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鬱昀站在書房裏,仔細看著手中的卷宗。


    是今日新呈上來的,城中永記藥行報官,稱有人到鋪子裏鬧事,雙方爭執中,對方打死了一個藥行裏的小學徒,七歲的孩子當場斃命,兇犯被扭送到了衙門,關入大牢。


    當時常鬱昀不在城中,李通知和主簿已經粗粗問詢過了,那兇犯不承認打死了人。


    仇師爺拱手道:“這個兇犯江謙,是在海州那裏開醫藥鋪子的,照他的說法,之前從永記拿的藥材出了問題,他來討個說法,結果永記欺負人,先動手打人,那小學徒也是永記的夥計失手推倒在地,砸了腦袋才死的,與江謙無關。”


    畢師爺點了點頭,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畢竟是大人到任後的頭一樁人命案子,我們想,謹慎一點都不會有錯,不如多查訪一番。大人覺得呢?”


    常鬱昀自是讚同,低下頭又在案卷上看了一眼。


    江謙,在海州謀生的乾州人。


    乾州?


    常鬱昀挑眉,起身背著手踱了幾步,道:“兩位先生稍待,我去去就來。”


    急匆匆往後院去,見主屋裏亮著溫暖的燈光,裏頭人影綽綽,常鬱昀加快了腳步。


    若他沒有記錯,楚維琳的母親江氏亦是乾州人,雖然江姓不算小姓,但畢師爺說得對,謹慎些總歸是沒有錯的。


    楚維琳正和娉依說著話,見常鬱昀迴來,笑著問他:“事情解決了?我還讓水茯溫著晚飯呢,既然迴來了,去梳洗一番,開飯吧。”


    “不急。”常鬱昀在一旁坐下,話到了嘴邊,繞了一圈,還是咽了下去,隻是道。“我前頭怕是還要一會兒,你莫要等我,早些用飯。”


    特地迴來與她說這個?


    楚維琳怔怔看著常鬱昀出了屋子,喃喃道:“這種事情。使個人迴來說便好了,還自己來。”


    娉依聽見了,掩唇笑道:“奶奶,爺特特地地迴來,是心裏掛著你呢。”


    楚維琳臉上一紅。偏轉過頭,卻也忍不住勾了唇角。


    常鬱昀出了正屋,徑直去尋了李德安家的,避開了人,他壓著聲問道:“媽媽,琳琳的母親是乾州人吧?”


    李德安家的一怔,不解他為何好端端問起了這個。


    江氏的娘家在乾州,與京城有一個月的路程,楚維琳從未去過,對他們的印象大概也隻有江氏過世時江家有人來上香。隻是那時楚維琳精神不濟,對母舅家的人怕也沒什麽記憶了。


    楚維琳對江氏感情深,和江家卻是陌生,倒是楚倫煜,這些年也一直和嶽家有些書信往來。


    楚維琳不會突然之間問起江家,那常鬱昀又何來此問呢?


    李德安家的一肚子狐疑,但還是點了點頭,道:“是,太太娘家那兒,祖祖輩輩都是乾州人。”


    “那有沒有一位長輩。四十歲左右,名叫江謙,謙虛的謙。”常鬱昀追著問了。


    李德安家的是江氏的陪嫁,江家的事情。她是了解的,一聽這個名字,她詫異道:“這是舅老爺呀,就是太太的大哥,奶奶小時候是見過那位大舅的。”


    常鬱昀暗暗舒了一口氣,虧得他心中隱約覺得不對。不想就此疏忽過去,那位若真是大舅爺,豈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了嗎?


    常鬱昀和李德安家的解釋起來,道:“是這樣,今日牢裏關了一個人,叫江謙,乾州人,我不清楚是不是姻親,所以我來問你一聲。”


    李德安家的的眉心皺了起來:“關了大牢?犯了什麽事兒?”


    常鬱昀道:“和一家藥行起了衝突,鬧出了人命案子,被告了。我本想問琳琳的,可怕萬一是親戚,琳琳要跟著著急,不如媽媽與我一道去看一眼,若是同名同姓,就不要與琳琳提了,若真是大舅爺……”


    人命官司?


    李德安家的驚唿一聲,若真是大舅爺,自家奶奶雖和大舅爺不親近,怕也坐不住了,阿彌陀佛,還是先不要和奶奶提及為好,免得動了胎氣。


    “那奴婢現在就和爺過去看一眼,隻是奴婢也有好些年沒見過大舅爺了,不曉得認不認得出來。”李德安家的忙道。


    常鬱昀進了書房,留李德安家的在外頭稍等,先和兩位師爺說了一番。


    仇師爺眼皮子直跳,與畢師爺交換了個眼神,心裏都有些忐忑,若是姻親涉案,對於常鬱昀來說,這案子就不好審了。


    尤其,還是夫人那兒的親戚,這官老爺辦事,最怕就是妻子、姨娘之類的親戚攪和在裏頭,枕邊風一吹,弄得左右為難。


    往日裏看來,這位夫人是個懂禮的,可要是真的牽扯上了她的大舅爺,是不是……


    仇師爺心裏沒有底了。


    一行人往大牢去。


    牢中汙濁的空氣讓李德安家的不由捂了捂鼻子,她突然想起了當時見到的蓬頭垢麵的翡蘭,那江謙呢……


    才進來一下午,應該不會那麽慘吧?李德安家的安慰自己。


    在關押了江謙的牢房前站住,常鬱昀看了一眼頹然坐在牆角,雙手抱頭,低落無奈的中年人。


    牢中光線極差,江謙又抱著頭,李德安家的很難看清對方模樣。


    仇師爺開口問道:“江謙,京城楚府的六老爺楚倫煜,你可認得?”


    江謙緩緩抬起頭來,想了想道:“是我妹夫,我妹妹過世多年了,如今也不走動了,我的案子,和他們也沒關係。”


    這話一出,坐實了身份,仇師爺無奈搖了搖頭。


    李德安家的上前了兩步,努力辨認道:“舅老爺?是舅老爺呀!是奴婢,奴婢蕪蘭。”


    “蕪蘭?”江謙一時想不起來。


    李德安家的急忙又解釋了一句:“奴婢從前是伺候三姑娘的,隨著姑娘去了京城。”


    三姑娘指的就是江氏。


    江謙的身子一震,他趕忙站起身來,快步走到牢門邊,盯著李德安家的,道:“是了,三妹妹身邊是有個蕪蘭。你不是應該在京裏嗎?怎麽會在這兒?”


    李德安家的福身道:“太太把奴婢配給了楚家的小廝李德安,前些年。又做了陪房,跟著維琳奶奶到了常家,現在這位金州知州常大人便是奶奶的夫婿。”


    江謙的目光落在常鬱昀身上,道:“琳姐兒的丈夫?”


    常鬱昀頷首。拱手行禮,喚了一聲“舅爺”。


    江謙的一張臉漲得通紅,連連擺手,道:“一場官司,沒想到官老爺竟然是我的外甥女婿。哎!”


    常鬱昀問道:“舅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案子您跟我交個底,我也好心裏有數。”


    江謙苦笑,垂了肩道:“說來也是話長,但我絕對沒有傷人。”


    這句話,叫常鬱昀放心下來,可大牢之中,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他思忖了一番。讓仇師爺問獄卒要了鑰匙。


    仇師爺開了牢門,常鬱昀請江謙到了書房,備了些清水讓他稍稍梳洗一番,又讓李德安家的去請楚維琳。


    李德安家的有些惴惴。


    常鬱昀寬解道:“既然舅爺沒有傷人,這官司總能解決,琳琳那兒遲早會知道的,不如現在就好好與她說。”


    若是楚維琳曉得江謙關在大牢裏,而常鬱昀一個字都不提,李德安家的想,大約奶奶事後會有疙瘩。便頷首道:“那奴婢先和奶奶交個底,讓她心裏有數。”


    江謙簡單梳洗之後,換上了幹淨衣服,模樣與剛才又是不同了。雖然是不惑之年,但他個頭高,整個人精神氣不錯,容貌端正,楚維琳與他在輪廓上有些相似。


    常鬱昀笑著道:“都說外甥像舅,倒也是不假的。”


    江謙亦是笑了。道:“我也好些年沒見過琳姐兒,當時她母親沒了,我去京裏看她,她整個人都癡傻了一樣。”


    “琳琳懷著身孕,等下說事體的時候,還請舅爺莫要激動,免得琳琳也跟著激動起來。”常鬱昀請求道。


    江謙濃眉舒展,連連點頭:“應當如此應當如此。”


    後院裏,楚維琳剛剛讓水茯擺了桌,正要坐下用飯,李德安家的進來了。


    楚維琳含笑招唿道:“媽媽也坐下用一些?”


    李德安家的擺擺手,低聲道:“江家的舅老爺在前頭書房裏,爺來請奶奶。”


    “舅老爺?”楚維琳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太太的大哥,您的大舅爺江謙。”李德安家的解釋了一句,“奶奶小時候,見過這位大舅爺的,太太過世的時候,他也來了京城。”


    江氏娘家的親戚?


    楚維琳很是意外,前世今生,她和江氏那裏的親戚幾乎都沒有打過交道。


    “大舅爺不是應該在乾州嗎?怎麽來了金州?”楚維琳的印象裏,母舅家的親戚都在乾州。


    李德安家的訕訕笑了笑,抿了抿唇,鄭重與楚維琳道:“奶奶,您聽奴婢幾句話,千萬莫要著急。事情是這樣的,舅老爺是來金州辦事的,出了些差錯,惹了個案子,叫人扭到了衙門裏,關起來了。爺剛才看卷宗,覺得那名字籍貫熟悉,便來問了奴婢,奴婢去大牢裏一看,果真是舅老爺。舅老爺說,他是叫人冤枉了的,爺就把他接到了書房裏,要仔細問一問案子,又想著奶奶與舅老爺多年未見,請您過去問個安。”


    李德安家的沒有一次說透,起碼人命官司那四個字,她是不敢貿貿然提的。


    楚維琳明白了,讓水茯把桌上的飯菜都收起來,道:“爺在前頭也沒用晚飯呢,牢裏更加沒什麽吃的,大舅爺怕也是餓著,這些飯菜送到書房裏去,多少用一些。”


    楚維琳收拾了一番,讓方媽媽抱了霖哥兒來,一道去了書房。


    入了書房,楚維琳一眼就瞧見了那個站在八仙桌邊上的男子,他的容貌很是陌生,但卻透著一股子熟悉感,與記憶裏的江氏有幾分相似。


    這種熟悉感讓她一下子想起了江氏,眼眶一紅,上前福身道:“大舅。”


    江謙一把扶住了楚維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睛亦有些濕潤了:“這麽多禮做什麽,當心身子。哎,一眨眼,琳姐兒也這般大了,都要當娘了。”


    楚維琳連連搖頭,把霖哥兒抱過來,道:“已經當娘了,大舅,這是霖哥兒。霖哥兒,喚舅公。”


    霖哥兒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聽話地喚了一聲,口齒不清,卻讓江謙激動不已。


    認了親,常鬱昀扶了楚維琳在桌邊坐下,又請江謙入座。


    楚維琳記掛著江謙的案子,問道:“大舅怎麽來了金州?出了事體,即便我們今日不在府裏,您早些報了父親或者是我的名字,起碼能暫且少受些牢獄之苦。”


    江謙苦笑,道:“我是知道琳姐兒嫁人了,就嫁在京城裏,卻不知道外甥女婿外放到了金州。至於你父親的名字,哎,你母親去了多年了,你父親該盡的責任樣樣都盡了,對嶽家從未怠慢過一絲一毫,我惹了官司,還不知道能不能善了,再提他的名字,不是把他也牽連進來了嗎?”


    常鬱昀了然,難道當時在大牢裏,仇師爺問起楚倫煜的時候,江謙是這麽一個反應,這是為了不連累了楚倫煜。


    楚維琳沉吟,又道:“父親經常給外祖家寄信的,信上應當是提了吧?”


    “舅舅離開乾州有三年多了,”江謙笑得感慨,“舅舅去海州做生意,這幾年沒有迴乾州,才不知道這事體。今天要不是正好道了金州,又落了大獄,都不知道我的外甥女在金州。”


    “那這案子……”楚維琳看看常鬱昀,又看向江謙。


    常鬱昀在桌下握住了楚維琳的手,示意她不要著急,等江謙慢慢說。


    江謙抬手按了按太陽**,不由苦笑起來:“舅舅在海州那兒是做藥鋪生意的,請了兩個坐堂的大夫,蒙海州百姓信任,平日裏有個小病小痛的,都來我們鋪子。去年開春,一些藥材的供應出了些問題,金州的山裏出產不錯,舅舅就來了金州,想尋一家藥行供貨,最後挑中了永記藥行。


    一開始,永記給的藥材質量不錯,但四個月後,有一批貨不對了,吃死了人。”


    楚維琳愕然:“吃死了人?”


    “是,”江謙也很無力,“病人家屬來鋪子裏哭了幾迴,舅舅賠了不少銀子,總算保住了鋪子,也沒有吃官司。但藥材的事情總要解決,便來了金州,想和永記藥行說說明白。哪知道那藥行,他們竟然倒打一耙,還動手打人,說舅舅壞了他們家的名聲。舅舅雙拳難敵四手,隻能挨打,他們打紅了眼,一不小心把藥行裏的一個小學徒撞到了,腦袋正好砸在桌子角上,當時就救不過來了。他們就把髒水撲到我身上,說是我打死了小學徒,真真可笑!”(未完待續。)


    ps:96也想多更一些,但是最近實在太忙了,捂臉。


    感謝書友了了輕煙、丫頭愛俏、mejudy701的月票,感謝書友靈溪瀟琴的兩個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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