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年春節前夕,也就是農曆臘月二十這天。已退休在家的茂祥局長,做了一個驚天動地的舉動。在縣天福大酒店備下了八桌酒席,宴請原糧食局的全體機關工作人員。所謂的驚天動地,是因為茂祥局長是有名的小摳。所有的人,指的是糧食局的機關工作人員,從沒吃過茂祥局長的一頓飯,不管是公家花錢還是他個人掏腰包,就連一個寶貝女兒索燕菲出嫁,賀禮照收不誤,但連頓飯也沒備。美其名曰:反腐昌廉,影響不好。事實上大家都知道索燕菲和蕭天的關係。所以,都知道茂祥是沒臉操辦的。自己的姑娘不爭氣,也是沒法子的事。

    至於別的影響好不好?沒人去議論,相反,單位人員和親朋好友隨了禮,竟連一頓喜酒也喝不著,議論者著實不少。因為有一點是最明顯不過的,每個人隨上禮了,並不都是為了巴結領導。而他這種行為自然的就有別人巴結他的意思。反響最大的要數辦公室錢尚仁主任。這是一個有名的大炮,他當著外人的麵,直接問茂祥局長:“什麽時候喝這頓酒?”這頓酒自然是指索燕菲出門子的喜酒。

    茂祥局長心知肚明,麵上直說:“不著急,不著急。”急到是不急,一直到茂祥退休迴家了,這頓酒也沒喝著。可想而知,茂祥冷不丁地備下八桌酒席,宴請分流後的糧食局機關工作人員和收儲公司的全體人員,給人們一個的的確確的想不到。

    茂祥已經退休迴家了。所有的人弄不懂他是為了什麽?錢尚仁主任當麵問道:“為什麽呀?如果是為了補索燕菲的喜酒,俺們就過去,要是別的什麽事?我們是無功不受祿的。”

    茂祥很不自然地說道:“有,都有。這些年和大家夥共事,一直沒有機會,怕有什麽說道。如今,我已經迴家了,心裏很覺過意不去。在位和不在位的心情是不一樣的。在一起時,沒覺得什麽,如今迴家了,心裏空蕩蕩的。迴想這些年來,在工作上或多或少的得罪了不少的同誌,現在想借這個機會,和大家通融通融,聯絡一下感情。畢竟是老同誌了嘛。”

    這個理由是大家都能接受的。但時機畢竟不是很恰當的。這個時候正是糧食局和收儲公司剛剛分家的時候。曾經共事一室的人,如今一分為二。而這一分為二的兩層,又不是同一個階層,是領導與被領導的關係。所以,人們的心情都不好,都很無奈。在位的得罪不起,不在位的,又因平空分出個高低來,心情自然是無法平衡的。但茂祥說的如此誠懇,人們實在是無法拂其好意。

    隻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肖軍。肖軍雖然也曾是茂祥的部下,也是原糧食局機關工作人員,但在這次改革分流中,肖軍是最大的犧牲品。這且不說,肖軍的舉報,轟動了全縣,所有的人都認為肖軍是個勝利者,讓不可一世的蕭天、茂祥他們灰頭髒臉的,在全縣影響極壞。趕在這個時候請大家吃飯,真不知是什麽用意?大有平安無事、誰奈我何挽迴麵子之嫌。感到意外的是,茂祥特意來找肖軍過去。希望肖軍務必到場,給個麵子。

    肖軍很幹脆地問:“什麽事?是補索燕菲的事嗎?”索燕菲結婚,肖軍是隨了禮的。當時沒吃著飯,這時趕上舉報茂祥的時候,茂祥親自來請吃飯,不能不讓肖軍懷疑。

    “不是的。”茂祥迴答的也很幹脆。

    未等茂祥說完,肖軍馬上接過話頭道:“不是的話,我今天就不能去了。請多包涵。”肖軍的迴答,好象是毫無商量的餘地。

    茂祥怔怔地看了肖軍一眼,委婉地問道:“今天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大事。我今天過生日。我請了幾個朋友一塊吃飯。”肖軍微皺著眉頭說著。

    茂祥不去想那麽多,他接著說道:“肖軍,如果你今天真的是過生日,就當我給你過生日好了。如不是,就更希望你能到場了。誰不去都可以,惟獨你肖軍不去不行。就算是給我一個老麵。”茂祥顯得很誠懇的說著。

    “今天我真的是過生日。況且,我都找好朋友了。”肖軍搖搖頭,斷然拒絕著。

    “你要是真的請了朋友,就讓他們一快來吧。多個朋友多條路,大家一塊給你過生日。這也是個緣分呢。”茂祥仍在耐心地勸說著。

    “不差我一個人了。”肖軍毫無表情地說著。“我一個人算什麽?糧食局容不下我一個人,收儲公司容不下我一個人。你在位時容不下我,現任的局長還是容不下我。如今,我四處告你們,鬧的熱火朝天沸沸揚揚的時候,我和你們湊什麽熱鬧?”

    “肖軍,說實在的,我就是想借這機會和你嘮一嘮。不管怎麽說,事情已經過去了,什麽事咱們還得從頭來,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茂祥不甘心的勸道。

    “你要這麽說,那咱們倆嘮嘮。”肖軍起身迴到自己的辦公室來,茂祥隨後跟了過去。

    肖軍的辦公室,是一個沒科名的閑人辦公室。也隻能是冠以美名為辦公室而已。它是一個緊靠會議室的空閑屋子。屋子裏除了擺放一張辦公桌外,還有一個破舊的老式沙發在那裏。除此屋之外,實在是安排不了肖軍到別的屋去了。因為,別的屋都有一個具體的業務幹,隻有肖軍沒任何業務工作。

    “請坐。”肖軍進屋後,轉身找了塊抹布,把落滿塵土的破沙發抹了抹,請茂祥坐下,自己迴到自己的那個破椅子上坐下。

    “就你一個人呀?”茂祥問道。

    “是啊,誰敢和我在一起呢。”肖軍微微一笑道。不等茂祥接話,又說著:“愛告狀的人,誰不防著點。”

    “快別那麽說。”茂祥忙接過話道:“肖軍,其實你誤會我了。你現在告狀的事,是我迴家以後才聽說的。我知道你把我也告了。但我可以肯定地說,你告我的那些事,都是不存在的。這一點,我可以用我的黨性來擔保。至於別人的事,我也不知有沒有?包括我姑娘索燕菲也一樣,我不敢肯定。但我敢肯定索燕菲沒給過我一分錢。有些事迴想起來,也是沒辦法的事。比如說你住房的事,這事的確是怨我,在位時,沒解決好,全局上下就屬你自己吃虧了。”

    既然你知道全局就我自己吃虧,你做為局一把手,早幹什麽去了?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肖軍憤憤地想著。

    “話說迴來”茂祥又接著說道:“至於你下崗分流的事,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這你是知道的,我早已辦理了退休手續迴家了。所以,這件事你是不應該埋怨我的。”

    “我怎麽敢埋怨你呢?你在位時,全局就差我一個解決不了房子,到上飛這,也是差我一個人,讓我下崗迴家。我敢埋怨誰?”肖軍冷嘲熱諷著。

    茂祥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他抬腕看了看表,很不自然地說道:“其實不是差不差幾個人的事,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不謀其政,就不知當領導的難處。你不下,或許就得別人下,總得有人下來,這是糧改的潮流,領導也是沒辦法子的事、、、、、、”

    “所以,就拿我做犧牲品,是吧?”肖軍的情緒高了起來。他站起身來,在窄小的屋地上走了兩個來迴後,站在茂祥麵前說道:“什麽他媽的糧改?就是一種權力的再分配。我肖軍在局裏的時間不算太長,但也不算太短吧?總有十五六年了吧?我肖軍在業務上、水平上差什麽?什麽業務我拿不起來?我是正規學校的專業畢業生。論年齡我是不大不小。論水平,我在當年曾代表地區參加過兩屆全省的業務比賽。憑什麽讓我下崗?別人不說,就你姑娘是幹什麽的?她那年參加工作的?她是什麽學曆?學的是什麽?這誰不知道?還有哈局長家的孟如雪,王局長家的王玲,縣裏的那個什麽人的立多、錢珊珊,都是他媽的幹什麽的?不就是有個當權好老子嗎?不都是借這次糧改分流之機從下麵上來的嗎?分流分流,越分越多,就可我們這些沒能耐的人分下去了,反過來還說得體諒你們這些當官的難處?這裏是你們自己家的嗎?要是你們自己家的,抬我來我也不稀的來。”

    “你的事不也是事出有因嗎?”茂祥被肖軍的話激怒了。他強壓著怒火,不冷不熱地點了肖軍一句。你下崗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句話正好勾起肖軍的底火,於是,他陰著臉,惡狠狠地盯著茂祥說道:“不錯,是事出有因。沒這個因,我也不能告你們。”

    “告不告我都沒關係。腳正不怕鞋歪。當領導的那有不得罪人的。”茂祥表現出很大度的樣子來。

    “你說的都對。我現在就想跟你嘮嘮你在位時,為什麽不給我結帳?如果當時把帳結清了,是不是就沒有今天這種局麵了?”肖軍目不轉睛地盯著茂祥問。

    “這件事也是我想和你解釋的。其實,你是誤會了。我原來認為你們四個承包組,就你沒掙著錢。還就數你吃的辛苦多。所以,蕭天在算帳時,我讓他把你那塊單獨拿出來,想讓廷文和你算一下,抹巴抹巴就算了,局裏也不差你那點玩藝,總有個七萬八萬的吧?算是給你弄點實惠的。說白了,趕上這個年頭,誰也不那麽幹淨。沒想到廷文沒給你算,趕上我又迴家了,又趕上現在糧改了。這些都是碰巧的事。決不是有意地整你個人。這點請你相信我。”茂祥信誓旦旦地說著。

    扯蛋。我求你多少迴了。你現在蒙誰呢?肖軍在心恨恨地罵著。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分流也把我分下來了。告狀我也把你們告了。誰也不欠誰的了。得罪你們算我倒黴。一樣,我沒得罪你們時,你們也沒給我個好。這些都無所謂了。玉林局長找我單獨談了,工作和房子的事,也做了承諾。我現在顧不了許多,但有一點,你們沒答應我什麽,我也沒答應你們什麽,說到那做到那。”肖軍意味深長而又漫不經心地說道。

    “我知道了。”茂祥毫不掩飾地說道:“正因為如此,我想和你說的就是你還年輕,工作機會還長,千萬不要被別人當槍使喚了。你想想,你現在這麽做,誰敢接近你?誰沒個仨親倆故的 ,房子和工作不是什麽大事。上下通通氣,不是解決不了的。但現在誰敢給你解決?現在給你解決了,不就證明我們有問題了嗎?所以,你聽我勸,先不要弄了,消停消停再說。工作先這麽地,房子過了年就能解決。我可以透露點消息給你,局裏清欠時,清迴了兩所樓房,地點和樓層都很不錯。你先不要著急。”

    “那好,我就先等著看。”肖軍長舒一口氣地說道。

    茂祥再次抬腕看了看表,已經十一點了。於是,他拍著肖軍的肩頭,向外推著說:“先過去吃飯吧。我就這麽點意思,賞個臉。”肖軍還能說什麽。於是,便一同出去了。

    我們是凡人,在名利誘惑麵前,我們很容易喪失自己的信仰。信仰是什麽?崇高的信仰能帶給我們什麽?曆史上反腐敗的實例很多,可又有那一代杜絕了呢?當今反腐敗的不徹底性就在於沒有人民大眾的參與。反腐敗輪不到老百姓反,這就如同讓老鼠抓耗子。不可能反到底的,拿最簡單的例子說,都知道買官賣官,可都誰買誰賣了?連胡長清那麽大的高官都行賄送禮,別說其他的小官了。人們不僅要問:胡長清向誰行賄了?行賄的目的是什麽?人們為什麽要行賄?就因為我們的用人體製問題有毛病。當權者的一句話,就能決定你的命運。

    很難說清肖軍此時的心情和目的。他已由最初的不共戴天、誓不兩立的程度,達成了共赴一席的妥協。不知道他會不會想到今後的將來會是怎麽樣?一種潛在的威脅,致命的暗箭早已對準了他,隻是等待著時機。

    肖軍清楚自己的將來,但真的是毫無辦法。有時候老百姓的命運,真的就是如此,由不得你自己說的算。

    天福大酒店今非惜比。已由過去髒、亂、差的招待所變成了富麗堂皇的可供上百人就餐食宿的大酒店。不久前又進行了一次裝修,僅裝修費就達四十多萬元。這一切都是由其個人投資的。投資人幾年前還是這個招待所裏輪大馬勺炒大鍋菜的臨時工。這個社會真是開了一個不大不小、讓人哭笑不得的玩笑。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就是社會的必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自由的等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太公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太公魚並收藏自由的等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