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芷青此刻身在邕州,頗有些焦頭爛額。


    她近年行商,從交趾萬象等地行販運之實,也積攢了些客商。此次出發之前,邕州的徐常林便跟她約好象牙、虎骨、沉香所需之數目,連定金都付了,哪知道等貨物運到之後,徐家卻出了問題。


    葉芷青此次行商是帶著賴大慶的,哪知道才進了邕州,將貨物拉到自家的鋪子,蘇銘就匆匆迎了上來,麵色凝重將她請到後堂,茶都沒奉上,就道:“師傅,出事了——”


    蘇銘跟在她身邊多年,如今曆練有成,也能獨擋一麵。而賴大應膽大勇武,常年跟著商隊押運貨物。


    賴大慶跟著葉芷青在外麵跑商習慣了,膽氣倒是很壯,還嘲笑蘇銘:“阿銘,你這是在小地方呆久了,膽子都縮迴去了,不若下次跟著師傅也出去多跑兩趟,說不定就練迴來了。什麽事兒倒把你嚇成了這副模樣?”


    蘇銘瞪他一眼,這才道:“師傅,徐家出事了……”


    “不知道的還當咱們家出事了。”賴大慶一根筋,壓根想不到這中間的厲害關係。反是葉芷青見微知著,立刻就反應了過來:“可是咱們這次押送的這批貨?”


    此次的象牙虎骨沉香等都是名貴之物,徐家交了訂金,數量甚巨,葉芷青抽調了各鋪子裏的流動資金,積欠別家的貨款都寫了欠條,原本以為不愁銷路,等迴來交了貨就可以迴收所有款項,哪知道訂貨的商家出了問題,一時半刻若是銷不完的話,豈不是影響了她的資金鏈。


    蘇銘憂心忡忡:“師傅所料不差,這幾個月徐家生意迴縮,店鋪田產朝外質典,聽說徐常林重病,近來由他的長子主事,但卻不曾力挽狂瀾,隻能看著常家潰敗千裏。聽說徐家還積欠不少商家銀項未曾結清,不少人都往徐家去討要貨款。”


    葉芷青萬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沉吟片刻才道:“不如明日你陪我去探病吧?徐常林跟咱們簽訂了供貨契約,總要先探探徐家的口風再做打算。”


    賴大慶還傻唿唿道:“他們不要咱們是不是就可以直接拉出去賣了?”


    蘇銘在他的大腦門上拍了一巴掌:“這麽蠢,你到底是怎麽娶到媳婦兒的?”也難為虎妞不嫌棄他。


    他摸著大腦門很委屈:“阿銘你怎麽跟虎妞一個口氣?”數月小夫妻分離,還真有點想他家婆娘。


    氣氛被他一打岔,頓時輕鬆許多,就連葉芷青也不由笑了:“那叫傻人有傻福,你若是跟大慶似的,早就成親了,也不必蹉跎至今!”


    蘇銘:“……”好好的談著正事,怎麽就演變成了催婚?


    話題轉的太快,他還有點適應不良,木著一張臉無奈道:“師傅,您又提此事!”


    葉芷青也歎息:“有什麽辦法?家有大齡未婚徒弟,為師不操心誰操心?”


    兩人分明年紀相若,卻差了一輩,葉芷青兩世為人,又曆經坎坷,容顏未老心境卻已然不複當初,說話頗有幾分老氣橫秋,卻難得讓蘇銘無法反駁。


    “是是是!徒兒讓師傅操心了!”蘇銘好脾氣的笑:“等忙過這陣子,徒兒一定成家立業!”


    葉芷青很是欣慰,但是很快她的欣慰就被生意上遇到的危機給抹平了。


    次日一大早,蘇銘便陪同葉芷青前往徐府探病,徐府門庭冷落鞍馬稀,比之半年前光景大不相同。


    徐府門口的小廝大概是接待討要貨款的客商很多次了,聽得這戴著帷帽的婦人要求見徐常林,便苦著臉道:“不瞞兩位,我家老爺病了一段時日,不見外客,府裏是大公子主事,小的做不了主。”


    徐常林年方四旬,長子今年也才十八九歲,聽說之前為著改換門庭,一直在書院裏讀書,家是變故驟起,這才不得已迴家打理生意,還是個稚嫩少年。


    蘇銘道:“我師傅姓柳,與你家老爺有生意來往,擅醫,既然徐老爺有病,麻煩小哥通傳一聲,說不定我師傅能幫徐老爺瞧瞧症狀呢。”


    那小廝將葉芷青上下打量一番,恍然大悟:“公子可是姓蘇?是柳記的蘇掌櫃?”


    葉芷青常年在西南一帶活動,她既做著藥材生意,初初創業之時,販賣藥財,也曾遭遇無數刁難,但葉芷青都用她過硬的醫術與識別藥材的能力一一化解,其中種種艱艱於她不足以提起,卻也算是在西南醫藥界打出了名頭。


    徐常林病重之後,徐家也曾延請信得過的大夫,但都未曾治好徐常林的病,好好一個盛年男子眼看著萎靡不振,徐家上下無不發愁,上個月派人前往滇南撫仙湖請名醫傅岩,結果傅老爺子遠遊未歸,而他的後人這些年專注於販賣藥財,於岐黃之術並不擅長,這才作罷。


    徐府的小廝也聽過柳記的柳夫人擅醫術,隻是這一位也是行蹤不定,聽得她尋上門來,立時便請了師徒兩人在門房候著,他跑去通傳。


    徐常林的長子徐熾聽聞柳夫人到訪,還有幾分不信:“柳夫人生的如何?”


    “……柳夫人帶著帷帽,小的未曾瞧見她的真容。但陪同柳夫人前來的乃是柳記的蘇掌櫃,千真萬確!”小廝還怕徐熾不信,再三保證。


    徐熾聽得此語,方才信了:“外界盛傳柳夫人幼年時候遭遇火災,麵容有損,從不以真麵目示人。想來以她的本領都不能治好,想來傳言是真的。快快有請!”他一麵說著,親自出來相迎。


    葉芷青與徐熾相見,打眼一瞧,但見蘇家這位大公子生的秀美溫雅,通身的書卷氣,根本不似商家子,身邊半點銅臭味也無,見到她眼睛都亮了,上前拱手為禮:“早聞夫人大名,夫人親自前來,家父有救了!”


    “徐大公子不必多禮!能否帶我去瞧瞧徐老爺?”


    徐熾在前,親自引著葉芷青與蘇銘前往徐府後院一處僻靜的院落,才到門口便聽得裏麵有人扯著嗓子辱罵:“……孽子,你是想逼死我嗎?為了銀子你連你老子的命都不要了,你畜牲不如!”停得一息,又似哭似求:“……就讓我抽一口嗎?我給你跪下了!我叫你爹還不成嗎?就讓我抽一口,一小口行不行?”


    葉芷青聽得這求人的模式頗為耳熟,許多影視題材裏不少演員都有過精湛的表演,甚至不少演員都身體力行去嚐試過,心裏還道:不會這麽巧吧?


    徐熾站在院門口,尷尬的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漲紅著臉為自己辯駁:“家父自從……自從生病之後,就成了這副樣子。”以前睿智的徐老爺比地痞無賴還難纏,多難聽的話都能說得出口,完全不在乎徐家的臉麵與他以前最看重的長子的臉麵,簡直是怎麽丟臉怎麽來!


    “生病的人喜怒無常,猜忌心重,有怨懟之語也屬正常,大公子不必難過。”


    徐熾聽著柳夫人輕聲細語慢條斯理的安慰他,哪怕聽到徐常林的話似乎也未曾讓這位夫人色變,她從進府之後語調根本沒變過,反倒奇跡般的安撫了他的焦燥與尷尬,讓守門的小廝打開了院門。


    徐府數代居住,用心維持修建,更兼徐家人經商有道,宅子建的極為不錯,一路行來風景如畫,別有洞天,但唯獨這個院子平平無奇,院裏連樹木都沒有,就是正房三間,兩間廂房,以及一排仆人的屋子,院子裏光禿禿的,連盆花兒都沒有。


    粗粗看去當真粗陋的可以,但是多瞧兩眼卻能發現,這院裏當初恐怕也是有過花圃綠樹的,隻是被草草填平了而已。


    院子裏此刻披頭散發跪坐著個人,身上衣裳土一層泥一層,都快瞧不出本來麵目,四名小廝嚴陣以待,見到徐熾恭敬見禮:“見過大公子!”


    那跪坐著的人撩起蓬蓬亂發,葉芷青這才駭然發現,這瘦成一把骨頭不成樣子的男人居然是以前那個胖乎乎的徐常林。


    “徐老爺——”


    徐常林方才不歇氣的罵徐熾,遲緩的抬頭將葉芷青瞧了好一會,似乎是在記憶之海裏打撈起了一點碎片,總算是撥開混沌露出一點清明:“柳……柳夫人……”流著鼻涕眼淚向葉芷青撲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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