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們一起?”約克嘀咕,“還能順帶指路嗎?”


    精靈祭司冷冷地瞪他一眼:“那得先把維碧和泰克利放開。”她似乎隨時準備開戰,“或者,你想劫走他們?”


    “我們都清楚,女士,放走他們,我們就沒得談了。根據情勢判斷,這對你沒好處。”尤利爾說。


    “沒錯,我們有三個人。”橙臉人補充。


    “隻有一個‘人’。”精靈祭司說,“你和那個卓爾都是投靠人類的叛徒。冬青協議前,奧雷尼亞帝國也屠殺亞人和獸人,他們把人馬和卓爾趕出地表,奪走長夜之壁改名為黑木郡,還將熔鐵城付之一炬。閃爍之池隻不過因遠在諾克斯之外,才幸免於難。曆史被後人遺忘。到了今天,你們居然還能堂而皇之地與敵人站在一起。”


    看來不論形勢如何,她都會說出這種話。尤利爾不為所動:“別想拖延時間,女士。我們就事論事。你的同伴們的安全係於你手。”


    精靈祭司憤怒地咬牙。但如果換作尤利爾,他不會選擇開戰。瞄準詩人和女醫師是最好方法,也許她還會嚐試救援山洞裏的綠精靈……可多爾頓還隱藏在陰影之中,就算她有超出職業的手段,也不敢和一個暗元素使比刺殺速度。無論哪一邊,她都不能迅速解決。


    “你們要去哪兒?”最終,她妥協了。


    “三角沼澤。”


    “你說你們要離開森林!”


    “沒錯,但秋葉走道暫時無法通行了。”尤利爾打消她利用河岸地形奪迴同伴的念頭,“必須更改方向。我也知道哪邊是銀石穀,女士,請別想著帶錯路了。”


    “你們根本不需要帶路。”精靈祭司輕聲說,“連我也不知道山石間還有一條直達秋葉走道的密道。你們是從南邊來的,對嗎?你是布列斯人?”


    “不,更南一點。”


    布列斯塔蒂克的南方仍屬於人類,這顯然不會提升好感。“不能去三角沼澤。”精靈祭司說,“再換條路。有一頭魔怪逃到沼澤去了,弄出很大動靜,現在沼澤裏的怪物到處亂爬。”


    “什麽魔怪?”學徒明知故問。


    “一頭地烏龜。要是你們堅持,我們就沒什麽好談的了。維碧和泰克利會死在那裏,我決不答應。”


    她在撒謊,尤利爾心想,但不全都是謊言。精靈祭司阻止他們前往三角沼澤的意誌如此堅定,甚至可以搭上兩個綠精靈同伴的性命。他知道三角沼澤可沒什麽魔怪。會不會有其他原因?“我們要去莫尼安托羅斯,女士,你有更好的建議麽?”


    “橫穿秋葉走道。假如你們能適應林地的話。”


    尤利爾凝視著她:“不,我們還是沿著秋葉走道前進吧。河流不是阻礙。多爾頓?麻煩你把維碧和泰克利——是這兩位麽?——把他們一起帶上。”


    約克悄悄靠近他:“我可不想背兩個綠精靈!能拖著他們嗎?”


    誰關心這個?“那你來對付她?”


    “我去找沙特·艾珀。不過千萬別抱期望,我看他就快求克萊婭背他走了。”


    隻要他能將那把該死的木頭疙瘩丟掉,我看他還能走上一天一夜。可惜詩人極其珍視樂器,連將其交給指環先生都不願意。尤利爾扭過頭:“女士,為表誠意,你可以帶走她。她叫維碧,是吧?”


    精靈祭司警惕地瞥了他一眼,但沒有拒絕。她當然不可能拒絕。陰影緩緩吞沒了女性綠精靈,然後將她丟給了魔法人偶。


    精靈祭司用一滴鬆露迅速喚醒了同族,將後者藏在身後。期間沒人趁機偷襲,也沒人悄悄逃走。她轉身注視著學徒:“你在打什麽算盤,人類?”顯然,維碧的安全歸來令她大感意外。


    “友善的舉動,證明我們並非為蒼之森和其中的森林種族而來。我的目的地是莫尼安托羅斯。”


    “但願你說的是實話,人類。”她的臉色和緩了。


    “當然是。蓋亞以美德為名。我是尤利爾,來自伊士曼。這是約克和多爾頓。還有克萊婭小姐,她是醫師。”


    “我是愛法拉法,別再叫我女士了。”


    “沙特·艾珀。”一見氣氛平穩下來,吟遊詩人頓時不害怕了。他神氣活現地招招手,展示口袋裏的七弦琴:“我是個詩人,歌唱家,還是希瑟信徒。盡管如此,我也從沒想過與一位美麗的精靈小姐同行。幸運之至啊!我會為這寫一首新曲子。”


    聽他開腔,約克臉都皺了起來,他對尤利爾說:“你不是故意漏掉他的,對吧?”


    “或許吧。好了,我們快走。麻煩你背那家夥了。”


    “我更不想再背你!”


    自然精靈沒有油橡皮小人族熟悉蒼之森,後者號稱是森林裏每一棵樹的耳朵。當然,這太誇張了。愛法拉法在樹枝上跳躍,要是樹木真有耳朵,恐怕會被她的腳步聲震成聾子。尤利爾心知她在為同族留下痕跡,以便追兵趕來,但他沒去阻止。這裏遍地都是痕跡,“地鳴堡壘”破壞了地麵和山丘,縱橫交錯的裂痕一直蔓延到北方。想找到他們,單靠麻雀酒的同族或許還不夠,貝爾蒂的眷顧才最關鍵。


    他們走了十分鍾,才擺脫地縫和倒塌的樹木。空氣逐漸潮濕,河流就在不遠。“到河邊了。”多爾頓說,“你們有人能跳二十碼嗎?”


    “你肯定不是指立定跳遠吧?”約克咕噥一聲,將綠精靈丟在地上。愛法拉法狠狠瞪了他一眼,西塔則迴了一個嘲弄的鬼臉。


    “祂將花冠加於雪頂。”沙特高聲讚美,“……波浪是美人閃亮的發帶。”


    二十碼寬的發帶,尤利爾心想。克萊婭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學徒把自己放下來。穿過一叢荊棘樹時,她在一處地陷中扭傷了腳踝,尤利爾隻好把她背過秋葉走道。好在對方自己就是醫師,眼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另一個迴形針傭兵,沙特·艾珀倒是挺出人意料。吟遊詩人滔滔不絕了一路,居然還有力氣感慨景色。


    維碧跟在愛法拉法身後,眼睛在琴弦上打轉。也許這就是詩人精神飽滿的原因。不過她的目光裏沒有愛慕,隻有掠奪和敵視。尤利爾決定不提醒沙特,尊重他人的幻想有什麽壞處?“感謝引路,愛法拉法,我們的約定也該結束了。”


    精靈祭司摸了摸發梢。“你們要帶著泰克利過河嗎?”


    “如果你承諾旁觀,我們就不會這樣做。”


    “你們相信我的承諾?”


    “森林種族與人類不同,也許你們的保證值得一信。”尤利爾知道不要在這時候提及冬青協議,雖然他們彼此都清楚。他抽出利劍——不是符文之劍,也不是鐵劍,白霜凝結成晶瑩的刀刃,森森寒意迫退了自然精靈們。


    冰霜之路在麵前延展,指環符文閃爍。神秘度的傾軋之下,水妖精紛紛逃走。精靈祭司吃驚地眨著眼睛。她恐怕也認得白之使的魔法,學徒心想。從聖城僥幸逃離後,他遇到什麽陌生的熟人都不會意外了。


    約克搖醒了泰克利,並在他驚怒反擊時再次將他按在地上。“少來這套,夥計。”西塔用精靈語說,“就這麽對待你的擔架?”


    “你睡得太久啦,兄弟。”詩人快活地解釋,“我們現在可不開戰了。”可惜對方聽不懂。維碧也是一樣,或許沙特的交流對象是愛法拉法罷。


    精靈祭司將綠精靈同族扶起來,緩緩退到一棵雪杉下。她眉頭緊鎖,不時瞥一眼指環索倫。“我記得你是個神職者,尤利爾。”愛法拉法最終開口。


    “這就是我的職業魔法的表現。”


    “容易讓人誤解的表現。”她警告。


    尤利爾知道她意有所指的目標。說實話,無名者可不會主動去高塔送死。『靈視』沾了艾恩的光,他不知道自然精靈中是否存在類似的借口。她是怎麽掩飾惡魔力量的?“多謝提醒,愛法拉法,但願你的神會保護你。”他也隱晦地迴應。


    苜蓿小姐靜靜地站在原地,濃綠與霜白界限分明,她耳朵上紫色花串比琥珀更明亮。她的目光充滿猶豫,似乎在考慮是否該道別。維碧仍然盯著詩人的琴,泰克利滿臉慚愧。他們的確被希瑟保護的很好,人類的陋習絲毫沒能影響他們。沙特說得沒錯,他們是難得的旅伴。真不知道多爾頓和約克意識到同行人是惡魔後,兩個人會作何感想。他覺得自己最好不知道。


    “你們在猜什麽謎語?”多爾頓的聲音從他的影子裏傳來。


    “謎語?這是異教徒間的祝福。”尤利爾揶揄。他迴過頭,讓冰劍變成水汽消失在空中。卓爾抓住學徒的肩膀,將他帶入黑暗。對麵河岸樹木稀疏,是農民荒棄的田地,如今成了次生林。霜之月的寒風嗚嗚作響,越過杉樹枯幹的枝頭。這裏可能也稱得上密林,但與對麵的蒼之森相比,就顯得萎靡不振了。這片樹林也有耳朵嗎?他想知道。


    “莫尼安托羅斯在東邊。”油橡皮小人說,“你們肯定找得著。”


    “好吧,咱們結賬。”


    “等等。”它磨磨蹭蹭地開口,“能給我那壺咖啡嗎?”


    尤利爾還以為它會要酒。他扭頭瞧了一眼約克,西塔猛烈晃頭。“你要咖啡幹嘛?”


    “招待朋友。怎麽,你要賴賬?”


    “這倒不是。”但尤利爾也沒打算要求約克放棄他的飲料,“你認識咖啡豆嗎?我敢打賭你見過它。”


    ……


    他們離開了聖瓦羅蘭,但某些東西仍跟緊隨在後。尤利爾很快陷入沉睡,起因是魔力的過度消耗。接著吟遊詩人不幸磨破了腳底的水泡,拒絕再自己前進一步。總得我來操心這些東西,多爾頓心想,這不公平。好在他還能適應下來,德威特剛抵達騎士海灣時,近衛隊裏還是一幫醉醺醺的酒鬼,他隻好用王都帶來的兄弟們代替,甚至顧不上尋找王黨安插在其中的夜鶯。再糟也不會與那時候一樣。


    “我不喜歡馬車。”約克直言,“尤利爾也是。他特別喜歡馬。”


    “你能把他捆在鞍座上麽?”


    “他到底要睡多久?”約克抱怨,“索倫,莫非誰受你們克洛伊塔的派遣,誰就得精神不振麽?”


    『也許你說對了』指環事不關己地說,『我的主人目前也不迴話』


    “尤利爾的異常是從聖城讚格威爾開始的。”多爾頓指出,“他的情況事出有因,更像是那些亂七八糟的魔藥留下的後遺症。”


    “我們就不該去聖城。”


    “往好處想,夥計。”詩人抓住他的肩膀,“好歹你遇上了我們,還有奧爾丁尼特。”


    “是啊,我不會說用不上你。能來點歡快的曲子嗎?這首實在太慢太單調了。”


    “我在敘述史詩——聖瓦羅蘭和奧雷尼亞帝國!先民的輝煌戰爭!銀歌聖騎士和他們促成的冬青協議,真是諸神眷顧的一群人……為什麽我沒生在那個時代?我做夢都想。”


    “是嗎?”多爾頓逼自己微笑,“我既不想生在那時候,也不想做夢。”


    “你們可真掃興。”雖然暗夜精靈覺得幾乎沒人能掃他的興。“尤利爾就不會這麽說。他之前還問過我奧雷尼亞帝國和聖瓦羅蘭的戰爭……人才輩出啊!銀歌騎士每個人都是傳奇。噢,你們不想聽。我知道。”


    “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沙特。”


    馬車從一位商人手中買來。那個可憐人瞧見多爾頓,差點連錢都不敢拿。他知道這是怎麽迴事。在賓尼亞艾歐大陸的西北方,你不能指望暗夜精靈有什麽好名聲。索德裏亞和布列斯塔蒂克不用說,聖瓦羅蘭不歡迎任何人,斯克拉古克是中立國。將卓爾和一切地下種族視為最大敵人的是法夫坦納,霧精靈的國度。


    吟遊詩人把腳丫子伸出窗外。“冬青協議後,我們可能是首批橫穿蒼之森的人類冒險者。”他撥弄琴弦,“這麽想來,我們也是故事裏的主人公了。”


    約克“哈”了一聲,得意地說:“我們早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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