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下了?什麽意思?”


    “你還有臉問我?”埃茲不快地反問,“你那小學徒的麻煩!忘了嗎?”


    “我以為他不會同意幫忙。”


    “哼!幹嘛不說實話?你壓根沒問過他。”


    “請你理解我罷,老夥計。”拉森歎息一聲,“你是四葉城的駐守者,可用不著在命運集會上坐他對麵。”


    埃茲不好在這方麵和拉森討論,也許這正是他的目的。雖然意外,但有統領參與,伊士曼人會更好說話。隻要我熬過這些天……


    “還有樁事,海恩斯。有統領參與任務,你很快會閑下來吧?”


    埃茲警惕地問:“又怎麽?”


    “今年是寒月之年了,按照規定,我得舉行重聚會,把同屆的占星師邀請迴布魯姆諾特來。但除了你,我最近聯係不上任何人。”


    任何人?“讓我猜猜,你的同屆八成沒有占星師剩下。”


    “他們沒你好運,行了吧?”拉森的語氣在挖苦中也有些感慨。“生命女神的信徒真不一樣。可惜我……好吧,我終於明白‘紋身’的想法了,真是天才般的點子。”


    “希瑟可不會接受那種瀆神者。”埃茲斷然道,“火熄滅後,他的天才也到此為止。但說到底,我沒法和他比。連我也快退休了,拉森。”


    “還早著。如果你想提前,就去和你的部長大人打好關係。他就在你眼前呢,機會難得。”他們都清楚,這算不上機會。拉森很快結束了通話,將埃茲留給亂七八糟的工作事務。說到底,我也沒什麽可抱怨的,占星師的任務遠比駐守者重得多。但除了瑣事,他再也不知道要跟老友聊些什麽。高塔的進修生涯好像上輩子的往事。


    “三個人。”埃茲輕聲說。


    ……


    泡沫在酒杯裏翻滾,驚險地滑過邊緣。尤利爾趕緊提起瓶子。“正好?”


    “稍微灑了一點。”塞西莉亞誠實地匯報,“但你隻是倒得太多。動作上,你的手比我穩。”她皺起眉。“你比我有力氣。”


    “原因是明擺著的。咱們要再比比個頭嗎?”


    女侍者不禁微笑。“說的也是。我把時間都用來鍛煉入睡能力啦。”她一邊將杯子倒迴去,一邊自嘲,但看起來並非不高興。畢竟,如果周圍有能說話的人,誰願意成天做夢呢?


    尤利爾察覺到這點。“也許你可以嚐試其他的放鬆方式。你瞧,很快我們就能輪班。”他指指自己,“空閑時,到公園看戲法師變兔子怎樣?實話告訴你,這是我以前夢寐以求的事。”


    “看兔子還是有空閑?”


    “好吧,它們都是。”怎麽我也挖苦起自己來了?他感覺卻不賴。“你記得我是哪一天來的嗎?”


    塞西莉亞已放好杯子,轉過身麵對他。“第一個星期第四天。”她摸了摸發梢,“沒人比我記得更清楚。”


    “今天是第二個星期……”


    “……第七天。”


    “還有四天,我就能正式頂班。到時候你想去哪裏都有時間。”尤利爾已經打聽清楚,塞西莉亞也無家可迴,她住在酒吧一樓的廚房後麵,學徒也被安排在那。近些天,埃茲·海恩斯被客人趕下樓,不得不和他擠在一起。好在廚師隻是來酒吧兼職,不用住宿。


    塞西莉亞剛要開口,目光卻移到他身後,立刻低下頭。尤利爾收到暗示,轉身去瞧。


    “恐怕你們得等等。”酒吧老板幽靈般站在吧台邊,向他們宣布:“我要出門一趟。”


    “一路順風,先生。”


    “你好像巴不得我走?”


    “沒這迴事!”學徒當即否認。


    埃茲審視著學徒,抬手將鑰匙丟在桌子上。“早上五點開門,晚一秒鍾你就滾蛋。聽見沒,小子?你來負責。”


    “呃,我?”


    “‘你’這個單詞還能指別人?”


    尤利爾閉上嘴,接過鑰匙。為表態度,他立即將它掛在腰間。


    “兩天後我會迴來。”海恩斯告訴他們,“有任何問題自己處理,一般沒有陌生人會來……正常情況下,不許任何人上樓。以及尤利爾?千萬別讓我抓到你偷懶!”


    “我記住了,先生。”學徒保證。


    “你要記的東西還多著!”埃茲·海恩斯咕噥,“塞西莉亞能告訴你,但這不是她的任務。我盯著你呢,小子,哪怕不在家也一樣。”


    在諾克斯,這話大概率不是恐嚇,但即便如此,尤利爾也沒見他把眼睛留在櫃台上。我真是想太多。等海恩斯先生關上門,學徒扭過頭,對塞西莉亞眨眼睛:“我想你今天就能去公園了。”


    “別這樣!”她忍不住笑,“但我們可以早些關門,幫你實現夢想。”


    ……


    酒櫃裏傳來聲音,若有若無,細如沙礫摩擦。這不是錯覺。諾克斯酒吧幾乎全由圓木搭建,有老鼠才正常。炎之月經常下雨,到時候,蟲子也會來湊熱鬧。神秘生物有辦法處理嗎?尤利爾不禁想象。


    他慢慢靠近,手掌按上櫃門。掃帚離得很近,被他順手取來,隻待門一開,就能把跑出來的東西拍在地上。


    玻璃似乎蒙上一層霧氣,尤利爾本沒在意,直到他發現水珠反常地朝上流動,形成筆畫。學徒嚇了一大跳,差點一棍子掃過去,但修玻璃的費用讓他忍住了。“誰?”


    『你們昨天晚上去哪兒了』


    記憶湧進頭腦。尤利爾想起閣樓還有住宿的客人……和他會飛的戒指。“索倫?”


    『我是索倫·格森!人類,你禮貌嗎』


    “好吧,格森先生。”這樣稱唿一枚指環感覺太怪。“你別嚇我。”


    沒想到它還不滿意:『你太敷衍,小子!來點兒表達尊敬的前綴』


    在使者手裏,指環可沒這麽多話。尤利爾隱約察覺到這家夥的德行。“睿智的格森先生?”


    指環勉強接受。『你昨天提前關門了,是不是』


    難道它是海恩斯先生的眼睛?但學徒記得喬伊才是它的主人。“對不起,下次我會留鑰匙給他。”


    『主人用不著鑰匙,你沒瞧見?』指環迅速擦掉這行字。『你早退了』


    “傭兵們找雇主結賬去了。”尤利爾告訴它。之前他在餐廳撞上的一屋子人全是傭兵,他們自稱是冒險者行業的精英群體。有趣的是,他們的傭兵團也叫作“諾克斯”。尤利爾已經發現,此間酒吧雖然不是專門接待他們的,但除了諾克斯傭兵,完全沒人會來。“正好,我們有機會把桌椅櫃台洗刷了一遍,還擦了招牌。”


    『那又怎樣?你們上哪兒了』


    他發覺這家夥是來找茬的。“我去看看四葉城有什麽變化。”


    『和女孩子一起去麽』


    “我們隻是散步。”尤利爾防衛性地說。


    『少出門閑逛,小子。和沒有神秘的世界相比,四葉城的變化太大了,你不會想親眼見識的』


    “神秘生物很多?”尤利爾聽懂了。


    『這麽說吧,諾克斯酒吧的妖魔鬼怪的密度可不是特例』它把自己也說進去了。『伊士曼屬於克洛伊塔,是神秘支點的屬國,也算不上多有規矩。四葉城的秩序歸功於領主,她是個很有能力的人』


    這點在表世界也一樣。尤利爾也聽外地人說過,南方的威尼華茲裏黑幫比巡遊騎士還多,東邊的騎士海灣經常受海盜滋擾,而領主對此不管不問,隻顧在城堡的高牆後享樂。幸好我不用住在那種地方。他想著又有點遺憾。“他們都點燃了火種?”


    『不一定』指環居然這麽說,『神秘學徒掌握著超凡知識,甚至凡人也能獲得神秘物品,他們才是諾克斯最主流的‘神秘生物’』


    “凡人也能使用神秘物品?”這個新詞倒很好理解。


    『很反常,對不對』


    反常即神秘。尤利爾明白了:“所以他們也屬於神秘生物。”


    『就是這樣。你要試試嗎』


    很難有人不心動。尤利爾不禁抬頭,望了望閣樓的木質地板。指環沒有現身,想必還被喬伊戴在手上,但玻璃上水汽凝結的霜字清晰可辨。“你還有同類?”


    『當然,但你最好想些實際的。指環是高塔成員的身份象征,可沒法隨便給人』索倫傲慢地寫道,『不過我這裏有其他玩意兒……』


    “算了。多謝提醒,格森先生,我會盡量在白天出門。”


    『幹嘛?又不會傷到你』


    自然,接觸神秘物品不用燃燒靈魂,但尤利爾會燃燒起好奇心。他清楚自己為什麽落到今天這地步。一旦掌握了神秘力量,我肯定沒法再抽身。蓋亞告誡人們抗拒誘惑……“仔細想想,我不太用得上它們。而且我不明白,你為什麽想讓我成為神秘生物?”他揭穿道。


    指環裝作沒聽見。『你害怕點燃火種』


    真要盤算,我怕的事可太多了,尤利爾心想。“我——”話剛要出口,他便瞧見玻璃上隱約有紅色的影子。那大約是塞西莉亞的頭發,但霧氣蒙蒙,看不清她究竟在做什麽。


    她還在聽我說話嗎?尤利爾一下子猶豫起來。“隻是覺得沒必要。你不也說,四葉城很安全?”


    『四葉城不會長腿跑掉,神秘生物卻可以。告訴你,小鬼,我們』字句戛然而止。與此同時,學徒感到一股冷風從頭頂吹下來。不用說,隻有索倫的主人能幹涉它的行為。


    尤利爾抄起抹布,將玻璃重新擦幹淨。


    ……


    二樓的窗外正對著遠方的塔樓,巨大的時鍾轉動著刻度,在整點時傳遞出寧靜悠揚的奏鳴。


    『你又把事情推給駐守者了』


    “他擅長修理。”


    『他是個德魯伊,大人,你不能把他當成魔紋師用』


    “你教我怎麽用人?”


    對話當即終結。指環迅速且無痕跡地改變了話題:『駐守者出門了,他有私事要處理』


    “你聽見鍾聲有變化嗎?”


    『……』索倫重新組織語言,『差不多短了一半』


    “跟法則有關係沒有?”


    『秩序無異常。恐怕是鍾樓太舊了』指環寫道,『四葉城的曆史超過了兩百年。凡人的建築總會陳舊。高塔經曆了三千年,也沒出現損壞』


    使者稍微抬頭。雲影遮過眼睛,他也沒有眨眼。“兩百和三千。這裏才是新的。”他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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