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alos與東舟正式簽約,大小報社聞風而動,早早把簽約會場圍了個水泄不通。

    羅漸愛駒大刺刺守在醫院門口,童妍剛出門,喇叭便“嗶嗶”作響。

    “一起參加簽約儀式。”

    “我去幹嘛?”我一不是他alos的什麽人,二也不是你羅漸的什麽人吧。

    “我是主辦人耶,重要場合不帶女伴出席多讓人笑話,今天可來了不少記者呢。”童妍無動於衷,羅漸紳士地拉開車門指指後座,“你看我禮服鞋子都準備好了,就當幫我一個忙好不好?”繼而可憐兮兮瞅著她。

    童妍一陣發毛,地動山不搖的姿態有所鬆懈,羅漸順勢將她推到副駕駛座,一踩油門飛馳而去。

    進入會場,童妍第一次體認到“alos”這個名字的號召力。長槍短炮嚴陣以待,過道擠滿了人,角落也星羅棋布著手持標語的學生。

    準六點,alos出現在入口,米色斜紋襯衫外罩著靛藍麻料休閑西裝,麵容俊酷氣質清臒,惹得四周驚豔聲此起彼伏。鎂光燈齊齊閃爍,夜晚頓時變成了白晝。

    司儀簡短開場後是羅漸極富煽動性的發言。童妍跟著鼓掌,不用說,這肯定出自安朵手筆。

    “這兩個男人都夠英俊呐。”

    “光憑這點,上頭條絕對沒有問題。”兩記者交頭接耳。

    童妍笑笑,羅漸的英俊是全院上下公認的,他的英俊健康朝氣,和alos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很難找到詞語來形容alos,那種不帶任何感情的祁寒,偏偏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叫人挪不開眼睛。

    一直覺得羅漸缺少某些東西,足夠說服童妍選擇他的東西。拿alos做參照,童妍似乎有些明白了。

    整場簽約會設計得還算巧妙,考慮到alos太多禁區,主辦方特意取消了提問環節,改為alos現場做一幅畫。

    台上桌椅清空,工作人員搬上畫架和畫凳,燈光也打成柔和的藍色的。羅漸坐迴童妍身邊,頗為得意地朝她使了個眼色。

    alos默默苦笑,商業對藝術的戕害無處不在,這就是他從不把繪畫用作商業用途的原因。堅持這麽多年,還是自毀原則,甚至苦心隱瞞的名字,麵對那個清麗女子,也毫不設防脫口而出。

    他靜靜坐著,始終沒有執起畫筆,有意無意掃視會場,發現她就坐在下麵,深而明亮的眼睛流露出關切。胸腔裏有什麽東西輕輕裂開了,他閉目,略作斟酌,捧起調色板開始調色。

    “等等,”後排有人叫了起來,是某周刊的記者,素來毒辣聞名,“我聽聞alos先生在國外有個雅號——‘靜坐的風神’,還聽聞alos先生從不站立做畫。今天請您為我們破一次破例,站著完成這副作品。”他的提議受到一些同行的支持。

    童妍條件反射地看向alos,眼裏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擔憂。他會如何應付這個局麵呢?

    “我辦不到。”

    “有不可告人的理由嗎?”

    “與你無關。”生硬地拋出一句。

    憂慮的事情終於發生了,alos的態度激怒了他,有的記者隔岸觀火等著看alos的笑話,有的則煽風點火聯合向alos發難。

    alos沒有一句申辯,依舊驕傲地挺著脊背。童妍感受到他倔強之下的無助,像動畫片裏遭人誤會百口莫辯的流浪小孩兒,心疼漾起了漣漪。

    求助似的扯扯羅漸的袖子,羅漸如夢初醒,一躍上台,在alos耳邊嘀咕了幾句。但見alos臉色“刷”地白了,摔下畫具拂袖而去。

    會場一片死寂,隨後炸成了一鍋粥。羅漸以掌擊額,早知這個alos不是善角,沒料到他把爛攤子扔給別人就跑了。他陪著笑臉打圓場,背後一大把冷汗。強拉童妍來是為了展示自己魄力非凡的一麵,如今……咦,童妍呢?他慌忙搜索,擁擠會場哪裏還有佳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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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迴想當時舉動,“鬼附身”怕是唯一合理的解釋。反正童妍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然隨著alos衝出了會場。

    魚尾裙束縛住大腿,加上高跟水晶鞋,童妍須邁三步才能抵得上alos跨一步。

    “alos,你等等!”無奈之下,無視路人側目尖聲高叫。

    alos大步流星,對童妍的唿喚置若罔聞。

    眼見他出了旋轉門,招手攔下一輛的士,童妍心一橫,不雅地撩起裙擺,“鏘鏘鏘鏘”追趕過去。

    “黎珞疏!”她用手擋住車門,氣喘籲籲瞪著他。下擺好像裂了,腳踝也磨破了。自己是哪根筋搭錯,幹嘛自找苦吃啊!

    alos睬都不睬她,鑽進後座吩咐司機:“開車!”

    的士發動的同時,他覺得旁邊位子陷了下去,一扭頭,童妍也坐了進來。

    “你不能就這麽走了,你走了,裏麵的人怎麽收場?”

    “裏麵的人?哼,你指的是羅漸吧。”

    alos的眼裏漫天飛雪,童妍在大夏天從頭寒到了腳。寒冷之外,還有綿密的傷。淪為眾矢之的,他孤傲地像個鬥士,可自己道出勸說的話後,他居然露出了悲傷無害的表情。

    童妍覺得委屈,若不是擔心你得罪媒體被封殺,我犯得著嗎?

    不對...他那是在...吃醋嗎?誤解自己站在羅漸的立場,所以,吃醋嗎?想到這一點,臉上莫名暈開了紅潮。

    可憐的司機師傅每隔三秒看一眼後視鏡。兩位客人賭氣似的不說話,那位男客的臉色跟日落的青石板一樣又硬又冷,車裏溫度驟然下降,“你們去哪裏?”無論如何問不出口,隻好一圈一圈繞著會場轉。

    計價器跳了兩次,身邊人不吭不動,除了起伏的胸膛,與雕像相差無幾。車窗外燈火星火遙相輝映,車窗內鋼琴曲緩緩流淌,一扇玻璃隔開兩個世界。

    如果保持現狀,兩人一車,海角天涯,就這麽走下去,也不失為“天長地久”呀!

    童妍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alos突然開口,聲音不勝疲累:“迴會場。”

    七上八下的心複歸原位,平靜之後,失落嫋嫋地升了起來。

    那廂,記者們收拾家夥準備撤退,羅漸使勁渾身解數也勸不住,心說這下全砸了,alos卻如天兵神將重新出現。經過剛才那麽一鬧騰,大家也不好意思再唇槍舌劍,看alos不發一言,搬開畫凳搖高畫架,紛紛掏出攝影機相機繼續工作。

    童妍從後門溜進來,羅漸眼尖,昂貴的雪紡晚裝成了名副其實的“魚尾”,感激地附耳:“謝謝你了。”

    童妍抿嘴擠出一個不由衷的笑,靠向椅背,心情複雜地欣賞“站立風神”的處女秀。

    時間分分秒秒流逝,數把畫筆染了洗,洗了又染。諾大會場隻聽到畫布“唰唰”響以及偶爾按快門的聲音。

    alos兩條腿輪流稍息,額上沁出細密薄汗,從童妍的角度看去,幽冷幽冷地結出了一層霜。她的左手攢成拳頭,指尖紮入掌心也渾然不覺。四個鍾頭過去,走道上的記者乏地席地而坐,可他卻固執地站著,不時咬住下唇,和那天在美院采訪一樣,直咬得下唇毫無血色。

    “不要再畫了!”童妍想衝上台狂吼,想把討厭的記者通通趕出去,最後也隻能一遍一遍地忍著。她懊悔不迭,自己不是比在場每個人都清楚alos病體初愈,怎麽能事前沒了解畫畫需要的時間,就憑一時之氣強留他呢?

    圓鍾在童妍的自責和alos的痛苦中彳亍而行。仿佛一個世紀那麽漫長,alos終於放下畫具,胳膊撐在畫凳上,雙腿微微顫抖。眾記者心滿意足扛著沉甸甸的攝錄機退場了,羅漸留下童妍先行送客取車。

    亂哄哄一場鬧劇謝了幕,會場隻餘童妍和alos。alos沉痛地看了童妍一眼,僅一眼,扶著牆一步一步蹣跚地走了出去。

    童妍難過地閉上眼睛,神話的麵紗被無情掀開了。黎珞疏,為什麽要答應,為什麽要淌這個渾水,為什麽要委曲求全,為什麽要給他們刁難你的機會?而我有什麽權力指責別人呢?在此其中,我又充當了什麽樣的角色?一滴淚水順著臉頰輕輕落了下來,砸在心房最柔軟的地方,濺起一朵透亮的水花。童妍懵懂地拿手覆住胸口,這顆本不多愁善感的心,為了他,接二連三、一疼再疼。

    櫻花凋零的俊顏、霧靄沉沉的眼眸,還有傷痕累累的背影在黑幕中飛旋著轉哪轉哪。童妍猛地睜開眼,不顧一切地追了出去。略帶涼意的風一下子灌進她的四肢毛孔,她急切地搜尋,對街上,路燈下,到處都找不到那個寂寥卓傲的男子。

    “妍妍,不是讓你在裏頭等嗎?”羅漸體貼地把外套披在童妍身上,“我們迴去吧。”

    童妍戀戀不舍迴望長長走廊,一路燈光盡數熄滅。雙手無力垂下,空蕩蕩的落寞,連風都握不住。

    轉角處,一雙黝黑的眼睛注視著童妍離開。黎珞疏僵挺著身子坐上冰冷花磚,摸出手機,按下一串熟稔於心的號碼:

    “司徒,是我。”電話那頭激情尚未退去,黎珞疏啞聲笑道,“對不起,又打攪了你的好事...你,能不能來接我?”新一波刺痛襲來,他牙關緊咬,扣住抽搐不已的腿,自嘲地撇撇嘴,“我恐怕,走不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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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霧繚繞,黎珞疏躺靠在浴缸裏,熱氣侵入硬如石頭的膝蓋,雲淡風輕的臉上密布水珠,分不清是熏的還是疼的。

    司徒撂下酒杯,上前攙扶黎珞疏,蒸汽紅潤了一向過於蒼白的雙頰,浴袍下均勻修直的小腿微微紅腫。

    “沒事。”黎珞疏謝絕了司徒的好意,慢慢走到吧台,取過空杯子斟滿威士忌。

    “昨天還胃疼得起不了床的人沒資格喝酒。”司徒一臉嚴肅把準備好的溫開水推到他手邊。例行說教粉墨登場。

    “扣子。”黎珞疏無奈地搖晃透明高腳杯,隨口說了一句。

    “你別打岔!”司徒兇巴巴威脅,“...嗯?什麽扣子?”

    “你的扣子,扣錯了。”

    司徒低頭,花襯衫的下擺旁逸斜出一大截。

    “我今晚是不是挽救了一個送入虎口的無知少女?”

    “什麽嘛,這種事重在你情我願!”

    黎珞疏單手支頤,麵帶笑意看著司徒手忙腳亂整理堂堂儀表:“你和安朵小姐很像。”

    “可惜,我們的性格隻適合做你的朋友……我是為她鳴不平!你千萬把你那眼神收起來。我性取向相當正常,我喜歡female!”邊說邊比劃了一個護胸的姿勢,逗得黎珞疏“撲哧”笑出聲。

    “唔~”舒解的眉宇下一秒便擰成了“川”字。

    “很痛嗎?要不我給你找個理療師吧。”司徒緊張兮兮地握住他的肩膀。

    “無妨,”好不容易緩過勁,黎珞疏歉然一笑,“大概簽約儀式站久了點兒。”

    沒敢告訴他自己站著畫了四個小時,否則以他的脾氣,那位周刊記者飯碗不保。

    “我真搞不懂,就為了叫‘童妍’的女醫生嗎?!疏,你喜歡誰都可以,唯獨她,我不讚成。那女人必然會傷害你,不管直接還是間接。事先聲明,我絕不不可能眼睜睜看你往火坑裏跳的!”

    “司徒,你逾矩了。”黎珞疏冷冷截斷了他。

    “唉,隻有這時候你才端出總裁的架子壓我,我以為你都忘了自己的真正身份呢。”

    黎珞疏揉按跳突眉心,倦意深深:“你放心,我一刻也沒有忘。”

    “mh財閥來傳真催聯合收購案的答複,你有什麽看法?”司徒問得猶豫。

    “迴國前我們分過工的,這些你全權作主,我專心做好我份內的事。”

    “疏...”

    “快一點半了,再不迴去有人該著急了。”

    多年鐵杆交情,司徒明白這是黎珞疏下逐客令的方式,他也不羅嗦,順從地拉開大門:“疏,你我都清楚,有些事並非主觀意願能夠改變的...早點休息。”

    車輪碾壓塵土的聲音越行越遠,周圍又恢複死寂。300坪的房子,靜得像一座廢宅,心跳是唯一聲響。早忘了熱鬧是什麽感覺,自然也嚐不出寂寞的滋味。主觀意願麵對命運時的渺小可憐,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是,在結局來臨前,可否容我最後放肆一次?

    黎珞疏傾倒出杯裏開水,換上烈酒,仰頭一飲而盡。很快,胃部火燎的灼熱伴著右腿隱隱疼痛和如影相隨的疲憊,淹滅了今夜稀落星辰的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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