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是第二天早上,窗外陽光明媚,我卻心情灰暗,我不吃不喝,不說不笑也不鬧。看著窗外搖曳的樹影,聽著樹影裏歡唱的鳥語,我想起了一片樹林,一片茂密的闊葉林,那是我夢裏去過的地方,還有掩藏在那片樹林深處的小廟,曾經有人說:那裏的山神神通廣大,隻要你誠心拜謁,可以讓你的煩惱不幸一掃而空,讓幸福如願接踵而至。

    你來到了我的病床前,少有的溫柔:“今天感覺好些了嗎?”

    “例行公事嗎?”我挑起眉毛。

    你哭笑不得:“一定要像刺蝟一樣嗎?”

    “好吧,你是不是真心關心我?”我突然問,嚇你一跳。

    “如果關心我,把你的‘雷鳥’借給我。”我望向他。

    很好,你沒有驚訝,反而眸子裏閃爍著不定的光芒,終於說:“你剛做完手術,而且你的駕車技術”

    “你認為你有這種遊說的能力嗎?”我嗤之以鼻。

    你冷去麵孔,搖搖頭,一邊離去一邊說:“我要對你負責。”

    “哈,”我從鼻孔裏吹出一口氣,自語說:“虛偽!”

    作賊似的躲躲閃閃,單腳跳出了醫院的門口,伸手一招,一輛的士穩穩當當停泊到了麵前,我坐了進去,拉上門:“海螺山。”

    “小姐,你的腳?”司機關切地問。

    “沒事,我綁著玩的。”我在心裏歎氣,臉上卻笑笑。

    “海螺山上不去,隻能開到山腳。”司機補充說。我點頭。

    “這一路油費、過路費很貴的啊,小姐您不如坐旅遊巴士上去來得便宜。”司機還很善良。

    我摸摸錢包,說:“你這車更方便。”

    一小時後我已到了山腳下,的士放下我在我背後絕塵而去。

    我不得已,單腳跳了上去,一路跳一路歇,模樣滑稽透了。路上也沒人,隻有我一個人在玩著自己單腳往上跳的遊戲。

    跳了一個上午,腳底已磨出血泡,腿也腫了一圈,我渾然不覺。一路上樹木參天,鬱鬱蔥蔥一直延綿到陡峭的山頂,我抬眼望向那遙若天際的山頂小廟,突然泄了氣,那位山神會迴應我嗎?你鄙夷的眼神又浮現在我的眼前,所以我的信心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終於穿過了山腰的樹林,站到了絕崖之上,腳下是風吹日曬侵蝕不堪的黑色岩石,唿嘯怒吼的鬆濤林浪,還有煩躁不安的海浪波光。

    麵對大海,聽著風聲,吸著清新空氣,我有點搖搖欲墜,飄飄欲仙。“我還有什麽放不開?”我問自己。

    為什麽不離開這裏,為什麽不離開這座讓人窒息的森林一樣的城市?誰能帶我離開?誰能帶我走?我麵對大海的潮汐,高喊。

    可是,暗地裏,我仍然有些不甘心。猶豫了很久,終於撥通了你的手機,喂了半天,卻沒人答我。

    “真是虎落平原被犬欺,世態炎涼,算了,以後你不會再見到我。”我幾乎用悲涼的調子吼出來。

    你終於在那頭說:“什麽話?說,我正忙著呢。”

    “我在海螺山半山腰上迴不去了,向你求助,不行嗎?你說過你是我的醫生,不過,我討厭你的男護士。”我不等他迴答掐斷了電話。

    我跟自己打賭,你會不會來?

    我一分一秒地數,數山上的樹,數山下的樹,再數海麵掠過的飛鳥,再數天上漂浮的雲朵,等了仿佛有好幾個世紀那麽長。

    該死的你不會來了,看來我的好戲上演不了了。

    沒想到的是在我絕望得要跳崖的時刻你出現了,那時我正坐在那塊大岩石上,微微轉頭衡量似的看著你。

    “你又要玩什麽把戲,說吧。”你的眼裏盛滿了不屑,語氣裏全是不耐,渾身上下透著不羈。

    我將食指放在唇間,噓了一聲,輕輕說:“聽說這裏的風聲、樹木、海潮、海貝都能聽懂人的心聲,人們如果有什麽煩惱或願望都可以到這裏告訴給它們,它們可以把你的煩惱或願望傳給山上的山神,幫你消除煩惱,幫你實現願望。剛才我就把我的心裏話全告訴給它們了,你聽,風聲,風撫過闊葉林樹葉的聲音,還有遠處那海潮聲,海水湧過海螺海貝外殼的聲音,它們在迴答我,它們像人在說話,那麽親切,那麽祥和,那麽有生命,它們真的能聽懂我。那麽你呢?是不是也該把你的心裏話告訴給它們?”

    你不耐煩地皺眉,轉身要走。

    “你難道聽我說話的耐性都沒有嗎?”我有點憤怒。

    “其實我對任何人都很有耐性,唯獨對你沒有。”你又冷又硬。

    “好,從今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真的失望了,一步一步向岩石邊上挪過去。就在跳下去的一瞬間,你飛奔上來,抓住了我的手,我整個人懸掛在了一壁陡峭的斜坡上,還算不上懸崖,我都看好了。

    你在辛苦地拉我上去。我卻偏不合作,手猛然往下一扯,你也一起滾落了下來:“哈哈,一鍋煮吧。”

    斜坡上倒生了無數突兀的石頭,碰得受傷的腳撕心裂肺的痛。最終沒入了預定的海水範圍。

    你的衣服破了,手也破了,頭發也亂了,臉上還有一道刮痕,清晰可見,嘴角滲出血跡,模樣比什麽時候都要狼狽,我笑了。

    你真的憤怒了,沒說一句話,咬牙負痛,一把抱起了我,爬上岸來,穿出了那片荊棘,再跌跌撞撞走過樹林,終於到了通向山腳的大路。

    “看來你還是要救我的。”我為自己的打賭喝彩。

    “我不是要救你,我是救自己。你還欠我一大筆住院費和醫療費,你得盡快還我。現在你在這裏等著,一會有人來送你迴醫院。”你真是冷心冷腸,把我一個人放在了路邊,頭也不迴揚長而去。

    “別扔下我,我要跟你一起迴去。”我哀嚎了起來,真切感受到了被棄的恐懼,我仿佛聽見了你的嘲諷: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終於迴到了醫院。

    腳傷加重了,紅得發紫,腫得發亮。我在設想失去這隻腳以後的種種情形與可能。

    你又走進來了,隨便看了看,說:“再做個透視,沒問題就繼續用石膏。”你轉身要走,我床邊的小護士討好地湊了過去,一臉嫵媚:“安醫生,今晚你查夜班吧?”

    你滿麵笑容點點頭。小護士微微牽動一邊嘴角,相應一條眉毛向上一撩,甜甜地說:“今晚恰好我值夜班,心裏有點害怕。”

    “你也不是頭一天上夜班了吧?”你笑得很促狹。

    “女孩子在晚上總有些害怕的嘛,你看醫院裏燈光昏暗,陰森森的,一點人氣也沒有。”小護士發嗲的本領真叫人不寒而栗。

    我翻轉身背對你們躺過去,用被子將耳朵蒙了個嚴嚴實實。

    兩個惡心鬼的音浪照樣侵襲過來。

    “嗯,那你要我怎麽樣?”

    小護士扭捏了半天,說:“陪我聊聊天吧。”

    “就聊天?哈哈,不來點別的?”

    “嗯~,安醫生,你好會捉弄人哦!”

    我的胃裏翻江倒海,差一點點就噴薄而出了:“請兩位出去聊天,病人需要休息。”

    你看也不看我一眼,走了。

    小護士氣不打一處來,立刻換了一副冷麵孔,比川劇變臉還快,指指點點數落我:“多說幾句話,哪裏就吵到你了。你這人也奇怪,剛做了接骨手術就亂跑,現在傷勢加重了,搞得我們一團亂麻,我說你是存心作死!你要去死,沒人攔著你,你卻不讓我們得點清靜。平日還沒功夫說你呢,看病又沒錢,脾氣又大過天,麻煩事又最多,昨天悄悄跑了,害得我承擔主要責任,一天沒舒坦,接到你這種病人就算我們倒了八輩子的黴,我警告你,下次再這樣”

    小護士罵得沒完沒了,她的嘴臉都變了形,讓我心悸,縮在床裏,動也不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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