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他才明白自己的巫術為什麽失效了。“他死了。”西爾瓦努斯向後退了一步,“之前他是亡靈?”『弄臣』隻對活人生效,而且傀儡也並非亡靈。隻要在時限內拔除它們腦子裏的魔力,傀儡就能恢複成正常人——前提是他沒操控它們做一些突破人類極限的事情。


    “不,他隻是利用了這個凡人的屍體。據說青之使很擅長操控死物,與你的巫術正好相反。有相關的神秘物品存在並不奇怪。”拉梅塔解釋。“我記得狄恩·魯賓閣下是位剪裁師?看樣子不管是什麽神秘職業,到了空境都會變得棘手起來。”


    即便她這麽說,西爾瓦努斯也不覺得生活職業能與戰職媲美,否則現在的外交部長就是青之使了。拉梅塔早就告訴過他,隻有白之使是她沒把握對付的敵人。


    卡安龐的臉埋在陰影中,胸口尚未被雪填平。首領沒猜錯,使者不會放他活著離開。就像西爾瓦努斯自己的正義一樣,使者也有自己堅持的原則。


    “那玩意被砸碎了。”他說。一種遲來的情緒逐漸壯大。


    “所以這就是他的答案。你的要求被拒絕了。”


    噩夢成真。一切前功盡棄,他無法冷靜下來。“他怎麽能拒絕我?”西爾瓦努斯質問,“我是聖卡洛斯的主人,霧之城的救世主!我代表著聖卡洛斯的人民。他有什麽資格獨斷專行?!”


    巫師女士歪了歪頭,她的表情藏在殘缺的假麵下。“說實話,你沒資格這麽指責別人。”她讓首領看到地板上伊凡的傀儡。“你的正義他不接受,就這麽簡單。”


    “這些占星師根本不配統治聖卡洛斯。”他斷定,“一群瘋子!瞧瞧,他竟敢拿整座城開玩笑。這就是蒼穹之塔的外交部長?屬國的直屬上司?真是不可理喻!”


    “你說的都對。”拉梅塔女士似乎是在詫異地微笑。


    她以為我的反應太過火了,西爾瓦努斯這麽認為。他吐氣成霜,嚐試了多次,才使自己在寒風中冷靜下來。“或許他隻是虛張聲勢。”這不無可能。“我必須當麵跟他說明。”你嚇不住我,西爾瓦努斯心想。


    但當他站在城堡的天台,才意識到風雪究竟猛烈到了什麽地步。這次不再是如雨傾倒的大雪,而是天塌了一般的白浪瀑布。西爾瓦努斯不得不退迴室內,否則單看城堡頂的積雪厚度,他就有一種被掩埋的危險。


    “等等。”拉梅塔製止了他,神情嚴肅起來。“他在朝這邊靠近。”


    不用問她說的是誰。西爾瓦努斯的臉色忽然無比慘白。他猛然衝進風雪,連拉梅塔都來不及阻止。“白之使!”他高聲怒吼,然而迴應他的隻有無盡的風濤雪浪。


    ……


    “需要幫忙嗎?”得到肯定的迴答後,阿加莎環顧四周。神職者們正在清理地麵,好讓阻隔風雪的神術有地方施展。“你們的鏟子夠不夠用?”


    “不是鏟子的問題。”瑟伯神父無奈地轉過身。他原本正準備一個神術,金色符文在他的袖子上閃動。“你早應該告訴我天氣會變成這樣。有十字騎士守護,確實沒人能闖進教堂……但我也大意到沒能及時給建築施法。”


    “我怎麽會知道?”


    “你的魔法可以聯係上他,波洛小姐。”


    他說得沒錯,要不是阿加莎的職業恰好能遠距離通信,她也不會被選中到這鬼地方出差。“雖然我是園丁,但對方不理會又有什麽辦法?”阿加莎聳了聳肩,“倒不如說他從沒接到過我的通知。也許隻是魔力一衝,我的通訊標記就不見了。”


    “高塔或許該給統領大人配個更專業的通訊員。”神父搖搖頭,轉過身,把神文丟在一塊掃淨的石磚上。一蓬金色的霧粉飛出來,擴散為玻璃似的方形屏障。他一抬手指,光幕立即升上了屋頂。“最好能在任何時候都幫得上忙。”


    阿加莎頓時想起某個學徒。“這事得他自己決定,別人可沒法幹涉。”她聽到一聲碎裂的哢嚓。“你的神術承重不夠了。”短短兩句話的功夫,凍雪的堆積加上狂風的吹襲已經讓屏障難以承受。“諸神在上,他到底怎麽做到的?我知道改變環境對空境不算難事,但就算南方雪原氣候也不可能這麽惡劣……”


    “恐怕是神秘度的原因。不過下雪也有好處,起碼不用點燃長夜燈了。”


    偵探眨眨眼,“原來問題出在這。”


    “你的問題?”


    “天氣問題。製造風雪需要時間,但他提前準備好了,還讓惡魔獵手將它們送到城市各處。是那些魔法燈。”


    瑟伯神父正用庇護所隔開暴雪,聞言不禁扭頭。神術的界限外,隻有寥寥幾處塔尖還能擁有輪廓,屋頂點著長夜燈的建築無一例外沒了蹤影。也許它們已經被雪壓垮,或者直接掩埋了。


    “還不夠。”阿加莎推斷,“白之使的目的不在於戰爭的勝利或者處置叛亂的軍隊,他肯定還有其他手段。”


    “白之使已經用大雪淹沒了聖卡洛斯。”神父指出。


    他的言下之意是無論叛軍還是城內貴族,此刻遭受到的打擊足以讓他們清醒了。他大錯特錯。即便瑟伯了解許多人世間的苦難,也有足夠虔誠的心靈去開解人們……但他的遠見依舊是神父的遠見,而白之使稱得上是所有高塔屬國的領主。


    “還不夠。”她重複。


    “我至今不知道西爾瓦努斯用什麽辦法將他拖住直到攻城結束。”他緩緩地說,“但憤怒的宣泄未免有些過頭。聖卡洛斯雪災無疑是人們要麵對的另一場戰爭。”


    “這是他們早該麵對的東西。”阿加莎則迴答。“西爾瓦努斯不是第一個反抗貴族統治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不管現在他打著怎樣的旗號,將來也會變成與他打倒的敵人同樣的人。也許一開始他就是這種人。他說得好聽,但做得太少。就算我不是占星師,也能預料到未來的聖卡洛斯是什麽樣……反正在我看來,貴族老爺都沒區別。”


    她的話像往常一樣充滿了諷刺感,使神父陷入了思考。當他重新開口時,教堂外的屏障已經連成了一片。“所以你畢業後進入了治安局?”


    “神秘者與凡人還是有不同點的,治安官也不用成天考慮太多。我喜歡簡單的生活,不太簡單的案子,就這麽簡單。”阿加莎微笑,“可見無論誌向遠大與否,你總得麵對現實。白之使要讓聖卡洛斯人麵對現實,而西爾瓦努斯做得還不夠,他隻好親自動手。”


    神父想說什麽,但突然住了嘴。緊接著阿加莎也感受了自己的魔法標記。白之使並沒有消除它,隻是之前他不知怎麽使魔法的聯係隔斷了。她從神父的表情上判斷出牆外發生了某些事,然而她不是無名者也沒有高環的神秘度,此刻隻能看到庇護所外淤積的白雪之壁。


    偵探吸了口氣,“神父大人,教堂的位置距離紅牆有多遠?”她才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忽大忽小,在簌簌地風雪中旋轉。


    瑟伯神父比劃了一個手勢,意思是他們位於內城核心附近。


    反正也沒差別。阿加莎想到他們剛來紅牆內時進入的宮殿,它依托地勢而建,稱得上是聖卡洛斯的城中之城。“真是活該。”她差點笑出來。在瑟伯神父鄭重又迷惑的神情中,她告訴他:“祈禱吧,大人,聖卡洛斯即將迎來新的時代。不再有莫托格的舊貴族把持朝綱了。”也不管對方能否聽清。


    城市動搖起來——


    破碎之音響徹雲霄,仿佛有無數炮彈落在沼澤中。寒流飛竄如戰火硝煙。無論紅牆內外,急劇的降溫都使得濃霧再無存在的依憑。聖卡洛斯的房屋街道開始暴露在天穹下,一麵是深藍的磚瓦石橋,一麵是五光十色的琉璃宮殿。在它們的交界處,高牆若鮮血染紅,分割出高貴跟低賤、富有和貧窮,以及兩條截然相反的命運之河。它將訴求與給予劃分,把自由和真理腰斬。它是階梯,也是階級。


    而此刻,所有的雪花聽從號令,迷霧再也不是紅牆的麵紗。含有毒素的氣卷試圖抵抗,但冷風刮過,一切逆違的洋流都化作順勢的排浪。每一盞昨天離開倉庫的長夜燈破裂粉碎,數不盡的雪花湧出來,咆哮著奔流過城區。浪尖超越屋頂,超越晦暗的路燈,超越風信標與鍾塔樓,直達更高遠的蒼穹。


    『雪域唿喚』


    正如魔法的命名一般,這是雪域的唿喚——


    仿佛整個冬天自峰頂墜下,雪崩像是一頭白色巨獸張開深淵大嘴,將多半個城市一口吞下。它的吐息是五百碼高的蒼白環帶,經行之處寒霜封鎖。


    冰雪的激流中,鋼鐵和木石都不是阻礙。在風暴的牽引下,城市的碎片開始匯聚於極寒的烘爐,它們在這裏崩解熔化,最終重鑄為深藍的巨錘。


    『蒼白之獄』!


    瑟伯神父發出一聲禱告。他的祈禱仿佛是聖卡洛斯人的縮影,阿加莎看在眼裏。在他們身後,堅冰鐵石的撞錘猛然擊鑿紅牆,霎時間,巨響宛如地震。高牆的裂紋延綿至視野的盡頭,最終若稻草般被霜雪摧垮。大雪緊隨其後,淹沒了內城的廢墟。這條傲慢與矛盾的圍欄,而今終於被深藍的意誌粉碎。


    “聖卡洛斯不再是霧之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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