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很快被吃光,學徒端起盤子又為他們摘了一串。他避開薔薇的花刺,然後衝洗果實。流水冰涼,但他發現自己感覺不到寒冷。在埃茲先生的家裏他無需擔憂寒冷和酷暑……迴到沙發前時,兔子把熱茶水泡好了。他頂多擔心裏麵會不會有白毛。


    埃茲先生詢問他的其他課程:“外交部有訓練課,我想你不可能有機會曠課,對嗎?不過你肯定不用選神秘植物學。”他咕噥一句。


    “我不會曠課的,先生。這絕不可能。”


    “算你知道好歹,小子。比起端茶送水之類的體力活,背書寫字的成果可不那麽明顯。要是你想半途而廢,我也不會意外。”


    尤利爾再三保證,他才半信半疑地挪開目光。說到底,埃茲先生把我當成約克那樣的小孩子,而非懂得珍惜機會的成年人。他們擁有不同的童年……本來也該有不同的未來。因此尤利爾決不會在任何課上胡鬧。


    “你關心他的課業,還不如說說近來的消息。火種試煉本該由我們的統領大人參與,結果還是狄恩·魯賓。奧托在上,我和海倫都受夠他了。”大占星師將葡萄籽一同嚼碎,喀嚓喀嚓的響聲從他嘴裏傳出來。自從德魯伊調侃他的愛情史後,他的學者形象已經崩塌得差不多了。


    “我從沒見過白之使參與任何內部活動。”埃茲先生指出。


    “除了狄恩·魯賓那一次。”


    “除了那一次。”他們兩個人都笑起來。


    尤利爾不知道為什麽每個人好像都對青之使有意見,但現在他也屬於其中之一。不管怎麽說,他差一點要了我的命。這時候他沒有因拉森先生在場而迴避——他將在教會裏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他們。


    “我知道我不該進去。”尤利爾已經可以冷靜地審視自己的行為是否存在魯莽的成分,過去的迴憶和哀傷距離他遠了一點。“然而青之使閣下的做法實在令我很不安。他在挑起事端。我不明白他怎麽會認為這樣能夠得償所失。”


    “他想在你身上找到機會?”德魯伊皺起眉頭。


    “他也隻能在你身上找機會。”大占星師指出。“白之使的統領地位無可撼動……這可不是一句空話。既然他擁有這個頭銜,就意味著他有領導克洛伊塔的力量。別把因果弄錯了。因此隻要狄恩·魯賓還沒超越空境,他就隻配搞些小動作。”


    “他的小動作對別人來說可不‘小’。”


    埃茲·海恩斯提醒。對於這件事,他的看法與老友截然相反。“太危險了。看在希瑟的份上,尤利爾,你最好不要摻和進去。命運集會不是王國議會,更不是小地方的貴族們爭權奪利,神秘領域的矛盾往往牽連甚廣,而你在這裏沒什麽根基……麻煩會自己找上門。”他似乎一下子比學徒還焦慮。


    “真該死!要我說你就該去事務司就職。使者有什麽好?陸地上壓根沒有值得人們離開布魯姆諾特的地方。再說了,四處觀光和鎮壓叛亂完全是兩碼事……駐守更是苦差事。小子,我早說過的。你看我的下場就該明白的。”


    “你想得有點多了,海恩斯。”拉森很不以為然,“挑毛病和謀殺不是一迴事。至於你,說老實話,我倒覺得你還挺享受現在的生活的。”


    尤利爾本來想說些安慰的言辭,現在隻好吞迴肚子去。


    德魯伊拿葡萄砸他。“什麽時候你敢向白之使挑戰了,再來說這話。你真不知道環之階在空境麵前有多危險嗎?我上次見到這小子受傷,不是因為他被光輝議會的聖騎士長打斷了骨頭,而是嚴重的凍傷——白之使的魔法。你我都知道他不是故意的。當然不是。但我也明白身神秘度的差距就是一切。魔法很難掌控,神秘則更為兇險。一直都是這樣。見鬼,這還用說?”


    學徒想為自己的導師分辯,但埃茲說得句句屬實,他竟無言以對。


    “占星學也有危險。”中年學者模樣的大占星師迴答,“神秘的道路沒有難易之分,運氣差的話,哪怕是在家裏用花花草草燉個湯都能丟掉小命。”


    德魯伊還沒說什麽,尤利爾就忍不住問道:“埃茲先生,拉森閣下,你們早知道我會放棄占星學了?”


    聽他們的意思,似乎對學徒目前的狀況了如指掌。這怎麽可能呢?我明明誰也沒告訴。莫非占星師們連這個都能預測到麽?


    德魯伊輕蔑地哼了一聲。“我說過,我早知道你會半途而廢的。我了解你們這些小鬼,約克和你,甚至是考爾德——都是一樣的。”以他的年紀來說,傭兵團團長的確隻能算年輕人。埃茲先生與光元素生命也不同,他是真的活得久,而非長得慢。


    還是大占星師給他答案。“奧斯維德建議統領的學徒進入天文室,整個命運集會都知道這件事。我們可憐的老西德尼還被迫到觀景台去值班。”


    提起這件事,“艾恩之眼”閣下也不免幸災樂禍。尤利爾不明就裏,而他也沒打算解釋。


    他還是滿心困惑。“即便如此,我也沒——”


    “那我問你。”埃茲打斷他,“三角沼澤和索德裏亞,你想去哪個?”


    我都想。尤利爾險些脫口而出。轉眼他反應過來了。“呃……”


    “你就差沒把‘我想去冒險’寫在鼻子上了。”埃茲沒好氣地說,“隻要眼珠子沒長在後腦勺上,誰都知道你最後的選擇如何。”


    誰都知道……尤利爾愣在原地,心中一時情緒洶湧。


    “這裏麵肯定不包括我,雖然我的眼睛沒問題。”拉森翻了個白眼。“你早該告訴我實話,而不是慫恿你可憐的老朋友去碰白之使的黴頭。”他扭頭對學徒抱怨:“為了這事,我還跟你的導師吵了一架。”


    學徒吃了一驚,“為了我?您用不著——”


    “不,我隻是上了海恩斯的當。他還在怪我沒及時通知他使者到來的事。你一定明白這家夥有多小氣。當然了,你的占星課成績的確優秀。”他麵帶微笑,顯然心裏並無介懷。“還好我們是在我的導師麵前發生口角,否則統領大人八成會動手解決問題。他離開得很匆忙,是因為青之使的事吧?”


    “……”學徒剛開口就咳嗽起來,不得不低頭喝了一大口茶水。“……是我的麻煩。”他終於說明白了。“他的魔法被觸發了。在教會的後院裏。這件事從頭至尾都是我的錯。”


    好在拉森先生沒有責備他。


    “如果是狄恩·魯賓的手段,那你其實做什麽都不算錯。這是統領大人要付的賬單。他認為他可以承擔起這份責任,就算現在不行,也早晚能做到。我不懷疑白之使有這本事……在他尚未踏入空境之前,就有人斷定他會跨越亡續之徑,而那時候他除了訓練課甚至沒有一門學科是及格的。但事實上,他用行動告訴我們隻要他想,沒有任何困難能成為他的阻礙。”


    大占星師鼓勵:“你有一位傳奇的導師,他會讓你成為優秀的使者——倘若你的目標是使者的話。這點我也不懷疑。聽我說,孩子:別為任何人的期望煩惱。你總有自己想成為的那個人。現在他近在眼前,那你還等什麽呢?”


    尤利爾隻能點頭。他發現自己依然無話可說。但這不是無可奈何,而是因為心聲難以言表。


    “很高興你作出決定。但假如你選擇了占星師,我也依然認為薩比娜是最優秀的占星學徒。”大占星師從埃茲先生手下搶走最後一顆葡萄。


    當他離開埃茲先生家時,天空已經接近橙紅。尤利爾說完最後一句道別,就被德魯伊趕出了門。他在屋簷下站了一會兒,卻沒能再次體會到當年被迫離開修道院時的心情。他發現自己不再為迴憶難過了。


    也許我的過去填充著謊言和背叛,尤利爾走到治安局門前時還在想,但無論如何,我現在過得還不錯。難道不是麽?


    ……


    要是所有人都能這麽痛快地交代罪行,我也用不著勞心費力了。阿加莎一邊扯下男人手腕的皮帶,一邊向注視著他們的白之使揮手示意。她想到安德魯供詞中最斷續的部分,教她這個等待結果的人都心驚膽戰。


    治安局的地牢裏充斥著清潔藥劑和煮沸亞麻布的刺鼻氣息,然而阿加莎依舊能感受到這裏彌漫著的腐爛味道。再怎麽說,無需對擾亂秩序的家夥們有什麽優待。她還聽說大陸上的監牢裏鋪著血漿,地毯是頭發編織成的。偵探無法想象那裏會是怎樣的一處野蠻地帶。與之相比,浮雲之都的地牢完全就是免費的旅館。


    真言藥劑基本可以代替血淋淋的刑具,魔法的花樣也比鐵鉗和剃刀更多。哪怕是真正的死士,也不可能抵抗神秘度對火種和精神的碾壓。安德魯當然也不例外。隻是這個過程並非不存在痛苦,劇烈的疼痛使審問失敗也是常有的事。若是不幸遇上這種事,巡警們便隻好重來一遍。可見乖乖說實話對罪犯和治安官們都有好處,就是沒幾個人樂於相信罷了。


    “有些出入。”阿加莎說,“不過問題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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