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情景大致相同,年輕的王慶年和阿蘭端正的坐在椅子上,腿上攬坐著一個小姑娘。兩張,兩個孩子。都是三四歲的樣子,非常相象。

    我久久的,久久的盯著。

    其中一張照片裏的小女孩是幼年的我,她脖子上,跟我一樣有美麗清晰的蝴蝶胎記。我坐下來,失去了觸覺,仿佛身子是空的,許多片斷在我腦海中如被閃電照亮,一閃一閃,淩亂出現,沒有邏輯也無法銜接。

    一會是年輕的阿蘭萬般疼惜的摟著小小的我,一會是她拿著木棍叉腰站在床前,而我躲在床下瑟瑟發抖,一個片斷是王慶年黑夜裏跑到我床前猙獰的笑,一個片斷是他將一堆的糖果塞滿我的口袋。

    頭痛。

    我拿著這張照片,鬼使神差的走出屋子,輕輕走到他們的門前。裏麵在吵架,壓低的聲音,清晰而瑣碎。

    “誰讓你把她領迴家?我們隻當不認識她最好。”是阿蘭的聲音。

    “喝酒迴來的路上看到她站在原來的家門口,一糊塗就領迴來了。”

    “我剛才出去看了看,怕她夜裏做什麽事情。”阿蘭說。

    “她能做什麽?她說是迴來感謝的。”

    “鬼話,當年你那樣對她,她會感謝?”

    “我比你強,你動不動就打她。”

    “你呢?你拿煙頭燙她。”

    “你有一次打她眼睛淤血。”

    “她一渴了,你就給她酒喝,不然他爸爸也不會連殺你的心都有。”

    “她那時小,都不記得,她家人最後也說了大家不要再提。”

    “小聲點小聲點。”

    “不怕,她剛才被我嚇到了,哪裏還敢出來。”

    “要不是她來之後多多就死掉,我不會這樣。”

    “她不是那麽倔,我不會那麽容易發火。”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的表明自己還算無辜,門外的我每聽一句就如被兇器鈍擊,汩汩的鮮血留出來。原來這就是我的童年。照片在我手中變得粉碎。

    第二天,我若無其事的起床,梳洗,給貝貝衝奶粉,甚至還給他們掃了院子。是的,若無其事。一切都已經過去,無證人無證據,我還能怎樣?

    我說我要離開,他們互相看一眼,每根神經都放鬆下來。阿蘭跑去好遠的小商店給貝貝買來餅幹和牛奶布丁,王慶年露出一個長輩的眼神,剝開包裝放她手上。

    貝貝亦很乖巧,接過來,對王慶年說:“謝謝!”他們笑了,臉上的皺紋變成一朵燦爛的大菊花,貝貝接著說:“去死!”

    菊花僵在了臉上,從未見過如此難看的表情。

    她又對阿蘭說:“等著!”

    “小妖怪,你生的是妖怪,你倆快走,快點走……”

    阿蘭下逐客令了呢。

    我抱著貝貝離開了那個家,門在我們身後很響很重的關上,是一種暗語:一刀兩斷。

    我看著貝貝,有些想笑,她左歪頭右歪頭,無比認真執著的舔著牛奶布丁,全然不在乎什麽妖怪的稱唿。

    我腳步輕輕,七拐八拐,走出村莊,來到一個路口,我站在那裏等公交。太陽照的街道白花花的。

    遠遠跑來一個人。是王慶年。

    他近了,我真正看清他的臉,是了,這張臉帶給我的又豈止是童年的惡夢?他有些喘,也許真的老了,說:“多多,不是,默之,我想……”

    貝貝不等他說完,盯住他說:“退後。”

    我嗬斥貝貝:“不要鬧。”

    王慶年看著貝貝,後退了兩步,又想說話,貝貝又說:“退後。”他如同著了魔,看看身後,沒車,又退後兩步,他站到了機動車行駛道上。他說:“我想……”

    一輛汽車,唿嘯著,奔過來,風馳電掣,我欲伸手拉他一把,但是,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一聲悶響,他身體騰空,飛出好遠。

    是一輛白色的寶馬,沒有車牌號碼,略微一停,加速向前駛去,杳無蹤影。街上沒有多餘的人,我驚在那裏,遠處呆立著的,還有正在追趕王慶年的阿蘭。

    我跑過去,將趴在地上的王慶年翻過身來,他隻是太陽穴上有個小黑洞,一點點血流出來,臉蠟黃,沒有血色,表情卻安祥,微微翹起的唇角,睡著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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