱啤酒吧,天太熱,我還是漢流夾背。我看到新玉後背的衣服上也是濕的。喝得差不多了,眾人都起身告辭,我起身一一作別。有留意到,有三個人拍了我的肩膀,過一會新玉父親也起身了,看樣子也要走,我第一次看到他麵帶笑容,走到我跟前,我連忙站起來,新玉父親似乎想說什麽但又沒開口,還是麵帶微笑,最後也伸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然後轉身走了。我納悶,看身看新玉。新玉眼裏含著淚光,卻麵帶著微笑,緊緊抓著她表姐的手。我更納悶了。搞不清楚怎麽迴事。我望向她表姐,她表姐也是麵帶微笑,對我說:“憨啊!你們可以結婚了!”我聽了仍然是一頭霧水。

    後來新玉對我說,這是她們的習俗,象今天這種吃飯,其實就是一種表決方式,被請來吃飯的人都有權對來提親或是姑娘自己找來的男朋友進行表決,有一半以上人同意,就算是同意了。同不同意就是拍肩膀。今天有表決權的有七個人,有三人同意,算是看上我了,最後一票就是新玉的父親,難怪新玉那麽的緊張。還好,還好,新玉父親也同意了。媽呀,這是什麽怪事啊。光憑一頓飯的印象就決定這麽大的事。

    按新玉說法,我被通過了,她就是我的人了,我對她好點,算是她命好,我要是對她不好,那也是她命該如此了。唉,這越南女人的社會地位就是低啊。

    我聽著新玉這麽說,心裏怪怪的,就是說我就算領她上床也行嗎?但我沒敢問,我也沒有和她上床心理準備,結婚對我來說是一件很嚴肅的事。但是新玉一路上一直緊緊依靠著我,小鳥依人般的溫柔,似乎怕失去我,一種感覺就是我就是她後半生的靠山了,我感到自己肩上責任重大。那幾個人的肩膀不是白拍的。

    我和新玉坐在南溪河邊。滿天的繁星,溫暖的風徐徐吹來,我心潮比南溪河的波濤還洶湧,我是高興的。這麽一個大活人,這麽一個大美女,還是越南美女,就這麽成了我的人了,這事要是說出去,我單位裏的師傅同事,我家的街坊四鄰還不得大吃一驚啊!當時隻覺得心裏高興,說不出的高興。當時還不懂自身價值的被承認什麽的等等。我把新玉緊緊的摟在懷裏,在星光的掩映下,新玉目光裏的溫柔似乎要將我融化了。

    那吻,無盡的甜蜜。那擁抱,無盡的浪漫。那撫摸,無盡的銷魂。

    我幸福的快哭了。

    不知過了多一陣,我覺得天色真的很晚了,抬起表看看,快十二點了。我對新玉說要送她迴家,她一下子滿臉奇怪的表情。

    “你,送我迴家?”新玉說。

    “是啊!天晚上,送你迴家,總不能在這蹲一夜吧?”

    “我不,我不,我不迴家,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你帶我上哪都行。你不想要我嗎?”新玉說最後四個字的時候,是羞怯的低著頭說的。我也不傻,我知道這是一個女孩子想把自己交付給一個男人時才會說的話。我很想要她,但我認為我不能就這麽草草行事,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不是,新玉,我不是不想要你,我沒有準備,我不能這樣的馬虎行事,這樣會讓我覺得很對不起你,我是中國人,中國人也有自己的習慣的。”我對新玉說。那時候,心裏根本就沒有上哪去開個房的概念,隻覺得自己做事應該象個男人,我在河口這地主所擁有的就是宿舍裏的一張破床,還一起住了一大幫人。盡管我的下半身一起是勃起的,但我整個人還是被愛情所占滿,我真的不能就這麽馬虎,我的性衝動也是模糊的,根本具體不起來。

    新玉聽著我的話,眼裏充滿了感動,她是完全能理解我的話的,畢竟她逝去的母親也是中國人。她也絕對相信我,相信我是愛她的。我愛她才讓我做出這樣的決定。

    “那我今天我也不能迴我爸那裏,會讓他誤會的,街上人看到也會瞎想的。”

    “那怎麽辦?”我說。

    “這樣吧,你送我去我表姐那裏吧。”

    “嗯。”我們再次深深的擁吻在一起。

    我們敲開門,她表姐看到是我們真的麵帶疑惑,新玉跨進門去就和我再見,示意讓我快走,然後就催她表姐快關門,她表姐微笑的在她臉上捏了一把,兩個女人都在笑。

    我幾乎是跑著迴到宿舍的,心情的喜悅也許今生今世不會再有。

    迴室宿舍,師傅等人還沒睡著。

    “小子,你跑到哪裏去了?這麽晚才迴來。”師傅問我。

    “我相親去了!”我得意地說。

    “相親?就這段時間天天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小姑娘?”

    “是啊!你見過啊?師傅。”

    “都說你小子人老實,看來你不老實啊。你以為你們天天混在一起沒人看到啊。”師傅說。

    接下來,我把這天的事全跟師傅說了,幾個沒睡著的工友也聚過來聽。

    “什麽?真的這麽簡單?”我師傅聽完問我。

    “真的,新玉說,越南也不是必須去辦什麽結婚證,家裏長輩同意了女孩子就可以跟著男的走了。”眾人聽到這裏開始起哄了,七嘴八舌的開始拿我開玩笑。

    “你小子沒幹什麽壞事吧?”師傅嚴肅的問我。

    “沒有,師傅。她說她今天不能迴她爸那裏,我把她送她表姐家去了。”

    “好小子,我沒看錯你,不過結婚過日子可不是這麽簡單的事,你想好了嗎”師傅問我。

    “想好了!師傅!”我堅定地說。

    “你也二十四了,結婚也是可以的了。不過我們是中國人,不能輸了禮數的,你爸死得早,你媽又沒在這,這個禮,師傅要替你還了。明天,就明天,你去轉告那什麽?哦,對了,新玉的父親,我們請他喝酒!”我師傅興高采烈的說。眾人也一陣的歡聲笑語。

    什麽叫人生得意,也許這就叫人生得意吧。我一夜沒睡,必竟我是一個男人,接下來要辦的事還很多,兩個國家的人,這婚該怎麽結呢?從那一夜起,我開始變得象個男人一樣的想問題。天快亮了,我才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等我醒來,宿舍裏隻午剩我一個,師傅們都到工地去了吧,可能看我好睡就沒叫醒我。

    我洗漱完畢換上工作服跑去工地,師傅們都在幹活。師傅讓我今天不要上班了,先去邀請新玉父親等人下午吃飯,然後到河水街上找家象樣的館子訂兩桌酒,特別說明由他掏錢。我說我有錢,師傅麵帶怒色說:“長輩的事情你別管!”

    我也不敢跟他爭,師傅一向對我不錯。我按他的吩咐做了。

    新玉父親聽完我的話,略微的遲疑了一會,最終還是答應了,說還是來昨天那幾個人。新玉父親當然對中國人和中國人的傳統是不陌生的。接著我又跑到新玉表姐的店裏,新玉也早起來了,正在幫她表姐收拾店鋪,我跟她說了,她很高興也很感動,說不必這麽麻煩了,我說這是什麽話啊?

    師傅和車間裏的師兄弟興致都很高,一個個也不嫌熱,弄了襯衣穿上,早早的到了飯店,不一會,新玉父親一幹人等來了,新玉也來了,師兄弟們一個勁的在背後捅後。新玉還是穿著昨天那套衣服,漂亮可人,麵帶羞澀。

    師傅一把年紀,經過的事情也多,很會說客套話,說什麽本來是應該男方要主動先上門提親的,表示相當的歉意什麽的,說著責怪似的戳了一下我的頭,接下來就是一個勁的誇我。

    整個飯局一直相當的熱烈,中越雙方頻頻舉杯,喝得是酐暢淋漓。新玉父親的朋友們也是頻頻向新玉父親敬酒,雖然我聽不懂他們的話,但我猜一定是在向新玉父親祝賀。

    我也喝得很多,我是做電工的,從來不喝這麽多酒,剛進廠那會師傅就特別的交待過,做電工就得特別的頭腦清醒,師傅他也不是常喝酒,但那天師傅也很高興。

    我頭有點暈,但我沒醉,散席後我送新玉父親迴店鋪,一路上新玉一直跟在後麵。我向新玉父親說了我的想法,首先要把新玉國籍的事辦好了,然後再結婚。越南那邊的關係那得勞他多費心,中國這邊的事我會接著辦的。新玉父親點點頭,他看我的眼神變了很多,擔心也少了很多。更象是一個長輩的眼光了。也許,我在他眼裏,這個女婿還真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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