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明半倚在床榻上,一動不動,任由門縫底下的風把兩頁紙吹得仿佛是展翅的白蝶,隨時會撲騰而去。


    這是戴綿山替他們安排的藏匿地點,一來遇上的就是如此大案。顧長明雙手交疊在腦後,看著帳子上蔓延的花紋,戴綿山同樣領了徹查孫友祥的案子,現下人又在哪裏?


    司徒岸去了又來,始終不見屋中有所迴音,他隻負責把查到的一些細碎線索記錄下來,交予到顧長明的屋前。殊不知,顧長明從後窗躍出,又敲了敲隔壁的窗棱,小鳳凰立時推窗而出,兩人默契一致,神不知鬼不覺中出了柳府。


    小鳳凰趕緊的吸了一口氣道:“本來挺清淨的地方,突然多了幾十個人,感覺真是擠得快要透不過氣了。”


    “你溜出屋去,見到了什麽?”顧長明當真是足不出戶,便知身外事。


    小鳳凰莞爾一笑道:“那些人忙進忙出的,一個都沒瞧見我,你說他們能做什麽?無非是把柳家各處翻得亂七八糟,到處都是東西。要我說但凡有些值錢的,估計也保不住了。”


    “司徒岸想要的比這些更值錢,所以並不會隨意拿取。”顧長明側臉看向小鳳凰,“那些人見不著你才是正常,你若是不願意被人察覺,連司徒岸也是一樣的。”


    小鳳凰被這樣當著麵誇了一句,差點沒飄起來:“那我們現在又去哪裏?”


    “提刑司。”顧長明認真看著她的表情,沒有見到出現一絲的慌亂,“司徒岸咬得這麽緊,最起碼有人會先自亂陣腳吧。”


    “吳圩會比徐有倉更沉不住氣?”小鳳凰反而是一臉的摩拳擦掌,提刑司這地方,以前聽起來龍潭虎穴般有去無迴,然而有了身邊這個人,又覺得沒什麽可怕的。


    “我隻是對提刑司的地形更熟悉些,國子監去的太少。”顧長明沒有把踏雪招唿過來,雖然司徒岸未必會想到要查他的坐騎,他卻必須要謹慎些。


    “孫大人不是從提刑司被帶走了嗎,我們這個時候再去見不著人,豈非白跑一次?”小鳳凰雖然略有不解,腳底下的速度絲毫不見遜色。眼見著提刑司已然出現在視線範圍之內了。


    “我有些想看看吳圩在做什麽?”顧長明對提刑司的熟稔程度遠遠超過戴果子,選的確是方原生指點的那條捷徑。方原生死了,所以問不出這條捷徑是從誰的口中透露出去的。


    從屋簷的死角而上,沿著排水管落地,一路暢行無阻的,顧長明忍不住抬起多看一眼。如果戴果子是從此路而入,戴綿山難道是光明正大從提刑司正門一路殺進來的?


    小鳳凰眼尖的見著地上有些赤褐色的痕跡,心說不知會不會是果子被人發現後,激烈交戰留下的血印。她飛快抬頭看一眼四周,有種前所未有的壓抑感,讓她重新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這鬼地方不知積累了多少怨氣,陰測測的,叫人全身不舒服。


    “戴綿山是怎麽進來的?”顧長明拔腿向前走,小鳳凰遲疑了一下,僅僅是一下,立時跟上去,聽他繼續發問,“若是從正門一路殺進來,不說武功夠不夠強,時間夠不夠救人也很成問題。”


    從正門到此處,至少設置了四道關卡,不少於二十人的巡迴守衛,而且一唿而應,頭尾相接。戴綿山不是前來闖關,而是要救人,救一個本來必死無疑的人。


    顧長明的腳步一頓,小鳳凰立時明白他想到了問題的本源。


    “戴綿山本來就在提刑司中。”顧長明嘴角輕挑,緩聲說出了答案,“我先前怎麽沒有想到,他既然要找個地方蟄伏,必然也不能長期待在宮中。宮中進出不便,辦事效率不高,那麽什麽地方能夠視野開闊,消息靈通又方便多藏一個人而不會被發覺的?”


    提刑司是個極好的選擇,戴綿山就是提刑司中的一員,可能是最貌不起眼的那個,恰好是隱藏身份的必須。


    “他不會這會兒還在這裏吧?”小鳳凰簡直感覺到不可思議,戴綿山能在提刑司中藏身而不被發現!


    “他不是藏身,而是在此當差,隻要不功不過的,便是再多待十年二十年,依然不會出任何的問題。為了果子,他已經暴露,怎麽還可能留下來束手就擒。”顧長明化解開心中一個疑竇,豁然開朗。


    戴綿山的能力想做到以上幾條,可以說是信手拈來,不費吹灰之力。若非受困將死的人是果子,他也絕對不會出手。父子親情,血濃於水,怕是在戴綿山不知不覺中勝過了皇上的聖旨。


    顧長明越想越有意思,他自小跟隨父親出入提刑司,總覺得這是天底下最固若金湯的地方。不曾想有朝一日,破綻百出,從內而外仿佛是被蛀蟲撕咬過,露出千瘡百孔,才驚覺此處早已經不是他印象中的那個提刑司了。


    “我們走到正門不被人察覺的幾率有多大?”顧長明轉過頭來特別認真的問道。


    小鳳凰努力咽了口口水道:“我沒試過,或許可以一試?”


    顧長明一把拽住她的衣袖,迴過頭朝著來時的原路疾步而走:“試什麽,已經有人發覺了。第一撥來四個,我們尚且能夠應付,第二撥可能就是十六個,必然是一場惡戰。”


    小鳳凰緊張的腳底生風一般,結結巴巴接話道:“那我們什麽都不查,就出去了?”


    “吳圩不在這裏。”顧長明拔身而起,順帶讓小鳳凰借力使力,將人往上一推,他身形下滑二尺有餘,小鳳凰已然到達高處,落在安全的位置。


    等她驚覺不對勁,再轉身來看,隻見底下果然出現了幾人的身影,而顧長明雙足在壁上搶踏幾步,扶搖而上,她趕緊的讓身騰出空隙,見他落在自己身邊,一口氣方才透上來。


    顧長明未曾急著離開,反手抽出小鳳凰的匕首,那也是件削鐵如泥的利器,在排水管道上方連出數招,隻聽得轟隆隆一陣,連帶著半邊屋簷和官道一起被真氣擊碎,倒塌掩埋,把剛才的那個出口封得嚴嚴實實,底下人怕是吃了一鼻子的灰,連罵都罵不出來。


    “走了。”顧長明哪裏還會留在這裏,等著提刑司那些人繞到正門上來抓人,牽著小鳳凰幾個起落,離開現場,期間小鳳凰終究是迴頭看一眼,那些人來的速度極快,可惜比不過他們的反應靈敏,全然撲了個空。


    小鳳凰越想越是好笑,又有些想不明白:“你說果子上次從這裏下去,已經犯了大忌,他們應該重點防守,或者把這個死角給封了才對。為什麽還要原模原樣的留著,讓我們輕而易舉的再進來一次?”


    “問得好,同理看看柳家,那次塌陷之後,後院是完全可以重新規劃收拾的。等我們過去一看,別說是其他的,連柴房的門都似乎原物照搬過來,你說又是為了什麽?”顧長明一路過來,處處見著眼熟,雖然看起來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案子,手法實在過於相似。


    不聞不動的原因,是為了保險起見,不會出任何的差錯。


    柳家有個被驅逐在外的女兒柳竹雪,雖然從族譜被驅逐,人尚在開封府,隨時都可能故地重遊。不讓她產生任何懷疑的簡單方法就是一成不變。


    柳竹雪迴去見過柳竹軒,果然沒有看出破綻,可見兄妹兩人感情已成陌路。


    “後麵的追兵甩掉了。”小鳳凰臉不紅氣不喘的笑道,“你說吳圩比你爹差了一大截,怎麽手底下的這些人也越來越不行了?”


    “不要小覷提刑司,無論何時何地。”顧長明正色道,“這些人仿佛是神兵利器,也需要運用之手的掌控。吳圩的心思不在這些上麵,底下人自然倦怠些。一旦重振雄風,力量不可估量。”


    小鳳凰知道他對提刑司有特殊感情,不敢深談這個問題。


    “鳳凰,我有種預感,這個案子查下去,或許會查出比想象中更加不可思議的真相。這份真相未必是你我能夠承受的。”顧長明沉聲問道,“你會害怕嗎?”


    小鳳凰收斂了笑容,向著顧長明伸出一隻手來:“顧大哥,我的身世,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在曲景山身邊長大,我曾經的無望害怕,無人憐惜。直到遇見了大家,遇見了你。我明白你說的真相肯定是無法預計的龐大陰謀。可是我一點都不害怕,你在我的身邊,便是天塌下來,我都能夠笑臉相對,無所畏懼。”


    她一口氣說完這些話,下一刻被顧長明一把擁進懷中,他的手臂扣得那麽緊,仿佛要把她整個人嵌進自己的身體中一般。


    “旁人見你我,總是不理解,為什麽我喜歡你?實則不知,卻是你給了我太多太多。”顧長明的聲音無比柔和,“我見過父親的風光無限,也知道什麽才是人走茶涼。所以那個十多年前出現在生命的小姑娘,是我心心念念想要尋找到的初心。鳳凰,你便是我的初心。始終始終不會改變。”


    “你的初心會一輩子與你相隨相伴。”小鳳凰的眼角濕濕的,這麽欣喜若狂的時刻,她不允許眼淚掉下來,“顧大哥,無論發生了什麽,我們總是在一起的。”


    突然,有人出現在身後,還略為尷尬的咳嗽了兩聲。


    顧長明若非情緒波動太多,怕是早就有所察覺,卻沒有鬆開手臂,轉而摟住小鳳凰的肩膀,同時轉過身來:“戴先生,你如此神出鬼沒的,怕是不太好。”


    “你們才從提刑司出來?”戴綿山佯裝剛剛才到,沒有偷聽年輕人你儂我儂的意圖。


    “是,我們順著果子進去的那條路線走了一遭,被發現的前一刻脫身,提刑司的人追丟了我們。”顧長明心情甚好,說話很是客氣,“想必戴先生這些年潛伏在提刑司,應該得到不少的實用線索,我早些居然一點沒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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