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雖然是初秋,仍可以聽到蟬兒在不知何處的樹枝間嘶鳴,屋子裏,隻有老師的講課聲在單調地重複著,與窗外的蟬聲響應。同學們都安靜地聽著,安靜得連腦子也停頓了。

    李德貴推了推同位方誌軍的胳膊,方誌軍縮迴自己的手,仍然認真地聽著老師的講課,沒有絲毫理會他的意思。李德貴並不敢再打擾他,順勢將頭墊在手上,歪著頭,用眼盯著桌子上的東西,沒有絲毫的興味。他並不想入睡,即使沒有老師的講課聲,他也睡不著的。他隻是找不到自己的事,感到索然罷了。

    幸好,一隻蒼蠅嗡嗡地飛了過來,落在李德貴的手上。他動了一動,蒼蠅飛了起來,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又落在手前不遠的筆上。它似乎並沒有離開的意思,在筆與紙間跳躍,漫步,飛騰,它沒有留意李德貴正用一動不動的眼睛盯著自己,所以,它勝似閑庭信步,一忽兒,還伸出自己的前爪擦著那兩個碩大的複眼,或許在它的眼中,李德貴隻是一個不會動彈的物體罷?李德貴用心地盯著蒼蠅,仔細地觀察它的一舉一動,有那麽一刻,他驚歎的是這種生物的完美性。你看它的體態極其勻稱。那雙複眼轉動自如,從極其有利的角度觀察著身邊的一切;它的翅膀如此輕盈,精妙的構造絲毫不會影響飛翔的效果;六條細長的腿無論是跳躍還是爬行都那麽靈便。

    李德貴伸出自己的手,用輕微得不會讓蒼蠅察覺的速度接近它。蒼蠅並沒有覺察,不過,它的活躍讓它逃離了第一次的險境。當它再次落在桌麵的時候,情況對李德貴更為有利。它就停留在李德貴右手食指前。蒼蠅仍然一如既往地漫步,它樂不可支,這兒的安靜足以讓它流連忘返。李德貴決定提高點速度,以0.5mm/秒的速度接近它的右後腳。或許是蒼蠅有點疲憊,亦或是李德貴運氣不錯,總之,蒼蠅被按住了右後腳,陷在那兒徒勞地抖動著雙翅,卻無力飛離這個仍然平靜的地方。它有點納悶了,當它用盡所有的眼搜尋可疑的物體時,或許才發現李德貴是一個活物。它驚恐地再次振翅,用盡全身力氣做最後一搏,揮動著翅膀離開了這個它絲毫沒有想到有危險存在的地方,一條完整的腿平靜地留在李德貴的指甲下。笑意殘留在李德貴的臉上,那種興奮比解開一道數學難題要高出許多倍。

    方誌軍突然推動了一下李德貴的手臂,一錯諤間,李德貴蒼惶地抬起頭,可是,滿頭白發的語文老師仍在上邊盯著天花板在自我陶醉地講解著。李德貴用力地掐了一下方誌軍的大腿,算是對他欺騙自己的報酬。可是,似乎方誌軍也並沒有罷休的意思,仍然用力地迴敬了他一下。等到李德貴再次瞟向方誌軍的時候,方誌軍向窗外呶了呶嘴。順著方向看去,李德貴才發現窗外遠處,一個渾身紅衣的女子正向自己張望。他一眼就看出了是自己的姐姐。這可是第一次看到姐姐來看自己哦。他有點難以自抑地高興了。

    等到下課鈴響起,老師停下自我陶醉的講課,順手整理著自己手頭的課本時,李德貴早已飛向了門外,飛奔向自己的姐姐。

    “姐,你來多久了?我怎麽沒發現你呀?”

    “傻弟弟,你當然不會發現了,你在認真聽課呢。我看見你在認真聽課,我心底都有說不出的高興來著。”李引娣拍著弟弟的衣服,想撣走他身上看不清的灰塵。

    一朵紅雲悠悠地飄浮在李德貴的臉上,他趕快岔開話題。“你來做什麽呀?是給我送東西的?這是什麽呀?”

    “大說怕你吃不好,想家,叫我給你送點菜來。看,這是炒黃豆,這是辣椒炒臘肉。你先吃辣椒炒臘肉哦,免得餿了。黃豆呢,每餐擱點在米飯上,挺下飯的。”李引娣一邊說話,一邊不停地朝著屋子裏張望,似乎屋子裏有她牽掛的東西一樣。

    “姐,你還想上學啵?”李德貴也似乎看出了她的渴望。

    “傻弟弟,我哪裏還會有這樣的機會呀?姐大了,不能再像你們一樣了。下輩子,姐做個男孩子出生就好了。”一聲歎息輕輕地發出,隨即被風吹散了,輕得連李德貴也沒有聽到。

    等到上課鈴聲再次響起的時候,姐弟倆戀戀不舍地分開了。李德貴一步三迴頭地走向課堂;李引娣一點四迴頭地走向迴家的路。

    六

    周末放假時,李德貴可是第一個衝向門外的。雖然這不是開學以來第一次迴家,但是,對於這群年輕人來說,家就是天堂。至少,在那兒不用做那麽繁難的數學題,不用記那麽枯燥乏味的英語單詞。所以,早在周五,他們宿舍就有人在向往著家的溫馨,對家的思念也就在宿舍裏空氣中彌漫著。

    周六上午剛上課,同學們的心也早飛向了家,哪裏還有心思聽老師的講課?老師們也似乎有所察覺,也不去理會,倒是把上課內容一減再減。然後就樂得逍遙,在講台邊踱步,放任學生們複習功課了。漫長的一個上午過去後,放學鈴聲一響,這群盼歸的小鳥就都飛向了校外。隻留下老師們呆呆地立在講台邊。

    下午三點了。大正在村口張望,見到他迴來了,滿臉的興奮,一迭聲地說:“餓壞了吧?學習就是辛苦。”一邊連忙搶過他的背包,走在後頭。

    李德貴剛跨進院落,就看到妷在用力地掃著場院,好像有什麽重要人物來訪一樣。還沒有喘過氣來,妷就一把拉住了德貴的手,好像是端詳一個失卻多年而今又好不容易尋迴的寶物一樣。剛進屋,就看到滿桌子的菜,都用飯碗倒扣著,即使是這樣的熱天,妷也惟恐菜會涼了,所以,精心地給菜保著溫。

    “好兒子,快來吃吧。肯定餓壞了吧?你就不知道在街上買點吃的,這麽遠的路,也不怕餓著了。沒有錢跟別人先借點也行呀。”

    半碗飯、一碗菜下肚以後,李德貴突然覺得有點兒冷清,納悶了那麽一分鍾,突然想起來,恍然大悟地問道:“大,我姐呢?”嘴裏是響亮的咀嚼聲。

    “她沒有告訴你嗎?”

    妷也同樣驚訝地放下手中的筷子。“那天去學校,她說去看你。我還以為她會告訴你的呢。她又出去了。”

    “她沒說什麽呀?她不是不去了嗎?怎麽又想起去了?”李德貴也同樣驚詫,有那麽一會兒,嘴裏也停止了響亮的聲音。

    “跟你小姨她們一起去了浙江一家燈具廠。聽說,那兒條件還不錯,多勞多得,她們一塊,她也就去了。我還以為她會告訴你呢。不過,她給你留了一封信,叫你迴來交給你。不知道她寫的是什麽。等會你去看吧,在她的床頭邊。”還沒等妷說完,李德貴就躥向了姐的裏屋,找到信,認真地讀了起來。

    “親愛的弟弟:

    那天本來是要去學校跟你道別的,可是,看到你那麽認真地學習,我就沒有說出口。我怕會影響你的學習,所以,我隻能在心底默默地跟你說再見。姐以前說過,不想再出去了。可是,在家裏,每天隻能對著那麽少卻又繁重的活,姐真的感覺到沒有什麽作用。用你們的話來說,可能就是沒有什麽人生價值。我還是想出去走一走,見見世麵也好。

    姐希望你好好學習哦。那天,我在窗外隱隱地聽到老師講到一個什麽女人,敢於在黑暗的環境裏與敵人鬥爭,雖然我聽不真切,但多少給了我一點點動力。姐不像你,能夠走一條平坦的人生路,姐隻能靠自己的努力去混口飯吃。

    前幾年出去,雖然沒有掙到錢,可是,姐經曆的事也不少。我也學會了堅強,我哭過,傷心過,後來,我想開了,沒有經曆,哪能長大?所以,我把那些痛苦忘掉,我要重新走一條路。弟弟,你也希望看到一個堅強的姐姐,對啵?

    ……“

    沒有讀完,淚水就蒙住了德貴的雙眼,姐姐在自己的心中就是一個富有閱曆的人。可是,姐姐仍然要勇敢地去闖。德貴說不清自己心中的感受,他隻覺得有一種東西哽著,讓自己唿吸不暢快。妷似乎看出了一點不尋常,更加驚訝了。兒子居然還有這種情緒反應,這是她不曾見過的。她也有一種未曾有過的朦朧的驚喜,就像意外看到地裏隔冬生出的禾苗一樣,但她也說不清是喜還是憂。

    七

    轉眼間,等枝頭的第一片樹葉開始泛黃的時候,學校的學習生活已經平淡得如同一日三餐的飯菜。即使有那麽一點細微的變化,也不至於引起內心的震動。但,期中考試的臨近在班級中引起了一種恐慌。校內,天天喧鬧的少了,偷偷看書的倒多了。有些人匆忙地奔走在校園中。幾個好學的學生更是在校後的高坡上放聲讀書了。就是李雙亮這個向來調皮的小油條也一本正經地準備著功課,更何況成天見不著身影的胡燦呢?李德貴多少也感受到了一種壓力,一種找不到人玩的空虛了。

    晚自習剛開始,班長胡四朵就向大家高聲宣布了,下周三開始考試,各科題型跟高考題相近。緊張再次嚴重地在班級內蔓延。緊接著,數學老師石老師捧著一套試卷踱了進來,一聲不吭地交給了同學,待大家抬起頭,留下的是老師的背影和響亮的吩咐:“晚上第二節課下課要交。做完。”全班同學似乎傻傻地看著他的背影發呆。

    雖然試卷上隻有那麽零星分布的十來道題,可是,他們知道,一道道坎就在這看似平常的文字裏隱藏著,不費九牛二虎之力是不能輕易過關的。

    那邊,地理老師範老師在教室外邊徘徊,似乎拿不定主意,到底是進來呢還是不進來。同學們也似乎不敢動彈了,生怕一動彈就會招惹他進來。猶豫了那麽幾分鍾,他輕手躡腳地走了進來。教室裏異常安靜,同學們都屏住氣,更加安靜了,隻有老師走動的腳步聲清脆而小心地響起。似乎憋了那麽一會兒,範老師終於鼓起勇氣來開口了:“同學們哪,把手上的事暫時放一放,有幾題我還得講一講。”緊接著,他把手中事先準備好的小試卷分發給同學們,同學們木訥地傳送著試卷。滿臉的不高興,滿臉的苦澀。

    範老師的聲音像從空曠的山穀中響起,震動著每個人。時間好漫長,還沒進入狀態,老師也就結束了他的講課。估計他也看出了同學們的不願意,也就草草收兵了吧。等他剛走出教室,下課鈴聲響起,同學們全都癱軟在了課桌上。

    期中考試如期來臨,等所有課桌清空的時候,同學們也異常興奮地期待著考試的到來了。考前一個晚自習,就連向來緊張學習的人們也都鬆了一口氣,不再潛心學習了,倒有說不完的話。

    李德貴偷偷地問同位:“方誌軍,你複習好了嗎?今天怎麽不看書了?”方誌軍詭秘地一揚眉毛,笑道:“你沒有聽過嗎?這叫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不玩。”

    果然,放眼看去,李德貴觸眼所及,同學們都誌得意滿,躊躇滿誌了。這倒讓李德貴有點不那麽安分。就好像跟隨一大批有錢人趕集一樣,自己腰包裏是沒有錢的,趕集也隻是湊個熱鬧,而絕不會有大包小包的收獲的,至於手中空有一個口袋,絕對地是一個擺設而已。他多少有點心虛與百無聊賴了。

    第一場就是數學考試。鈴聲一響,監考老師走進考場,把試卷分發下來,隻見別的同學們快速地鑽進了試卷中,沒有任何口令,但見他們如勤勞的農夫,低頭侍弄自己的莊稼,沒有絲毫理會他人的興趣。而自己,恰如一個喪失了田地的懶漢,在這春耕的季節,仍然是百無聊賴地遊手好閑,快樂是別人的,自己什麽也沒有。

    逐題看下去,隻有字是認得的,至少題中暗含的玄機,自己是絕對參不透的。這讓他想起那年跟隨妷進山中寺廟燒香求簽的情景。當和尚把抽出的簽送到他手中,叫他念一念時,他也能勉強地讀出個子醜寅卯來,可是,字裏行間的意思真的讓他如墜霧中,妷一再叫他分析一下裏麵的意思,他局促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此刻,麵對手中的題目,自己看到的豈不是廟裏的簽文?一題一題地看下去,更是像走進了迷魂陣一樣,頭暈目眩,看來,這兩個小時得慢慢地熬過去了。

    他沒有興味去思考了,索性趴在桌子上發呆。監考老師也就走了過來,敲敲他的桌子,提醒他提起精神來應付考試,可是,他知道,他是沒有資本來參與的,但也隻好順從地瞪著眼睛,茫茫然地看著眼前不遠的空氣。

    直到考試終了前十五分鍾,老師提示時間時,他才迴過神來,白卷是萬萬不能交的。他把選擇題依次地填上了,b、d各占了百分之三十,a、c各占百分之二十,這是長期以來總結的經驗,至於哪個是哪個,隻能看運氣了。他暗自佩服自己的經驗,反過來,倒想嘲笑那些癡癡演算的人們,說不定,他們費盡心思地演算不也同樣得出一個錯誤的答案?

    填空題可要難點,多少要看看題目要求是填一個數字呢還是公式,是數字好辦,不是整數就該是小數吧?他憑著運氣編了幾個,心中惴惴,像一個母親不知道腹中究竟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的不安。

    等到考完交過試卷,他也就輕鬆地走出考場,這種感覺絕對不亞於從廁所走出來,渾身輕鬆與愜意。

    八

    考完試,周末放假,迴到家中,一路行來,心中揣滿小貓,在互相擠壓著,把心撓得癢癢的。

    妷與大都像往常一樣地問寒問暖,可是,李德貴的心情不好,心裏不是滋味,所以,在他聽來,這些關切讓人心煩。忍了老半天,終於忍不住了,聲氣不好地喝道:“別說了,我都煩死了。”

    妷馬上製止大:“叫你別說了,你到底怎麽了?”一麵轉過身對著寶貝兒子:“貴呀,你怎麽了?有什麽事?是同學鬧矛盾了?還是自己害病了?”李德貴更是不耐煩了:“吵什麽吵?讓我靜靜好不好?”隻剩下兩人幹著急了。兩人互遞一下眼色,走出屋外,商量著,猜測著兒子發生了什麽事,一個懷疑是受到了老師的批評,一個懷疑是同學們發生了矛盾,一個轉而猜測是丟東西了,另一個又猜測是不是愛上了哪個女生,那個女生可能不愛他,但轉而他們又都把前邊的推測統統推翻了。接著是如先前一樣的恐慌,一樣幹著急。

    最後,還是在晚飯時,終於套出來了他的真實想法,妷與大一臉的滿意,如釋重負,長籲了幾口氣,反而一迭聲地安慰李德貴:“不要緊,一次考不好不礙,我們種莊稼也有失踏的時候呢。何況你們做的是學問。隻要你好好念,我們肯定你能考得好的。”兩人好像給自己找到了力量,滿足地搓著手。大噴出一屋子的煙霧,嗆得妷不停地咳嗽。

    可是,雖然妷與大不會再責備自己,但李德貴還是沒有感受到踏實。想起分數將要公布,想到自己無處容身,他有些打退堂鼓了。“要不,大,妷,要不,我跟姐一樣去打工吧?這樣,或許可以掙些錢。”“哪能呢?傻兒子,那哪是你應該做的?你安心念書,我們不怪你。姐吃得起那個苦,你那麽嬌嫩,怎麽能跟她比呀?”兩人像是突然被電擊了一樣地恐懼,趕忙打消兒子的念頭。

    李德貴是拖到傍晚才迴到學校,等到趕到校門口時,已經是華燈初上了。看到遠處教室裏透出的燈光,他有那麽一刻都不敢邁步向前了。這兒,是自己學習的地方,可是怎麽這樣陌生?他真有一種欲望,想從這兒逃跑,轉身尋找幸福的所在。可是,要說到幸福,他又更加迷惑了,幸福究竟在哪兒,似乎對他是一個遙遠得不敢想象的夢。他沒有轉身的勇氣,因為他誠然不知道路還能通向哪裏。

    他是硬著頭皮走進了教室,同學們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情緒。坐在座位上,有許久,李德貴都在納悶,雖然坐在這兒,可是,同學們對於自己來說,竟像是遙遠的戲台上的演員,他們哭著,笑著,絲毫與自己無關。他就像是退到了一個角落,隻能隱隱地聽到他人的聲息,與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的聲息。

    各科試卷依次地分發了下來,科代表興奮地宣布著。“胡燦,你好厲害哦,居然數學考了140分。”一會兒是“胡四朵,你也不錯呀,有106分。小油條,你猜你多少?”小油條趕快去搶,可是,試卷被人傳走了。他在課桌間追趕著。還是有人大聲地宣布了:“98,不錯了。”看著同學們的嘻鬧,李德貴走也不是,等也不是,心中慌亂得很。等自己的試卷送到手中,他一下子清醒了,鮮紅得刺目的“25”

    分邊是大紅的一個問號,似乎在責問著李德貴。他揣摩不透老師的心思,到底是在問什麽呢?是在問自己沒有考好的原因,還是尋找自己真實的分數?他瀏覽了一下自己猜測的答案,平心而論,真不錯,選中的機會還真的很多,他居然把十個選擇蒙對了五道。這是他有史以來最高的中簽率。

    可是,接下來的日子並不好過,老師直接傳話來了。“李德貴,老師叫你去,他在辦公室等你。”一記悶雷響起,把他震得麻木了片刻,還是科代表的催促讓他清醒了過來,“快去,要不,老師會生氣的。”他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向那個神聖的辦公室,他有一種悲壯的感覺,不像是去找老師,倒像是一個初犯的小偷被送到嚴肅的法官麵前,手腳哆嗦,牙床亂抖。他想起了那個風蕭蕭易水寒的壯烈場麵。可惜,他不是去刺殺秦王,而是自己受審。

    老師說什麽,他沒有心思聽進去,倒是老師看他可憐,認錯態度還不錯,高抬貴手地放他走了。他如釋重負地走出辦公室,拖著身子迴到座位上。他把試卷揉了又揉,似乎揉的是自己的心。同學們看到的是李德貴滿臉的沉重,連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獲得了信心呢還是更加地失望與沉淪了。

    九

    當熄燈鈴響過第二遍的時候,班主任突然出現在宿舍,砰的一聲,宿舍門被磕上,燈滅過後,一秒鍾內又重新亮起來。緊跟在班主任後麵的是校長光禿的腦門,還有教務處主任濃密的胡須。氣氛一下子就嚴肅了起來。原本喧鬧的宿舍頃刻間變得鴉雀無聲,人們都預感到有什麽事將要發生,幾乎都是屏住唿吸,等待著一件誰也不知道的事情降臨。

    門又被推開了,胡燦悄無聲息地想往裏鑽,可是,被校長一下子拽住了。胡燦也就嚇得呆立著。“我在廁所看書呢,不信,你看……”聲音中透著一種恐慌,卻有力地揚了揚手中的曆史課本。

    “把口袋翻開,我看看。”是班主任的聲音,溫柔中帶有刺耳的剛硬,不容辯駁。

    胡燦乖乖地翻開自己的口袋,除了幾張沒用完,揉得有點皺巴的紙外,還有兩隻臭襪子,班主任趕快握住自己的鼻子,顯然,這兩隻家夥非同尋常。胡燦無辜地看了看班主任,大有一種無奈,也有一種釋然。班主任也就放開了他,“上床去吧。”胡燦迅速地溜迴自己的床位,還剩下沉重的喘氣聲。

    沉默了足足五分鍾,班主任、校長、主任逐個瀏覽了一下每個學生的臉,似乎想在每個人的臉上讀出點什麽,有那麽片刻,李德貴心虛得發慌,好像走進了別人的菜園,突然被主人撞見一樣的心虛,任何辯解都無力的那種心虛。

    終於,校長開始發話了。“同學們哪,今天,就在下午,我們班一位同學帶來的錢被人偷了。據說,當時,隻有一個人在教室。所以,我們懷疑就是本班的同學所為。那麽,我們決定,要從本班同學中挖出這個毒瘤。如果你是知情的好學生,我們希望能給我們提供線索,更希望這位同學能迷途知返。毛主席說過嘛,知錯就改是好同誌嘛。不犯錯誤的人是豬;犯了錯誤不改的人才是死豬。所以,我們不要做死豬,犯了就改嘛。我給大家留點時間,如果你知情或是就是你所為,想好了,告訴我,我們會寬大處理的。大家想一下。可以討論嘛。”他似乎在等待有人站起來,指著另一人,告訴他這就是元兇。他用期待的目光逐個看著每張麻木的臉,實在等得不耐煩,然後,用手一掠過他那圓得有點滑稽的禿腦門,然後自嘲地說:“不過嘛,礙於麵子,不好說,也是情理之中嘛。那麽,為了證明大家無辜者的清白,我們決定清理一下各人的私人物品,希望同學們配合一下。將自己的東西打開來,我們隻看看。”他再次用手掠過那個禿得本來就醒目的腦門,似乎上邊有許多讓人煩惱的東西一樣。

    每人的物品都被打開了,不過是零亂的生活用品,有衣物,有食品,有自家帶來的小玩意。這些,都被再次請迴了它該在的地方。李德貴的包被打開了,校長的禿腦門上突然間亮了起來,臉上掠過一絲笑意,然後,一下子從裏麵掏出來一大包神秘的東西,校長細心地剝去外邊的報紙,露出的是又一層報紙,隻有方方正正的形狀棱角分明;再往下剝開一層,仍是一個小的方形盒子。看來,不是寶貴得異常的東西是不會如此珍藏的。越往裏,校長的禿腦門上越發可見亮麗的光彩,笑意也更明顯地浮現在臉上,我們有理由相信,他有一種充足的成就感,這是多年刑偵工作的成就感。

    可是,當最後一層被揭開時,他臉上醞釀已久的笑意卻僵住了。這是什麽寶貴的東西喲?隻是一副舊得不忍再用的撲克牌而已。校長顯然很失望,他忍不住再次用手掠過他那肥胖的禿腦門,他實在搞不清,一副如此神秘的撲克牌,在一個成長中的高中生心中竟有這樣神聖的地位。

    李德貴被提著懸起來的心伴隨著校長的這一動作也順勢落了地,忍不住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剛好,與校長的惋惜的歎息聲相應和。

    接下來,校長一行極其失望地走出了這個宿舍,奔赴新的崗位。宿舍裏,學生們也像是長久作戰的將士打了一個持久戰一樣,渾身找不到一個幹淨的毛孔,一下子全癱軟了。隻有李德貴的心還在持久地砰砰亂跳。

    十

    當一切風波都平息下來的時候,秋風卻異常猛烈地刮起。金黃的落葉布滿校園,一棵棵梧桐樹寬大的葉片都卷了,落了,鋪滿每一條路,就連校園的角落都有落葉安靜地平鋪著。走在這樣的路上,人的心情也分外地寧靜。新的一年就在這樣的鋪滿落葉的季節裏開始落幕。可是,原本收獲的季節可能就因為沒有收獲而使心情落寞。李德貴走在這樣的路上,心情也有些低沉。這讓他多少有些迷茫。

    迴首這兩個多月,從自己踏進校園的門檻,似乎一切都變化得那麽神奇。自己找不到初中時的那種開心了。同學們都把成績作為了自己的追求,而自己似乎是競爭的局外人,退得遠遠的,離開了班級,孤獨地走著自己的路。再就是高中了,同學們似乎也沒有先前初中時那麽純潔,自己聽不慣同學們的虛偽的言辭,至今,自己也沒有找到初中時同學間的親密無間。尤其是老師們似乎對成績好的同學情有獨鍾,無論是哪一個方麵,都隻有成績好的份,至於像自己這樣的差生,是被忽略不計的,所以,他覺得異常孤獨了。

    而一個更加沉重的話題似乎揮之不去。我該走向哪裏?我該怎樣生活與生存?還記得老師們說過,生存隻是淺層次的活著,而生活才是更加高層次的活,他也似乎有那麽一瞬想過,依現在的現狀,他是生存的,隻是維持著人最起碼的活的標準,因為自己實在找不到可以讓自己驕傲的所在。那麽,如果自己要有點信心,該從哪兒去尋找呢?他覺得有一種東西壓在自己的胸口,喘不過氣來。他很想把它踹開,可是,他又找不到這種壓力的所在,徒勞地憤慨著。

    特別是自從那天宿舍被查以來,那種被人懷疑的沉重感總在心頭縈繞,一種陰影就這樣悄然形成。人與人之間就這樣沒有信任?難道就不能坦然相待?還記得大初來宿舍時所說的話,而今更清晰地響起,這難道就是成人世界?自己也逐漸地長大了,背負的東西會不會越來越多?還有多少東西在生命中會如期出現?

    而另外,還有更清晰的東西在自己心頭萌芽。愛情,是不是一定會出現的東西?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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