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芷青真沒想到一場婚禮,倒讓他生出這麽多沒必要的感慨。


    她在外漂零久,本就沒什麽歸屬感,真正讓她下定決心要走在一起的,也僅僅隻是因為眼前這個人。


    “鴻哥,你想什麽呢?能不能踏進周府,對我來說其實並不重要,而一場盛大的婚禮也未必就是幸福的開始。很多時候也許是悲劇的開始呢。婚姻能不能幸福,取決於夫妻兩人是否能相親相愛的走下去,而不是取決於婚禮的盛大與否。”


    她偎進周鴻懷裏,將他的大手拉下來,直視著他的雙眼,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擠眉弄眼道:“……難道你是覺得我們過的不幸福,起了外心?”眼神斜睨,暗示他的外心就在這院裏。


    周鴻一腔愧意被她攪的煙消雲散,還有點哭笑不得:“怎麽每次說正事,都能被你給帶歪了?”這丫頭天生自帶跑偏氣質。


    葉芷青糾正他:“那叫歪樓!歪樓!”


    周鴻細想,居然形容的很是貼切,頓時大笑出聲,將她拘在懷裏一頓親,兩人氣喘籲籲摟在一處,互相對視,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自己,心意相通,周鴻竟不覺和是難過了。


    劉晗其人最是喜新厭舊,外麵的紅顏知己排成排,真讓他為了虞紅綾而放棄外麵的紅顏,恐怕難度太大。


    而他能做到始終如一,僅此一點就賽過劉晗許多。


    他想通此節,心情大暢,兩人相依相偎說了許多知心話,諸如往後如何生活,孩子生下來如何教育,展望未來全是美好。


    次日起床,周鴻便寫了奏折,往宮裏去請見,前程之事總要有個決斷。


    魏帝近來生活的焦頭爛額,有一部分官員吵吵著要重懲太子,另有一部分官員主張寬宥太子,還有少部分為太子辯解,朝堂上吵成了集市,亂糟糟一片。


    他年紀大了受不得吵,尤其近來龍體欠安,葉芷青已經出宮,調理身體的事情全交給了太醫,不舒服起來總懷疑要麽是太醫沒盡心,要麽是臣子起了壞心,連嚐湯藥的太監也多提了四五個,同樣的方子要煎四五份,誰也不知道入到魏帝口裏的最後是哪一份。


    胡衍來請示,說是周鴻遞了請見折子,他遷怒起來毫無道理:“讓他候著,先晾晾再說!若不是他攪起兩淮的渾水,太子也不至於被下了天牢,讓朕如今進退不得!”


    太子是他的兒子,當爹當父皇的想怎麽折騰製衡自己的兒子,全看心情,但是太子因為別人而下了天牢,這就是旁人的不是了。難道他們就不考慮皇帝的顏麵?!


    胡衍心道:當初您老派周遷客前往兩淮鹽道,不就是存了要把兩淮的水攪混,清一清積弊的打算嗎?如今人家倒是真將兩淮清理了一番,連自己也差點沒保住,怎麽到了您好老嘴裏又沒好了?


    他近來覺得魏帝愈發的難侍候,前幾天幹兒子胡桂春被遷怒打了一頓板子,如今還在床上趴著沒起來,哼哼不已。


    “陛下隻管晾著他,哪有讓陛下氣惱的道理!老奴去瞧瞧,讓那些侍候的小子們都睜大眼睛盯著,候見處不許給茶水點心!”


    胡衍這招挺靈,魏帝反被他逗樂了:“你個老貨,越來越不講理了!”他歎道:“說起來,周遷客倒是個好的,能將兩淮徹底清理一遍,又能完好無損的迴來,風骨與手腕俱有。尤其他那小娘子醫術不錯,如果不是懷孕,倒好留在宮裏侍候!”


    這時候倒想起周遷客與葉芷青的好來了。


    胡衍便作為難:“那老奴到底是讓為難周遷客,還是不為難啊?聽陛下這話,他倒好像……還不錯?”


    魏帝笑罵:“行了行了,別作戲了!你不就是怕朕寒了臣子的心嘛。朕也隻是心裏難受,無處可說而已。晾晾就得了!”


    這天傍晚,周鴻在餓的饑腸轆轆之後,總算蒙魏帝召見。


    所幸周鴻體質極好,在外征戰饑寒總是無可避免的,早就練就了銅皮鐵骨,跪在魏帝腳下的時候,腰背依舊挺的筆直,仍有軍人氣勢。


    “微臣叩請陛下萬安!”


    魏帝冷哼一聲:“周鴻,你可知罪?!”


    周鴻裝傻充愣:“微臣莽撞無知,闖下大禍,多謝陛下寬宏大量,容微臣自辯清白,這才幫微臣洗脫了罪名!”


    魏帝近來喜怒莫測,也不再追究他的罪名,問道:“你遠在兩淮,卻能將京裏也給攪的天翻地覆,依你看太子的罪名可屬實?”旁觀者清,京裏官員的關係盤根錯節,周氏一向隻在東南保境安民,於朝堂之事並無涉足,倒可放心問問。


    周鴻抬頭,與魏帝的目光相撞,他沉思一時,才緩緩答道:“微臣與太子殿下向無交集,唯一私底下的交集便是當初尚是淮陽王的淮安王殿下在王府擺宴,微臣有幸與太子殿下同席。那時候,太子殿下對席間兄弟很是關照。微臣家中尚有一弟一妹,為他們操心久了,見到太子殿下的舉動,總覺得……那必然是常年關愛已成習慣,發自內心的關心,而非在外偽飾虛矯。”


    他不提爭權,隻提兄弟之情,隻希望能打動魏帝。


    魏帝還有幾分不信:“你說的……可當真?”


    周鴻大膽道:“微臣久在東南守軍,隻懂忠君。”無論寶座上坐著的是哪位,其實都沒有區別。


    “周氏祖訓,保境安民,不涉朝事,微臣不敢或忘。陛下恕微臣愚鈍,微臣在兩淮清理鹽道,見了不少貪官與心黑的鹽商,無不想著往自己荷包裏攬錢,這些人賺了錢必有去處,有喜美人,有喜建園林,更有喜奇珍異寶的,還有好權的,拿錢賣官,巴結上官,做出的事情無不與錢有關。微臣有個愚蠢的想法,太子殿下一身一體皆是陛下所給,那麽一大筆巨款就算是妻族堂兄弟指證,太子殿下拿了銀子難道還能把東宮挖個大坑藏起來?”


    魏帝目光炯炯望著他:“你繼續說——”倒好似聽進去了一點。


    周鴻便道:“舉凡親族也未必就沒矛盾。旁人瞧著一團和氣,但也許私下當真有怨呢?太子殿下是陛下親子,兒子品性為人如何,做父親的一定深知,萬沒有因為外人而疑兒子的道理。縱是做兒子的有做的不是的地方,關起門來做父親的教訓一頓便是了。微臣父親每有覺得微臣失當之事,便將微臣關起門來一頓棍子好生教訓一頓,微臣年近而立都沒改變過。萬一給小人以可趁之機,趁機挑撥離間天家父子,該如何是好?”


    三皇子野心勃勃,又害的葉芷青差點流產,往他家裏塞青樓女子,著實算不上好人。


    比起鋒芒外露的三皇子,僅就周鴻所知所見,至少太子待人接物寬厚有餘,比三皇子要強上許多。


    如果非要在三皇子與太子二人之間選擇一個,他寧可選太子。


    最重要的一點則是,憑他對鹽道案的嗅覺,總覺得此事有蹊蹺。太子這幾年舉步維艱,一舉一動皆在魏帝的眼皮子底下,這麽大的動作魏帝不可能沒有察覺。


    而太子若想逼宮,最該做的是掌握禁軍與京中駐軍,而就他所知,九門與宮城的禁軍防衛,如今依舊是魏帝心腹,並未遭皇子染指。


    ——沒有兵權,逼個屁的宮!


    做武將的心裏沒那麽多拐拐彎彎,隻有最簡單粗暴的判斷。


    胡衍在一旁瞧的膽戰心驚,近來不少官員為著太子都遭魏帝斥責,別人勸的越厲害,魏帝反彈的越厲害,直讓他不敢多說一字。


    周鴻難得卻是個合適的人選,他既與諸皇子無交情,又不在京裏,對京中局勢更不明了,而且因為他才從大理寺牢房出來不久,若私鹽案真與太子有關係,他對太子定然懷恨在心,應該不會為太子說一句好話才對。


    鹽幫那些枉死在運河裏的幫眾們未及進京審案,就被冤殺,而他一路迴京,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氣,在大理寺牢房裏相信也沒好日子過,隔壁就住著喬立平,三司會審之前,喬立平占了上風,多少人不看好周遷客,總覺得他再也難脫牢獄之災,真沒想到三司會審一朝脫困。


    若追根究底,此事與太子有關的話,那他這場牢獄之災的起因就是太子不滿自己的財路被斬。


    逆向推理,得出的結論令人心驚。


    周鴻的直覺拯救了魏帝與太子的父子之情,他坐在那裏,原本是高大巍峨的身軀似乎蒼老了許多,帶著些佝僂,許久之後才道:“你先退下吧!”


    當天晚上,周鴻與葉芷青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宮裏再次傳出旨意,不是讓他迴揚州任原職,而是派他一起審理鹽道案。


    第二天起床之後,周鴻接到童文議悄悄遣人送來的消息:太子被從天牢裏放了出來,又送迴東宮看押。


    這無異是個令許多太子黨振奮人心的消息,至少說明魏帝的心思已經有所轉圜動搖,並非一開始那麽堅定的認定太子有罪。


    葉芷青:“謝天謝地,希望能夠還太子清白!”


    周鴻苦笑:“若太子無罪,恐怕要有一大批人要掉腦袋。但若是太子有罪……也有一大批人要掉腦袋。橫豎是一場腥風血雨。”


    “此事……會連累咱們嗎?”


    周鴻摸摸她的腦袋,很想迴答不會,可是他知道葉芷青膽大聰慧,真要是凡事瞞著她,反而不美,於是隻能歎氣道:“為夫很想說不會連累咱們,可是從我任兩淮鹽運使之時,就已經被卷入其中,想要脫身恐怕太難。葉子,你怕不怕?”


    兩人經曆太多艱難,葉芷青摟住了他的胳膊,微微一笑:“願與君同甘,願與君共苦,願與君同生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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