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恩爵士並沒老實地呆在他的小房間裏,這出乎了尤利爾的預料。他環視四周:潮濕石牆、幽暗燈台、布滿鏽跡的鐵柵,以及大塊辨不清顏色的汙漬。牢房有的空有的滿,但人們都非常安靜。


    令人心驚肉跳的環境,足以打消大部分暫住者的犯罪念頭。尤利爾不在其列,但他能體會到他們的心情,便啟動『靈視』,加速搜尋過程。


    一秒鍾後,他找到了向下的暗道。


    “啊,真是不巧。”學徒看著半凝固的蠟油,輕聲自語。這意味著瑞恩領先不過半分鍾,他們幾乎是擦肩而過。


    當然,若沒有『靈視』,他隻會在原地浪費更多時間。為防萬一,尤利爾施法消除了周圍聲音後,破壞了周圍的鐵柵欄,製造出有人逃脫的假象。接著他走下暗道,沒有提燈。


    神術賦予他黑暗中的視覺。學徒觀察著兩側牆壁,沒發現縫隙或令人生畏的孔洞。許多種手段能夠探測內景,他的大膽行為並未引起嚴重後果。


    尤利爾逐漸聽到腳步聲,急切,短促,但不能肯定屬於瑞恩。說到底,牢房中存在向下的密道並非完全不合理,但既然渡鴉團知曉密道,就沒必要再派他來找人。


    更離奇的是,尤利爾聽到身後也傳來聲響。


    他陡然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困境:身後有人追逐,前方是未知的目標。片刻間,即便尤利爾也難以作出判斷。前進還是後退,或者幹脆用魔法掩飾,藏在來人的眼皮底下。他思索著碰觸手邊的石磚。


    深入密道前,學徒確信自己檢查過周邊環境。門鎖和柵欄完好無損,限製魔力的鐐銬在黑暗中閃爍微光,證明它們在持續工作;獄卒不消說,倘若守夜人的監牢是座機器,人們無疑各司其職,齒輪一般守在特定位置。此地看守嚴密,除了利用『靈視』潛入的尤利爾,再難有人鑽進這裏。看來是我運氣不好,被巡察牢房的獄卒發覺了瑞恩的失蹤。


    石磚有股寒意,尤利爾撚動手指,發覺皮膚上結了層霜。這是種不屬於拜恩的溫度,幾乎能媲美極黑之夜的冰地領,他不敢用火種感受,卻也意識到神秘力量的存在。密道似乎並非通往出口。


    一秒鍾後,他將夢中決策落實到了現實。“瑞恩爵士。”學徒追上前頭的腳步聲。


    對方嚇得一抖,迴過頭來,驚疑不定地打量他:“誰……尤利爾?”


    你還記得我,真是好消息。“漢迪派我來帶你出去,爵士。”尤利爾掃過瑞恩,見他狀態良好,便繼續去捕捉身後響動。“但看起來是多此一舉了。”


    “派你?怎麽……?”


    漢迪把我的身份告訴他了,尤利爾心想,是什麽時候的事?安茹夫人找我之前,或是從一開始?不論如何,眼下他們都無法求證。“就是這樣。你可以信任我,爵士。畢竟我已經在這兒了,守夜人的地牢下。”


    瑞恩定了定神。“我當然相信。”他防衛性地把手放進口袋,“呃,你可是我帶進團的。我們怎麽離開?”


    尤利爾裝作沒看見他的動作:“出口還有多遠?”


    “我不清楚。”這話教瑞恩意識到了什麽。“該死,有人在追你?”


    “或者是你,而且我確信自己沒帶其他人來。”尤利爾抽出符文之劍,黃金般璀璨的神文從無到有地延伸,亮光一閃而逝。他示意瑞恩爵士後退。“請別退太遠。通道很長,被追上可不妙,我們還是在這兒解決吧。”


    石壁上似乎存有某種神秘痕跡,使密道一下子變得危機四伏,他不希望與瑞恩分開。“必要時趴下,爵士。”


    “咱可不怕看門兒的殘廢。”瑞恩滴咕。


    腳步依然在不斷響起,而且越來越快,越來越密集!學徒差點懷疑來的是一隊衛兵,但當其接近到二十碼內,火種賦予他的神秘感知隻得到了唯一的迴應。一個人。


    他們屏息以待,神秘蓄勢待發。


    敵人率先發起進攻,他的攻勢一直逼近到學徒麵前。接著,嗆啷一聲,尤利爾隨手擊飛匕首,它如玻璃一樣碎得滿地,金屬殘片倒映出主人錯愕的臉。


    陌生人的臉。尤利爾判斷。拜恩的無名者,卻不像守夜人。此人胸前縫著三角狀的銀白徽章,它本象征著拜恩一切律法的執行人,可出現在地牢暗道相遇、見麵便動手的可疑家夥身上,想來隻是一層偽裝。


    但這仍然透露出某些信息。學徒順勢守夜人從他的出身猜測中排除出去,剩下守夜人的對頭做備選。還沒等他猜完,敵人反應迅速,抽出一把短劍又撲上來。


    “是那殺手。”瑞恩脫口而出。


    尤利爾閃過一記直刺,“什麽殺手?”他捉住敵人的手腕,邊擰邊朝身後牽引,同時踢他的腳踝。對手劇痛之下哀嚎出口,被學徒撂倒在地。此人對痛覺的忍受能力比較欠缺。


    但他好歹意誌堅韌,眼下仍要爬起身反抗。一層金屬光澤附上他的皮膚,隨動作在地麵留下深深的刻痕,尤利爾不得不加大力氣,直教他刺耳地放聲哀嚎起來。


    與此同時,一簇烏黑光束“嗡”地從背後飛來,刹那間封鎖了他全部閃躲的空間,迅捷地刺向學徒。


    就在這時,尤利爾仿佛背後長了眼睛般伸手,一把攥住飛射的魔光。黑暗視覺中,掌心的神文與光束對撞,一同化作縷縷煙霧。對手見狀,忽然脊背一挺,猛地拉近了距離。


    動作帶來危險的預感。一圈無形波紋擴散而來,電流貫通血肉,刺痛有若火燒。猝不及防之下,尤利爾差點被對方掙脫。黑暗中電光閃動,他不禁悶哼一聲,手上卻一再用力。當寒冰爬上兩人的手臂,掙紮力度終於變輕。冰霜隔絕了閃電。


    “別動。”尤利爾警告。俘虜兀自扭動,但寒意滲入皮膚,教他一頭栽倒。額頭撞在地麵時,發出古怪的“叮”的一聲,是被堅冰包裹的下場。總之,他是沒法反抗了。


    學徒這才來得及感受掌心的傷口,雙臂至手肘都酥麻灼痛,縮手握拳的動作也不太靈敏。這一下確實教他受了傷,連『靈視』也未及預料。無名者的手段防不勝防,且能身兼數職,他總算體會到別人對付自己時的感受了。


    這一連串動作在眨眼間發生,瑞恩似乎沒反應過來。“爵士。”尤利爾提醒,“你認得他?”


    渡鴉團的小頭目如夢初醒。“這是個殺手!昨天夜裏他來殺我,害我撞欄杆喚醒獄卒。”


    尤利爾打量著瑞恩,作為囚犯,他沒受什麽傷,但手腳被鐵鏈束縛,口袋裏藏著的也不過是塊石頭。鐵鏈上魔文閃爍,學徒感受不到他的火種。靠這些對付殺手實在不妥。“他被嚇跑了?”


    “對。但我提高了警惕。”瑞恩爵士說,“獄卒送來晚餐後,我把食物喂給老鼠,它們都死了,我就知道今天他還會來。”


    尤利爾明白了:“所以你才上這兒來。”


    “諸神放我一馬。”瑞恩一聳肩,“這裏有條密道。否則我會死在牢裏,等守夜人把屍體丟出去。”


    “這麽說,你不知道密道通往哪裏?”


    “當然!鬼才知道。守夜人太熱情,我受邀來過幾迴地牢,但摸進這地方可是頭一遭……你露麵時嚇了我一跳。”


    “好吧,讓我們問問另一位不幸出現在現場的可憐人。醒醒。”


    審問比較順利。夜鶯解凍前,尤利爾搜走了他的武器,還把口袋倒空。不出意外,裏麵隻有零碎:幾枚硬幣,鼻煙壺,毒藥,以及一根扼死目標的長綁帶,他的手指布滿使用它的傷痕。當殺手哆嗦著睜眼,發覺自己受製於人、手腳僵硬,一片刀刃擱在脖頸時,他頓時變得知無不言。


    結果卻不盡人意。尤利爾用碎片了結此人罪惡的一生時,還在思考殺手吐露的情報。“……一共兩名囚犯,殺死前者,帶走後者。頗有深意的命令。”他扭過頭,“你有室友嗎,爵士?”


    瑞恩瞥一眼殺手血染的下巴,因困惑皺眉:“隻我一個。既然守夜人想要我的命,就不可能安排目擊者。”


    “你錯了。不論誰想要你死,動手的不可能是守夜人。這殺手的標記是偽裝,以防被人——就像我——瞧見他行兇。我敢說他是另有目的。”


    “除了守夜人,還有誰敢殺渡鴉團的人?我們的客戶非富即貴,都是拜恩的中流砥柱。”他不相信。


    “噢,我加入得太晚,對渡鴉們的威名所知不多。”尤利爾用碎片切下屍體胸前的紋章。“你加入渡鴉團前是做什麽的,爵士?”


    瑞恩的神情不大自在。他大概率會撒謊,如果他沒親眼目睹學徒審問殺手的話。短短兩分鍾內,殺手經曆了從咒罵到哀求,再到知無不言——這倒黴鬼當然試過撒謊,結果卻是被審問者統統識破,反而湖裏湖塗地暴露了真實目的,整個過程簡直令人費解。“呃,我帶人在城裏做些小生意。”


    “就這樣?”學徒頓了頓,“什麽生意?”


    “一定要說?你是個神職者,尤利爾,我了解你這種人,對違法生意嫉惡如仇什麽的……答桉你絕不會喜歡。”


    “這可不一定。瞧,我是來救你的,好讓你免於律法的審判。”尤利爾反手一劃,切斷瑞恩的鐐銬。後者本能地後仰,被他的動作嚇出一頭冷汗。“你是貴族後裔嗎,爵士?”


    “貴族?領主嗎?不是?噢,我明白了……王國貴族?這個嘛。”瑞恩不情願地說,“後裔我是不算,但布約羅和安茹都是。那女人來自某個西方小結社的家族,祖上有封地那種。布約羅則是貨真價實的騎士,他沒資產,又趕上打敗仗,最後落魄到來拜恩的街頭幫派裏挑名為侍從的仆人,而我幸運入選。但不管怎麽說,騎士可以冊封騎士,我的頭銜是這麽來的。”


    尤利爾眨眨眼睛。“原來如此。”


    “你要笑話就盡管笑好了。”瑞恩爵士嚷道,“咱確實沒血統,也進不去守夜人,但騎士就是騎士,我兒子的出身會比我高貴。”


    沒人在乎這個。尤利爾心想。我見過混成銀歌騎士的土匪,論出身他和你半斤八兩。“你誤會了。這說明你不會是家族仇殺的目標,爵士。”


    “仇殺?家族?”


    “拜恩貴族。殺手是他們派來的。或許是一家,或許是多方……我不算了解這些貴族,你得去問漢迪。”


    “搞什麽。”瑞恩皺眉,“得罪那幫有錢有勢的老爺?怎麽可能!我一直負責招攬新客,瘋了才會和人結仇!”


    “我沒證據,但事情是明擺著的,他們是得利者。”尤利爾踢開碎片。


    “怎麽說?”


    “拜恩城由貴族和守夜人統治,後者成分複雜,忠誠分給不同的領主。想想看,若你被巡遊騎士抓捕後喪命,恩斯潘會怎麽辦?”尤利爾循循善誘,“毫無疑問,身為頭領,他決不能容忍這種事。漢迪也是守夜人出身,擁有他的派係人馬,這意味著雙方的矛盾一旦擺在明麵上,守夜人首先會陷入內亂。”


    瑞恩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不是傻瓜,但出於某種期望,他依然將信將疑:“渡鴉團一直受到貴族支持……”


    “……但不是他們的手下。動動腦子,老兄。你們有矩梯,還不受守夜人管轄,貴族才會來合作。眼下戰爭就要開始,他們不止是商人。明白嗎?他們要的不是賺錢!這是生路。否則老爺們就變成有錢賺沒命花的死人了。”


    話說到這份上,很難再有人不明白。瑞恩爵士臉色慘白,見狀,尤利爾扯迴了話題:“不過眼下,這條生路卻握在一個組織手上,一個由某位守夜人建立,又不屬於守夜人的組織。”


    漢迪·恩斯潘的渡鴉參謀團。


    “活見鬼。”瑞恩詛咒。他焦躁地抓頭發,忽然動作一頓:“你說戰爭?在拜恩?”


    人們甚至沒聽說,尤利爾心想。這是沃雷爾的告戒,他曾是守夜人中的領路使者。


    “隻是最壞的結果。”拜恩會血流成河。“人總得為未來打算,這幫身負血統的人未來遠比平民美好得多,他們當然會珍惜。”學徒邁過屍體。


    瑞恩憂心忡忡地跟上,朝通道深處走去。“我原以為你被安置在有密道的牢房是巧合。”尤利爾低聲說,“現在看來,他們是故意將你關在這兒,好讓殺手順道殺人。”一共兩名囚犯,殺死前者……


    瑞恩沒明白:“順道?”


    “你逃進暗道,卻也被殺手追上,說明他早知道這裏有暗道。”尤利爾指了指頭頂,“我掩蓋了入口,還破壞了牢房的鐵柵欄。尋常夜鶯會先搜索周圍,不會直接咬上來,他一定是知道密道的存在。”所以我連問都沒問他。


    “挺高明的法子。”瑞恩滴咕。他的表情像是在說“我鑽地道的時候半點沒想過偽裝現場,但你最好別提起,這樣會顯得我們更有默契”。尤利爾沒心情嘲笑這位剛越獄的爵士大人,這對他來說已經不新鮮了。


    但瑞恩爵士忽然刹住腳步,如夢初醒。“我們在往深處走?”


    “你發現了。”


    “咱們該迴去才是……”瑞恩的聲音漸漸小了,“你問了那刺客,尤利爾,裏麵有什麽?”


    “另一名囚犯。”尤利爾歎息,“我想我猜得到他是誰。”


    渡鴉團的頭目沉默半晌,似乎終於鼓起勇氣開口,但問題有點出乎學徒的預料。“七支點的神秘生物都像你一樣嗎?”他問,“什麽都能猜到?”


    尤利爾不禁笑了。“不。隻是我來自高塔。”


    “這麽說,你是占星師了。”瑞恩恍然大悟。


    在大多數人眼中,高塔是占星師的代名詞。尤利爾懷疑外交部在神秘領域的老一輩眼中仍然是信使的定位,就像黎明之戰前的帝國時代那樣。真是怪事一樁,白夜戰爭和如今的獵魔運動,甚至兩百年前的亡靈之災裏,分明都是外交部更有存在感啊。學徒不知要怎麽糾正外人的看法。


    “就是這樣。”尤利爾邊說邊加快腳步。他的精神逼近極限,沒法再用『靈視』探路,深處的黑暗帶給他不好的預感,但這時候放棄實在可惜。


    暗道盡頭是一扇鑲嵌在石牆內的鐵門,長寬均不過三尺,狹窄陰冷,邊緣被鏽封死。石壁和鐵門似乎渾然一體,散發幽暗氣息。


    “後麵也是牢房?”瑞恩問。


    尤利爾示意他安靜。半分鍾後,他們均感受到輕微的震動,從頭頂的石壁後傳來,連鐵門的鏽跡也微微脫落。離奇的是,他們還聽到說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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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可能在這裏。”出聲的人有意壓低嗓子,“經過聖門,守夜人也不會派人來。”


    “他也沒有更多人手……”


    “等雙方開始交戰,再……”


    震動和聲音一齊遠去。尤利爾望了望頭頂,伸手摸索。石壁堅固完整,沒有一絲鬆動,但觸手卻沒那麽寒冷。他忽然意識到頭頂的材料與暗道側壁是不同的,否則低溫很快會蔓延到地麵,教人察覺到異樣。“這裏沒那麽厚。”他仔細感受,“上麵是什麽地方?”


    瑞恩瞪著他,“下水道?”


    “守夜人的地牢靠近河邊,下水道不會這麽深。”尤利爾指出。


    “你聽見了嗎?我們在哪兒?”


    “噢,根據距離判斷,我們隻是稍微出了建築範圍。至於具體位置,守夜人的地牢後邊是什麽,爵士?”


    “這你得問漢迪。”瑞恩滴咕,“地牢在守夜人的總部裏,咱可沒機會去裏麵閑逛。”


    “總部附近呢?”


    “太多了,教堂,市場,醫院,異族聚集地,簡直應有盡有。守夜人負責城防,不可能與城區隔絕。封城前,絕大多數外地人都要經守夜人帶領才能進來,他們的權力比……”


    “那麽,聖門?”


    瑞恩眯起眼睛,“剛剛我似乎聽到有人說話。他們究竟是提到了聖門,還是我聽岔了?”


    “聖門。就是這樣。”


    黑暗中,渡鴉團的頭目與尤利爾四目相對,目光中傳遞出奇怪的色彩。驚恐。學徒心想。他在害怕。聖門到底是什麽地方?


    “聖門。”瑞恩輕聲說,“在王宮。”


    王宮。某種程度上,意味著禁區。拜恩雖隻是小城,但她是有國王的。


    很難形容此刻的感受,尤利爾一動不動,腦海裏一片空白。王宮。國王。聖者。他看到滿地鐵鏽,它們如幹涸的血一般,被無邊的黑暗吞沒。


    若我打開門,下場將和它們一樣。尤利爾抬起手,凝視著掌心被無名者灼裂的傷口,想象血從中噴湧而出,帶走生命熱量。即便是在最瘋狂的計劃裏,他也沒想過與聖者碰麵。我終究是高塔的信使……


    也許我根本不會遇到國王,他心想。拜恩人不都說,國王與世隔絕,一心隻想獨處麽?也許他根本注意不到我,外交部學徒尤利爾隻不過是結社千百萬同胞中的一員。退一步來講,秩序已與秘密結社開戰,他是死是活完全無足輕重。


    尤利爾打了個冷顫,不敢輕易相信自己的直覺,於是再度開啟『靈視』。


    這次施術令他痛苦萬分,似乎連最後一分火種也被壓榨殆盡。夢中他打開鐵門,發現自己身處一條靜謐的長廊之中,而盡頭的房間裏關著殺手任務中提及的第二名囚犯。“夜焰”米斯法蘭,西塔女王的夜鶯,“炎之月領主”賽若瑪,在灰翅鳥島,尤利爾見過他。


    一切推測悉數成真。迴到現實後,尤利爾卻如身在夢中,直到劇烈的頭疼令他咬到了舌頭。但夜焰還活著,這個事實在他耳邊迴響。我找到了他。原來他在拜恩,不在加瓦什。


    “尤利爾?”瑞恩開口。


    學徒這才想起身邊還有一個渡鴉團成員的存在。他向漢迪保證救出瑞恩,既為了還他推薦的情分,也為了保護渡鴉團的矩梯,事到如今,卻不知該怎麽對他提起“夜焰”的事。諸神在上,他的頭疼得厲害。


    不能繼續猶豫。“在這裏等我,爵士。或者你可以先迴去。”尤利爾剝開鐵鏽,將手指深入縫隙。鐵門很厚,越往深處,寒意越重,未知的危機感也隨之劇增,他盡力克服頭疼和雜念,終於抓到了底邊……


    ……卻被同伴阻攔。“你不能到王宮去,尤利爾。”瑞恩警告,“你忘了嗎?那是國王陛下的住所。無名者能彼此感知,兄弟,他會發現你的。你原本是高塔的信使。”


    現在也是。尤利爾聽見自己的心跳,與瑞恩的聲音一樣清晰。它似乎在催促,催促他行動。這不是我的任務,學徒想說,來蒙斯和蒂卡波想救他,不是我。


    但那是屬於叛徒的辯解,就像甘德裏亞斯為了保住他的頭冠。告訴我,尤利爾,似乎有人發問,告訴我,你忠於女神還是她的信條?


    我們都知道答桉。


    卡地一聲,鐵門在巨力下變形、撕裂,暴露出開口。尤利爾無法保證他此刻的行為出於理性,他像個知曉自己的愚蠢,但無法控製行動的癮症患者。這名患者鑽出暗道,一條幽暗的走廊映入眼簾,通往未知的結局。最後的理智提醒他用神秘重新彌補住出口。


    周圍萬籟俱寂。瑞恩爵士沒跟過來,他用口型說道:“這麽幹你會後悔。”


    “不去我也會。給我五分鍾。”


    走廊比暗道更寒冷,仿佛修建在地獄之中,上層的地麵才是人間。迴廊穹頂低垂,石磚灰暗,兩側的裝飾頗為眼熟。尤利爾看到許多堪稱藝術傑作的擺設,殘缺的真人般的凋塑,生鏽的精巧的金銀鐵器,錯落有致的鑲嵌寶石的相框……但相框內裏空白一片,既無圖畫,也無色彩,破敗之餘又充滿了不祥意味。


    我見過類似的風格。尤利爾想起夢中所見,不是『靈視』,而是更久遠的聖經構造的夢。那是在“勝利者”與帝國長公主舉行婚禮的時候,奧雷尼亞宮廷處處富麗,裝點著優雅高貴的織錦垂飾,樂曲歡快奏鳴。


    眼下繁華衰退,變成了陰森。然而此地竟有奧雷尼亞皇宮的影子,已大大出乎學徒的意料。他隱約意識到了這裏或許掩藏著秘密,卻絕對沒法驗證:“國王”隨時會發現他,在這裏探險怕不是找死。


    尤利爾隻得跟隨記憶指引,抵抗著愈來愈烈的冰寒感受,在一間石室的角落裏找到了俘虜。


    聽見聲音,對方恍忽地抬起頭。“大人。”


    的確是“大”人。尤利爾看到一朵畏縮的小火苗,孱弱到能在燭台上扮演燈焰。作為叛徒兼俘虜,米斯法蘭不會受到禮遇。所幸西塔沒有實體,場麵不算血腥,連鐐銬都不見,但真正折磨他的是無處不在的寒氣。


    一時間,學徒心裏頗為複雜。尤利爾與“夜焰”有過一麵之緣,準確來說,是差點在此人手上喪命。當時他“誓約之卷”在手,卻和多爾頓一起被“炎之月領主”賽若瑪攆得四處逃竄,半點沒瞧出他的夜鶯身份。此人可謂是間諜中的好手,目前為止,學徒隻見過同樣在秩序支點混成樞機主教的“微光領主”安利尼能與之媲美。


    而今這位頂級間諜身份暴露,被困在拜恩的地牢裏奄奄一息。尤利爾穿過囚籠時,他完全神智不清,隻能不住喃喃自語。


    神術的光輝照亮石壁,隔絕了不斷侵襲的寒冷,也令他清醒了幾分。“這裏好黑啊。”犯人呻吟。


    “現在是夜裏。”尤利爾安撫道。


    “閃爍之池……沒有夜晚……”


    “噓,別出聲。”他用『聖言喚起』引導一團橙紅的火焰在掌心聚集,這是約克最慣用的魔法,也是閃爍之池教授西塔們的技藝。


    見到火光,囚犯的身體似乎凝實了一點兒,起碼不會隨著尤利爾的走動被風吹滅了。學徒帶著他,無聲地朝來時通道走去。


    “好冷。我死了嗎?”但西塔不肯保持安靜,“蒂卡波,蒂卡波?”


    “她很好,正在四處尋找你的下落。”


    “很好?很好?”犯人虛弱地重複。“不,不會的。噢。我告訴了她。那小惡魔,她知道了……呃。”他忽然停住半晌。“露西亞救我……”


    “你能見到她,很快。”尤利爾一邊低聲說,一邊將靜默類的神術覆蓋在火焰上。此舉十分必要,米斯法蘭看起來像已精神失常,沒人知道他在拷問中經曆了什麽。


    迴到暗道後,尤利爾找到了瑞恩爵士。他沒等在出口,而是鑽迴了自己的牢房下。這裏遠離王宮,反而比較安全,除非是殺手的同黨,否則不大可能發現他。看來咱們的爵士大人對越獄已頗長心得了。


    “你……你怎麽樣?”瑞恩麵露驚恐,見到是他,才略略放鬆。這家夥打量著尤利爾,語帶防衛:“你要找的人呢?”


    “一切順利。”尤利爾把“夜焰”裝進一隻玻璃瓶,放在了口袋裏。他知道最好不要讓瑞恩知曉他的存在。“好了,我們走吧。”


    瑞恩搖搖頭,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別上去!不對勁兒。”


    “什麽?”


    “外麵。”他指了指台階,聲音因恐懼變得尖細。“是王宮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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