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爾忐忑地鬆開拉鈴,希望埃茲先生不要對他的突然拜訪感到驚訝。結果門一打開,驚訝的反而是他自己。


    “拉森閣下?”


    大占星師推了一下眼鏡,歎息著說:“我早該料到你會來找他的。真是命運的指引。”他說著莫名其妙的話,但態度很和藹。“進來吧,孩子。”


    “我來拜訪埃茲先生。”尤利爾小心翼翼地帶上門。


    內廳亮著燈,一大團毛線球堆在地毯上。窄茶幾上除了待客的茶壺,還擺了許多巴掌大的花盆,目前看不出種的是什麽。地板上鋪有綠茸茸的地毯,尤利爾不敢確定那是否是真正的青草。但願不是苔蘚,那太潮濕了。


    窗戶前橫著兩根木杆。一根是葡萄架,藤蔓肥大的葉片下綴有擁擠的深紫色果實,顆粒飽滿非凡,猶如磨亮的黑玉。另一根則呈青紅色,大朵大朵的白花釋放著強烈的香氣。尤利爾很久才辨認出這其實是密刺薔薇。真不知道埃茲先生是怎麽把這東西種在室內、並讓它在收獲之月開花不結果的。


    德魯伊坐在躺椅裏,指使兩隻兔子跑來跑去地幹活。尤利爾見到這一幕,腦子裏沒來由地冒出他變成土撥鼠時的樣子。學徒趕緊別過頭,好容易才維持住表情。


    “你居然真的能找來。”埃茲先生打招唿。“我不記得我告訴過你住址。”


    “呃,您是故意的?”


    拉森戳穿道:“他巴不得你能來。在店鋪開業之前,他都閑得要命。隻是我們的前任駐守者寧願躲起來,也不想跟你的導師打交道。”


    尤利爾不明白:“白也沒對他做什麽。”


    “這隻是你看到的。”


    “真是夠了!難道隻有我的葡萄能堵住你的嘴嗎,拉森?自己動手,否則你隻配喝涼茶。”德魯伊抱怨。大占星師便樂嗬嗬地采了一大串水果來。


    埃茲·海恩斯的穿著沒有在四葉城時那麽體麵整齊,顯得鬆垮舒適。看來他退休後的日子過得很愜意。他讓尤利爾光腳踩在地毯上,因為拉森穿走了屋子裏唯二的拖鞋。“它們隻是草而已。”


    而已?尤利爾覺得有東西在撓自己的腳底。可那種感覺微乎其微,他低下頭也隻能看到靜止的蔥鬱綠色。學徒很懷疑這些東西其實是可以自己活動的魔法植物,而且不敢在德魯伊眼皮底下有小動作。


    有大占星師拉森·加拉赫在場,尤利爾發現自己沒法放開情緒。他謝過冷茶和水果,決心不表示出對那兩隻幹著仆人工作的兔子的好奇來。好在布藝沙發沒什麽出奇之處,埃茲先生重新躺迴躺椅上,而大占星師專心致誌地給兩隻小東西順毛。尤利爾盯著茶水表麵的倒影許久,才受不住尷尬地開啟了話題。


    “真沒想到您住的地方這麽近。”


    “事務司安置的房產基本都在三環區和二環區。”埃茲說,“隻要你出門去街上逛一圈,八成就能遇到高塔裏的熟人。你就和我說這個?”


    等我學完該死的第六版魔文,我會試試的。“這麽晚才來拜訪您,我實在很抱歉。”他尷尬極了,“我沒想過學習會比工作更難。這裏一切都和我原本想的不一樣。”


    大占星師被他逗笑了。“一樣就太不妙啦,孩子!我知道有一處神秘之地,那裏的布置源於闖入者的想象。人們管那兒叫‘夢想之家’,因為每個人到那裏都會比在家還熟悉。”


    尤利爾聽見自己問:“它在哪兒?”


    “賓尼亞艾歐的最北部,流砂之國索德裏亞。光輝照耀之地。那裏的環境十分艱苦,而夢想之家的存在尚未得到證實。倘使你有幸成為第一個探索到秘境的人,記得給我帶些特產迴來。”


    “占星師也看不到秘境嗎?”


    “我們能發現沙漠的不同尋常,然而沙漠裏不止有一處神秘地帶。夢想之家依舊是傳說——就跟你去過的月之都卡瑪瑞婭一樣。海倫很遺憾沒趕上好時候,現在卡瑪瑞婭已經消失了。”


    “她不可能趕上好時候。南部是冰地女巫們活動的區域,她是怎麽也不會去那裏遊曆的。”埃茲說。


    尤利爾不認識海倫,但聽說過她的名號。“命運女巫”海倫·多蘿西婭,她也是聖者的門生,而且在命運集會中地位非凡。這是從空境稱號就能看出來的東西。讓學徒意外的是,有傳言說“艾恩之眼”閣下傾心於她。雖然不知道結果如何,但他們之間的關係無疑很有些曖昧。


    流言的主人公之一就在眼前,尤利爾的目光不由得古怪起來。他懷疑自己接下來不論說什麽,都可能再次聽見那位高貴女士的大名。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


    “月之都降臨時,觀景台沒注意到異常。當時伊士曼的坐標還未修正,我們通過星之隙聯係上統領大人。我還奇怪聖者大人沒有提醒我們……後來我才明白他不認為我們能幫上忙。”拉森感歎道,“議會的動作很迅速,伊士曼也畢竟曾是他們的屬國。而當時停留在高塔的空境們沒一個抽得出時間來。”


    “浮雲之都出事了嗎?”尤利爾不由得詢問。


    “沒有。我們隻是在處理日常的事務。蒼穹之塔的任務相當繁重……四葉城出現疑似加瓦什重臨的跡象後,天文室忙著觀測計算相關星軌,外交部處理其他神秘支點的消息。就連重要的觀景台還都是我的一個學徒日夜看守。”


    “因為它原本值班的空境去找你離家出走的另外一個學徒了。”德魯伊譏諷。


    值班?看來現在正好輪到了奧斯維德先生。尤利爾對這位老占星師給予的幫助仍滿懷感激,哪怕他最後放棄了天文室。等會我就去告訴他我的選擇,他心想,然後誠懇地道歉,請求西德尼先生的原諒。不管怎麽說,他是我的課任導師,而且從沒有因我的神秘學基礎太差而敷衍了事。


    “薩比娜會在今年的火種試煉上踏入環之階。”拉森說,“她是我見過最有天分的占星學徒。你一定聽說過她。”


    “當然。”學徒承認,“她是高塔最優秀的神秘學徒。我想認識薩比娜小姐很久了。”最後一句不太屬實。尤利爾在高塔整整一個月,沒與這位聖者的徒孫見過一次。他覺得她是在故意避免與他碰麵。


    “薩比娜不是很喜歡出門,她比較願意在房間裏研究望遠鏡。”大占星師繼續說,“我建議她向海倫學習,把課餘時間用來出門逛逛。多蘿西婭小姐也是天文室成員,但她總有時間到大陸上遊曆。”


    “那是因為你排值班表的時候給她走了後門。”埃茲毫不留情地指出。


    “艾恩之眼”裝作沒聽見。“卡瑪瑞婭降臨威尼華茲時,海倫正在蒼之森以南的一處秘境裏。一個不算危險的神秘之地——三角沼澤,傳言中是黑巫術的發源地。”


    “黑巫術?”


    “與寂靜學派巫師們研究的巫術不同,黑巫術來自深淵,是種邪惡殘暴的法門。這些東西你可以在圖書館裏找到詳細介紹,但沒有舉例。海倫小姐建議教育部在相關教科書裏添加一兩個有趣的黑巫術魔咒,好讓學徒們明白深淵的神秘不是鬧著玩的。”拉森解釋。在老朋友開口取笑之前,他扭過頭:“你怎麽老是揪著我不放?海倫·多蘿西婭是機敏可愛的好女孩,當年可不止我一個人喜歡她。隻是——”


    “我對你失敗的求愛不感興趣。”德魯伊直言,“說到底,我覺得她做得沒錯,說得更沒錯。作為窺探命運的神秘女巫,希瑟在上,她在你開口之前都不知道你暗戀她。我猜這不會是海倫閣下的錯。”


    “艾恩之眼”閣下表白“命運女巫”還被拒絕?環城日報肯定願意付出一切版麵換取這個消息。尤利爾忍著笑,為此覺得腮幫子發酸。雖說拉森先生一貫待人親切,但學徒還真沒看出他竟有這樣熱烈激情的內心。希望過後拉森先生不會來找我的麻煩……這種八卦不是在哪兒都聽得見的。


    然而緊接著,他眼前浮現出塞西莉亞坐在吧台後打瞌睡的模樣,頓時什麽心情都消失了。他感到青草地毯輕輕瘙癢腳底,雪白的薔薇花更猛烈地散發香氣,芬芳中有安神的成分,似乎要撫慰他的心靈。


    “別說這些丟人事了。”最後拉森不愉快地終結話題,“否則我就燉了這小家夥。”他懷裏的兔子嚇得一哆嗦,一對紅眼睛飽含委屈。


    大約是為了仆人的小命著想,德魯伊沒再糾纏。“那麽按照規矩,你得賠我兩隻。這生意不錯。”他吩咐另一隻兔子給自己倒茶。“還有尤利爾,我猜你一定是在事務司裏找到了我的住處。你來找我幹嘛?”


    尤利爾一下挺直腰板,卻不知如何開口。“我……我最近有了些時間。”他開始痛恨自己的膽怯。“奧斯維德先生忙著處理觀景台的事,我相當於放了幾天假。”


    “你跟得上課程嗎?”


    “我的測驗成績還可以。”


    埃茲先生沒說什麽,但學徒知道他很滿意。“對你這樣的笨腦瓜來說,你學的已經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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