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迴事?”亞莉克希亞揮動長鞭,驅趕坐騎湊近萊蒙斯。“不是要去羅盤高地嗎?”


    聖騎士團改道讚格威爾已有三天,就算是阿拉貝拉,也能看出令他改變主意的是瑪格達萊娜。神官長當然不會像亞莉克希亞這樣直接詢問,但無論是旁敲側擊還是開門見山,萊蒙斯一概拒絕迴應。他們默不作聲、亦步亦趨地趕了三天的路,除了在布列斯塔蒂克的王都大教堂停留了幾小時外,聖騎士們馬不停蹄,直奔聖城讚格威爾,好像身後有整個索德裏亞的魔怪在追趕。


    即將迴到聖城,萊蒙斯總算有機會放鬆片刻。他的神經緊繃得太久,即便是空境也難以承受。“瑪格達萊娜大人作出了預言。”他吐露。


    亞莉克希亞鄭重起來:“不能說出來?我不問了。”


    “不,議會對未來的情況似乎早有準備,瑪格達萊娜大人的預言不是關於諾克斯的。她認為自己大限將至。”萊蒙斯仍不敢置信,但他不會用自己的常識和淺薄的預言學知識反駁豎琴座女巫的命運感知,隻能進行猜測。


    “就在這幾天?”亞莉明白了他們突然改道並加緊趕路的原因,“那我們應該在普特裏德主教大人那裏留下才對,起碼也能幫忙控製……”


    “我看不出她有什麽異狀。”阿拉貝拉忽然從他們身後冒出來。“瑪格達萊娜大人身體健康,頂多有些精神疲憊。這是頻繁穿越矩梯的效果。”她麵不改色地迎上萊蒙斯的目光。“既然你願意開口了,我就也想來詢問情況,不巧聽見了你們的對話。”


    “確實如此。”萊蒙斯說,“我也不清楚她為什麽要交代遺言。但據我所知,瑪格達萊娜大人是個人類,她獲得白之預言是在兩百年前。神秘的確能夠延長生命,不過到現在為止,她的神秘度沒發生變化。阿拉貝拉,高環豎琴座女巫能活多久?”


    “記載最長壽的是兩百歲左右。”


    “就算是從十幾歲開始學習神秘,她成為高環時也得是六七十歲了,這麽算下來,瑪格達萊娜大人的壽命已經創造了新的記錄。”


    “在女士麵前計較女士的年紀相當失禮。”神官長歎息一聲,“可你的擔心的確有道理,瑪格達萊娜時日無多……願露西亞公正地裁判她的靈魂。”


    亞莉沒發表意見,但萊蒙斯看得出她仍抱有疑慮。先前她不是這樣,聖騎士長懷念那時候的亞莉克希亞,同袍情誼的基礎是信任,可亞莉誰都不信。渡鴉之戰時,白之使殺死了那個他熟悉的愛人。萊蒙斯不知道她在聖城養傷期間有多痛苦無助,但這無疑改變了亞莉。然而他甚至沒時間陪伴她。


    讚格威爾位於流砂之國索德裏亞的北部,這裏壓根沒有霜之月一說。烈日將泥土曬成沙子,把平原變作大漠,但讚格威爾是沙海中的一片綠洲,在露西亞的光輝下盡顯茁壯生氣。如果沒有魔怪襲擾就更好了。萊蒙斯抵達最外圍的一處哨站,守衛立刻為他打開大門。這些人都是聖騎士,聖城理應由聖騎士來守護。


    瑪格達萊娜騎馬走在他身後,不時勒馬遙望沙丘。正午時分,絲綢般的雲彩因日光而閃爍,白色大理石柱的基座掩埋在沙子下,橫梁距地足有二十碼,投射的陰影由褐轉紅,泛起波紋。她這才注意到影子裏居然有一方水池。


    “我有一百年沒迴來過了。”女巫感慨,“這鬼地方還是這麽熱。不過話說迴來,索德裏亞還能怎樣呢?它到晚上多半會結冰罷。”水波清潔無暇,可以直接捧起啜飲。


    她早已換上一身神官的白袍,和阿拉貝拉坐在石階上。亞莉克希亞在小禮堂裏祈禱,芬格緊隨其後。萊蒙斯將杜蘭達爾橫置於膝上,目光盯著石板間摻沙子的縫隙。


    “我聽說,您在聖者之戰中也獲得了非凡的功績。”阿拉貝拉說,“布列斯因此擴張了西北部的領土。開拓騎士受封獲賞者數不勝數,這都歸功於您。”


    “我的功績是胡說八道,讓士兵們充滿盲目的自信。”瑪格達萊娜嗤之以鼻,“勝利是少數人的幸運,埋在沙子裏的屍骨多半會詛咒我。”


    “露西亞將永遠護佑您的靈魂。”


    “你有接替我的職責的潛質,瑞茜小姐。”


    這是種友善的揶揄,看來她們相處的比我和亞莉更好。萊蒙斯不再將注意力放在神官們身上,轉而欣賞遠處山丘的流暢曲線。瑪格達萊娜已有百年沒有迴到聖城,他不過離開了半個月,就覺得非常想念了。索德裏亞的景色相較伊士曼確實單調許多,但有種類豐富的魔怪作為點綴,這種視覺上的感受便很輕微了。聖騎士長眼看著沙丘後竄出一頭戰馬大小的奇特生物,守衛們熟練地投擲長矛,它才走不到五碼就被釘死在沙地上。


    “是隻鳥。”卡德爾說。他是萊蒙斯最信任的同袍兄弟,兩人同年進入聖騎士團,距今已百年之久。聖騎士團經常有人員更替,他們是正義的執行者,直麵邪惡和危險是他們的天職。“不會飛的那種,羽毛倒挺好看。要去拔幾根送給亞莉克希亞小姐嗎,長官?”


    “我記得你一次婚都沒結過。”言下之意不用多說,論及討女人歡心,他基本上沒什麽發言權。卡德爾先後有過四五個女伴,但最終都遺憾收場,沒能走到最後。“之前那個女孩叫什麽來著?庫麗?”


    “她嫁給鄰居了。能別提她嗎?”


    “而你還單身,確實挺打擊人的。芬格前些天收到家信,逢人就通知他的兒子都能舉起劍了。”


    “我看那小鬼有當聖騎士的厲害,怎麽不把他招來聖騎士團呢,長官?到時候你就可以退休了。”


    閑聊迅速消磨掉了休息時間,觀看守衛清掃分批冒頭的魔怪也是樂趣。當萊蒙斯準備集合隊伍時,忽然腳下的石板朝上一掀,塵土沙粒頓時漫天飛舞,蒙麵人仿佛沙子凝聚成的魔像,從陰影中憑空跳了出來。


    “敵襲!”聖騎士長咆哮。杜蘭達爾比敵人的刀刃更快,在石板震動的瞬間劈開急衝而來的人影。蒙麵人被一劍兩段,屍塊飛出庭院。


    神官立即升起屏障,騎士們得到提醒,也飛快地拔劍對敵。不過難免有人因距離太近而反應不及。兩名騎士當場被割開喉嚨,他們的屍體掉進水池,鮮血被波浪激蕩著擴散。


    阿拉貝拉抓住瑪格達萊娜,將她拖到自己身後。豎琴座女巫則反過來抓住神官長,順勢把她朝側麵一送。房梁上忽然跳下一個蒙麵人,他的匕首空蕩蕩地在神官們的眼前劃過。


    “去找亞莉!”刺客尚未落地,萊蒙斯已一劍削斷他的脖子。匕首在大理石上彈跳,跌進一池血水中。


    亞莉克希亞的庇護所最先出現,這位經驗豐富的前任神官長的神秘度甚至超過阿拉貝拉。她於空中粉碎一道魔力的閃光,燭台熊熊燃燒,傾倒在露西亞腳下,被她一腳踢進沙地裏。


    一個蒙麵人閃開騎槍,撞上卡德爾的盾牌。芬格讓他身上著起火,自己扭頭退到同伴的護衛後,阿拉貝拉和瑪格達萊娜也穿過了包圍。兩名刺客窮追不舍,卻被神術屏障阻攔在側。


    萊蒙斯撲向最近的夜鶯。


    敵人的數量並不多,但交戰的場地實在狹窄,聖騎士在突襲之下迅速進入戰鬥狀態,一時半會兒仍節節敗退。除了萊蒙斯一劍斃命的蒙麵人,其他敵人居然能獨自和四五個聖騎士周旋。


    他們不知道在這裏埋伏了多久,竟連此地守衛都沒有半點發現。哨站由聖騎士輪班駐守,有神官的神術基盤偵測周圍,換崗幾乎不可能出差錯,這些夜鶯好像幽靈具有了實體,突兀地從空中浮現。聖騎士長發現自己的神秘度對他們毫無作用,但隻看魔力水平,這些夜鶯並沒超出環階的範疇。


    再猜不出刺客的來頭他就不配做聖騎士長了,萊蒙斯把撞倒的夜鶯釘在地上,被撕碎的麵罩下露出一張本地人特征極為明顯的陌生麵孔。“惡魔結社。神官!淨化它們。”


    神聖之火在大理石磚上飛竄,刹那間交錯成密不透風的火焰巨網。惡魔厲聲哀嚎,肉體在高溫中蜷縮枯萎,香味隨焦灰飄散。幾名年輕的騎士不禁扭頭作嘔。


    萊蒙斯和卡德爾已經迴到神官的屏障後,杜蘭達爾的黑銀長鋒一塵不染。神官長阿拉貝拉帶著豎琴座女巫靠近他身側,匯報戰況:“三個人受傷,長官,還有兩名騎士死亡。神官沒有損失。”


    “夜鶯呢?”


    “大部分死在火裏。襲擊太突然,我沒來得及注意人數。”阿拉貝拉·瑞茜扶了扶神官帽。“不過他們的神秘度很奇怪,幾乎都在高環左右。”


    “不是高環。”瑞茜的神秘度限於年齡,現在還無法和亞莉克希亞相比。而後者仍感到吃力:“他們超過了環階,但魔力還不夠……隻有惡魔的火種會出現這種異常。”


    萊蒙斯正要下達命令,忽然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臂。“記得我的……遺言。”瑪格達萊娜在他身邊耳語。聖騎士長猛然轉身,卻隻見一截雪白劍刃透過了女巫的喉嚨。


    阿拉貝拉的臉色唰一下慘白。瑪格達萊娜倒在地上,露出身後卡德爾被魔力染成血紅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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