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紮進泥土中的感受有點不太尋常,尤利爾察覺到。這裏的土更堅硬,卻也更滑膩。他說不準這是種什麽樣的觸感,但卻提起了警惕。


    這條幾乎完全由泥土構築的通道很狹窄,並向上傾斜。尤利爾不得不改鑽為爬,熄滅火把,手腳並用一點點向上挪動。這是一項很富有挑戰性的運動,但好歹有魔力支撐,他也不再是那個笨手笨腳的菜鳥了。鍛煉和學習使他強大起來,充分發掘出神秘職業帶給他的禮物。


    泥土的異常出現在他估計自己爬了六十碼的時候,尤利爾據此斷定出口就在不遠處。『靈視』的時效很快就會過去,希望它不要結束在我剛一落地的片刻……突然,一根土裏伸出的斷樹枝劃破了他的手,尤利爾疼得迴過神來。


    接近出口時,學徒聽見空氣流動的噝噝聲,於是探手去摸索。神術再一次強化了他的視力,黑暗隨即變得和藹起來。某個有棱角的東西被他捏在手上,尤利爾看清那是盞木頭小燈籠。它的外形很粗糙,但似乎還能用。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它掛迴了原處。洞穴中的空氣不多,還是不要奢侈為好。


    燈籠架旁是一扇門,大小足以讓他貓著腰鑽過去,然而正中央掛了一把鐵鎖。無數植物根須在刻滿神秘文字的表麵生長,尤利爾沒有扒開它們,他覺得即便自己窺見了全貌也很可能不理解上麵畫的東西。


    他嚐試著敲了敲門。


    “你有邀請嗎?”一個聲音從鎖孔裏冒出來,仿佛老巫婆沙啞的低語。


    “他沒有。”尤利爾尚未迴應,就聽到自己的聲音也從裏麵傳出來!


    “沒有邀請,來這裏幹嘛?”老巫婆嗓音說。


    “他有願望要實現。”


    “這有什麽稀奇的?我也有願望要實現。這可不行。那可惡的寡婦隻答應給一個人實現願望。噢,我不能讓他過去。”


    尤利爾忍不住問:“你們是誰?在門後麵麽?”


    “你沒長眼嗎?”好似巫婆的嗓音將聲調猛然抬高。“我不會讓你通過!”


    “如你所見。”他自己的聲音說,“她是你眼前的阻礙。”


    這沒什麽。學徒把被震落的土拍掉。我見過會說話的神秘物品可不少了。“真不好意思,門女士。這裏的光線有些暗。”顯然前者脾氣暴躁,他決定從後一個聲音身上找到突破口。“這位……先生,你的聲音我很耳熟。”


    話音剛落,尤利爾眼前的兩盞小燈籠便亮了起來。“你好。”他聽見“自己”迴答。


    學徒的視野一片白熾,他趕緊將神術的效果取消。“你們好。”他猜測後一個聲音多半屬於燈籠。“相似度太高了。”尤利爾咕噥一句,“古怪的感受。”


    “他喜歡模仿別人。”門女士說。


    “她說得不對。我是尤利爾,來自四葉城。”燈籠先生一本正經地補充。


    那我是誰?肚子裏點火的木頭燈籠?但若要進到門後去,學徒隻好由著他胡說八道。至於燈籠從哪兒知道他的故鄉,恐怕得歸咎於神秘了。“巧了,我也叫尤利爾。這個名字的使用者就跟教堂裏的蠟燭一樣遍地都是。”


    “你說得對。”燈籠先生讚同,“我本以為你會有個更優雅的名字,比如傑克·巴伯,肯·亞當,或者拉奇·魯什麽的。要是打算改名的話,你覺得安德烈·特羅菲莫維奇·斯圖琴科怎麽樣?”


    “……”


    尤利爾對他的建議實在是敬謝不敏。況且他總覺得這堆名字裏有個不同尋常的家夥,不禁問:“他們都是到過這裏的人嗎?”


    “怎麽可能!他們都不是人。”


    “莫非我看起來不像人嗎?”


    燈籠的光更亮了。尤利爾仿佛感到有人在打量自己。“好吧,你倒是蠻像的。不過人類怎麽會到這兒來?”


    “我不是主動過來的,先生。”尤利爾感歎。


    “那你幹嘛不立刻原路返迴呢?”門女士提議。


    “你們不了解麽?每當我打算後退或轉身,總會撞上東西。霧氣指引我來這裏。”還讓索倫沒法說話。“恕我冒昧,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大門震蕩了一下,鎖鏈哢哢作響。嗆人的土灰彌漫,尤利爾不禁閉上眼睛。“這裏是迷失者的許願池,貪婪者的安魂地。”她高唱。


    “這裏是蒙昧者的夢鄉。”“尤利爾”甕聲甕氣地說。


    “這裏是聰明人的禁區。”門女士語帶譏諷。


    “美人微笑,邀你前來。”


    “她的閨房象牙雕刻。她的帷幔輕若雲霧。”


    “她的眼神羞澀甜美,她的指頭豔如珊瑚。”


    “她邀你來,共度星夜。”兩個聲音齊聲高唱。尤利爾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洞穴裏迴蕩,不禁抿緊嘴巴,才能確認它是閉上的。


    “她聽你許願。”燈籠嚴肅地說,“不管多困難,她會為你實現。”


    “她為你歌唱。”門女士低吟,“奇妙又荒誕的歌,她要唱一晚上。”


    老巫婆的嗓音很難有什麽曼妙可言,何況尤利爾也沒有一個晚上在這裏浪費。“別賣關子了,二位。”學徒苦惱地請求。


    “這裏是‘美人之邀’的花園。”燈籠說,讓他有種自問自答的錯覺。


    總之,不是好地方。尤利爾心想。它提到花園。學徒忽然明白了。“我得去采一朵手指海葵迴來?”


    “那是什麽?”門女士不會知道尤利爾給那些詭異的花起的名字。


    “很形象。”燈籠先生則評論。“不過不用了,因為美人的主人即將歸來。她是個頭頂長滿雀羽的老巫婆,從來見不得別人好。若她知道你采了她精心培育的‘美人之邀’,她會把你變成一扇門。可不是嘛!美人的邀約總有代價。”


    尤利爾下意識打量著眼前的石頭門。莫非門女士原本是個人?


    他的目光激怒了石門。“沒有花,你休想實現願望!”她尖聲說,“我給她送來珍貴的‘美人之邀’,這是她的花園裏都沒有的魔法植物。可你瞧瞧她對我幹了什麽!”


    “其實是有的。”燈籠插嘴,“主人隻有一朵雄花,而西爾維婭送來了雌株。不過有就是有,她的願望沒能實現。”


    “有就是有?”尤利爾需要理清他們對話間透露出來的零碎信息。“你的意思是,我想要實現願望,就得為你們的主人找到全新的植物。是這樣嗎?”


    沒想到,他的話音一落,洞穴裏就一片寂靜。燈籠咳嗽一聲,剛打算開口……門女士,或者說,西爾維婭女士就咆哮起來:“你告訴他了!你告訴他了!白癡,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說實在的,我覺得這不是我的問題。”


    西爾維婭和燈籠先生爭論不休,尤利爾卻沒心情等他們吵完。他還沒完全弄懂這裏的規矩,但這不重要。“不用擔心,我不是來實現願望的。”有需求的話,他寧願到教堂……不,教堂也不再是從前了。“我還有事情要處理。你們能告訴我怎麽離開嗎?”


    “為什麽要離開?”燈籠先生似乎不理解,“不管你有什麽事情,隻要送給主人花朵,願望都可以被實現。”


    那她幹嘛不對自己許願獲得全世界的奇花異草呢?尤利爾不想聽他的鬼話。“我要走了。這附近的霧氣是你們搞的鬼麽?”


    “不是。”西爾維婭的態度在得知他並不是為了許願而來後,就發生了極大的轉變。“我來的時候可沒有霧。多半是那老巫婆的魔法罷。”


    “女士,你在這裏多久了?”學徒問。


    石門沉寂片刻。“大概六十多年了。”她的迴答頗具真實性。尤利爾據此判斷西爾維婭不是個人類。


    “那你呢?燈籠先生。”他又問。


    “我不是燈籠。”結果他聽見自己說,“我是鎖。我存在的時間和被我拴緊的這扇門一樣久,主人創造了我。”


    尤利爾的吃驚不僅是因為他認錯了東西:“我還以為你們都——”


    “怎麽?你以為我的主人是個老巫婆,不高興就會把人變成物品?”


    這是之前你自己說的。尤利爾記得清楚。“這麽說來,西爾維婭女士帶著罕見的植株到你的主人家中拜訪,想要實現願望。”他頓了一下。老實說,尤利爾覺得這種荒唐事在現實中根本不可能出現。不管西爾維婭從哪裏聽來這個傳說,有那麽一丁點判斷力的人都不可能相信它。


    “沒錯。可她大吵大鬧,我的主人便將她變作石頭,防止類似的家夥進入家門。”鎖先生說。“至於我,我是因為西爾維婭才得以誕生。主人要我鎖緊大門,順便看管好西爾維婭的嘴巴。”


    “看來不是所有沒帶新鮮植物的人都被變成物體了。”學徒說。


    “那當然啦。希瑟在賦予萬物生命時都依照靈魂的姿態。鳥獸,人類,精靈,牧樹人和其他種族,不論如何,他們都不會熟悉茶壺或門把手的工作。有些家夥連人都做不好,你還指望他們做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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