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落木蕭蕭,夕陽殘照之下,一座孤亭屹立在驛站旁的古道邊,仿佛在無聲的訴說無數離別時傷心人的故事。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長安古道,依舊向前方不斷蜿蜒,然而此時的趙高,卻再也邁不出自己的腳步。


    破落的亭子中並未打掃過,老舊的石凳石桌難免滄桑殘損。亭子邊上的木欄杆更是年久失修,朱紅的漆色早已剝落,露出裏麵朽敗成黑黃的木質,不斷地散發出一種難以言表的衰敗氣息。


    在亭子的中央,一襲白衣的男子頹然而坐。在他的前方,一張已經失去了大部分光芒的古琴橫放在石桌之側;在另一邊,則是一甕濁酒,上麵掛著一柄彎曲的青銅長勺,顯然是舀酒之用,石桌上並沒有其他酒爵,這柄長勺也就是這名男子的酒器。


    “桐梓合精!”趙高低聲歎了一句。


    琴身上的銘文他無比熟悉,赫然就是那把在牧者手上,最終被趙高毀掉的四大名琴之一,等階高達金色曆史劇情的綠綺!


    和那時相比,這把琴已經沒有了流光溢彩的模樣,枯黃的顏色難掩衰敗之相。桐木的琴身上處處開裂,兩頭的琴柱也多有殘缺,剛剛還清脆悅耳的聲音多聽了幾次便顯得的蕭澀嘔啞,琴弦震動之下每一聲都仿佛是在低聲的抽泣。


    白衣男子好似渾然不在意這些缺陷,綠綺琴雖已殘破不堪,但在他手上遠比在牧者手中更加親近。即使琴聲有了諸多的缺憾,隨著他手指悠然地跳動,一個個樂符還是形成了讓人難以抗拒的篇章。


    在這莫名淒離的樂聲中,白衣男子低沉地唱了起來:


    “春華競芳,五色淩素,琴尚在禦,而新聲代故!


    錦水有鴛,漢宮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於淫而不悟!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訣別書!”


    不知不覺中,一曲終罷趙高和麥玲瓏才迴過神來,但是那種徹骨的悲傷卻終究揮之不去。細細感受之下,從骨髓裏蔓延出來的悲哀絕望幾乎溢滿了整個胸膛。


    這是卓文君《白頭吟》的姊妹篇,寫的是一個絕望女子對於愛人最後從哀怨轉向與祝福,其中複雜的情緒讓人潸然落淚——眼前的這個男子是誰,其實早就不言而喻了。


    “司馬長卿,當初可是牧者誘拐了卓文君,並將她封入了綠綺琴中帶出了劇情世界,你這又是何苦?”


    不知是被琴音中的哀怨婉轉打動,還是看到了俊眉星目的司馬相如居然有了點點的白發,麥玲瓏居然少有的踏前了一步,做出了無謂的解釋。


    “那又如何?”大概是沒料到麥玲瓏居然主動說話,司馬相如右手停止了撫琴,將左手按在了綠綺琴身之上,神情淡漠地反問道。


    說完,他也不等麥玲瓏迴答,長身而起從甕中舀起一勺濁酒,仰慢慢一口又一口的。閉著眼睛細細品味


    文君當瀘沽酒,這曾經是多麽美妙的情景,此時隻有在腦海中才能夠迴味。原本得到了他也不覺得有多珍惜,可是在失去的那一刹那,才發現這種感情足以讓他痛徹心扉。如今琴殘人亡,追憶往事,又怎麽不讓他後悔莫及?


    如玉般的麵龐上泛現的枯黃之色,對於向來將自己容顏看得極重的司馬相如來說,已經足以證明此事的打擊之深。


    “哪裏有你想得這麽複雜?不過就是道基被毀,成聖無望罷了。”正當麥玲瓏想再勸兩句的時候,趙高的聲音很不合時宜的響起,立即把麥玲瓏那一絲同情擊毀得無影無蹤。


    司馬相如被稱為“賦聖”,在中國曆史上有自己獨有的地位,算是用特殊方式觸摸到了部分底層規則。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是有創造獨有世界成就聖人之位希望的。然而當初一念之仁收留了牧者,自身規則牽扯頗深的綠綺琴和卓文君同時被拐走,等同於斷掉了他上進之路,將他成就大道的奢望湮於塵土。


    在此之後,他經過無數努力重聚出來的規則,此時具現出來的綠綺琴不過就是收集殘餘規則形成的次品,而卓文君被擊殺,則等同於斷掉了他最後一絲的希望。


    斷人道基,這仇比殺人父母還無解。司馬相如既然已經出現在了這裏,那麽出現的結果就隻有兩種:要麽擊殺趙高從另外一個層麵了卻此間的因果,強行修補道基上的缺憾;要麽被趙高擊殺,在底層規則的層麵上徹底消失。


    “你有幾成的把握?”沉默了片刻,趙高緩緩地走進了亭中,坐到了司馬相如的對麵,眼睛直視著對方,問了一個根本不該問的問題。


    出乎意料的,司馬相如居然閉目思考了一番,這才伸出了他的右手,認真地說道:“五成!”


    一半的成功機會,有時的確值得一搏,然而趙高斜著頭看向他,眼中流露出的卻是不信。


    今時不同往日,司馬相如的等階不過曆史b,對於現在的趙高而言,哪怕是擊殺五大開拓者大傷元氣之後,依舊有著絕對的勝算。


    “本來有七成,隻是你擊殺城門戍衛使時的力量已經超過了我原有的估算,所以現在看來是平分秋色了。”司馬相如一邊說,一邊細致地將腰畔的長劍解下,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自己的麵前。


    這一下,趙高和麥玲瓏同時悚然而驚。


    麥玲瓏驚的是司馬相如這看似簡單的放劍動作,旁人根本看不出什麽,在已經劍術大成觸摸到劍道規則的麥玲瓏眼中卻是沒有一處不符合劍意劍韻。那把長劍劍鞘古拙,顯然也並非常見之物,司馬相如既然有信心將劍術放到台麵上來,那麽就絕非泛泛之輩。


    從曆史記載上來說,司馬相如最初並非以文辭見用,而是以一手劍術成為了漢武帝身側的“武騎常侍”。從後麵他辭賦的成就來看,他的劍術雖然被完全遮蓋了鋒芒,可能夠在劉徹身邊以武官的身份出現,這本身就已經很能夠說明問題。


    即便如此,趙高震驚的程度卻還要遠勝於麥玲瓏。


    司馬相如既然已經知道了那一戰,那麽就等於說他很清楚地知道趙高動用了底層規則的力量。在這種情況下他依舊認為自己有五成的勝算,剩下的可能就隻有一種,那就是他也擁有著同等的力量。


    “你們擅殺朝臣,陛下頗為不喜。隻是漢匈之間的關係是影響著周邊格局的大事,陛下這才命我前來,了結我們前麵的一段宿怨。”司馬相如輕撫劍身,神色異常的恭敬。他嘴上雖然說的簡單,實質上等同於傳達著皇帝的詔令,其中所帶的氣勢連趙高也不得不肅然起來。


    自己這點小動作,果然不可能瞞過有著通天徹地之能的漢武大帝。而變相接受皇命而來的司馬相如,就相當於漢武帝隨手給趙高設置的一道考驗。至於結果,對於曆史傳奇級的劉徹來說,大概是無論勝負都不會影響什麽大局,不過就是興之所至時信手為之罷了。


    “言以至此,還請進酒一勺。”司馬相如將銅柄長勺遞到趙高的手中,仔細地看他喝完一勺濁酒,這才歎了口氣說道,“我們這便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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