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平家的一看楚維琳這神色,她的麵上也添了幾分無奈。


    自家奶奶是不喜歡那位梁師爺的,應該說,從前霽錦苑裏伺候的,但凡曉得那事體的,都看不上梁師爺。


    那梁師爺,在明州時分明是有妻有子的,卻在京城裏妄圖誆騙娉依,在娉依的質問下避重就輕,絲毫不覺得他有什麽過錯,惱得水茯恨不能拿掃帚打他一頓。


    自打那之後,梁師爺便消停了,再加上前院後院輕易遇不見,那事體也就揭過去了。


    哪知道,如今這麽個人,竟然來了金州。


    “可知道信裏寫了些什麽?”楚維琳問道。


    鄧平家的搖了搖頭:“梁師爺一到,奴婢就來稟奶奶了,信裏的內容,奶奶晚些問一問五爺吧。”


    楚維琳頷首,其實信中大致的內容她能猜得出來,定是和常鬱映有關的,可若說這信需要有人千裏迢迢親自送來,應該也不至於,怕是還有些旁的東西,不能托付給驛站。


    院子裏,桐哥兒追著元哥兒跑,一眾丫鬟婆子跟在後頭,小心翼翼,娉依站在一旁,亦是仔細看護著。


    楚維琳瞧在眼裏,低聲吩咐鄧平家的:“梁師爺這迴到金州,不曉得是長住還是短歇,即便是短歇,也定是要住上幾日的。府衙不比從前的大宅,前後院沒有那麽的分明。媽媽仔細交代一番,莫要讓那梁師爺接近後宅,免得多是非。”


    鄧平家的詫異,楚維琳這麽吩咐,顯然依舊是信不過梁師爺的,可想到梁師爺那麵相。瞧著是和氣圓臉,實則深沉,怕是一個記仇記恨的人,上迴叫娉依和水茯駁了顏麵,若真有機可趁,興許……


    思及此處,鄧平家的連連點頭:“奶奶放心。奴婢會交代下去的。”


    夜裏。常鬱昀是吃過了酒才迴來的。


    怕身上酒味衝到楚維琳,他把東西放在了桌上,先去淨室裏梳洗一番後。才神清氣爽地在妻子身邊坐下,解釋道:“我曉得你不喜那梁師爺,我也一樣,可他到底是父親的食客。不能太過怠慢。”


    楚維琳見他用詞斟酌,不由就輕輕笑了:“我有這麽不懂人情世故?”


    半嗔半怪。卻是風情怡人,常鬱昀攬著她的腰身,趕忙賠罪:“是我小人之心,莫要怪我。”


    嬉笑了幾句。到底是說了正題。


    梁師爺這迴來,不僅僅是捎信,還帶來了常恆淼要交給常鬱昀的一本冊子和幾張地契。


    楚維琳一怔:“冊子?”


    “前幾年。父親在明州時置辦了不少宅子鋪麵田地,他一一寫在了冊子上。讓我心裏有數。”常鬱昀抿唇,語氣亦有些低沉。


    記載了私產的冊子,幾張地契……


    楚維琳想起了離京前塗氏交給她的一些地契,二房大部分的私產怕是都在他們夫妻自個兒手上了,隻有小部分,塗氏還捏在手中,那是以後要給常鬱曜和常鬱晚的。


    常恆淼和塗氏會這麽做,除了他們認為常鬱昀絕不是那等會苛責弟妹、霸占家產的兄長之外,更重要的是,常恆淼覺得,京城裏再傾軋下去,未必能讓一家人全身而退。


    若是再有什麽苗頭,塗氏手中捏著的東西隻怕也要一股腦兒地送到金州來。


    京裏頭,如今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了?


    楚維琳喃喃了一聲,常鬱昀聽見了,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還沒有到那等地步,不過是鬧得更厲害了些。”


    “信上還說了些什麽?”楚維琳半仰起頭,望著常鬱昀。


    常鬱昀笑容淡淡,把放在桌上的東西拿給楚維琳。


    兩封信,一本冊子。


    楚維琳先翻了冊子,就如常鬱昀說的,上頭記載的都是私產的信息,幾乎都是江南地界上的,常鬱昀夫婦在金州,打理起來也方便些。


    兩封信,一封是常恆淼寫的,一封則是楚倫歆的手筆。


    常恆淼的信,常鬱昀已經拆開看過了,薄薄兩張紙,對冊子的事情交代了一番,又講了家裏的狀況,楚維琳粗粗掃了一眼,也就有數了。


    楚倫歆的信是給楚維琳的,常鬱昀並沒有打開,楚維琳捏在手中,感覺有些厚,看來叔母寫了不少,這麽一想,楚維琳不由勾了唇角。


    取出信紙來,果不其然,寫了六七張,楚倫歆的字本就不大,這麽一來,這幾張紙的內容就很豐富了。


    常恆淼寫信,隻說結果,楚倫歆的信中,倒是把來龍去脈都講了個明白。


    時間上算起來,常鬱曉和徐氏帶著常鬱映是匆忙迴京的,依舊是以孫家夫婦的名姓出行,沒有讓人知曉了真實身份,好在一路都是行舟,倒也不會遇見什麽麻煩。


    這一路顛簸,常鬱映的月子自然是不能好好坐了的,她這一年又吃盡了苦頭,身子羸弱,到了京城時,幾乎是皮包骨頭了。


    用楚倫歆的話講,她見到常鬱映的時候,幾乎都不敢認了。


    老祖宗隻看了一眼,就幾乎背過了氣去,再恨再惱,氣得棍棒收拾了,也是自家的事體,叫一個不相幹的人作踐成這幅模樣,又怎麽能不痛心呢。


    饒是柳氏這個恨不能整垮了常府的女人瞧見了,心裏也是一陣發酸的。


    等聽了徐氏講了渝州那裏的情況,具是落了不少眼淚。


    因著是私密事,常鬱映被安置在了鬆齡院裏,看守她的全是嘴巴嚴實的人。


    老祖宗一夜未眠,第二日蒼老了許多,隻是道:“到底是趕在她母親忌日前迴來了,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常鬱曄在安華鎮一直沒有等到邢柱喜夫婦,這兩位迴家鄉安葬刑家婆子,此後一直沒有音訊。


    而華婆子和那車夫的底細倒是被一點點翻了出來。


    按說華婆子和車夫賣了常鬱映之後就不敢再出現在安華鎮了,可他們卻反其道而行,在年前時。覺得風聲過去了,拿著銀子大搖大擺迴來了。


    華婆子本來就是那車夫的姘頭,從前還叫車夫的婆娘防著打著,現在有了銀子,越發有肆無恐了,買了一個小院子,車夫的婆娘打上門來。還叫華婆子出銀子讓人打了迴去。


    有人問起了銀子的來路。華婆子隻說從前伺候過的姑娘決心去南方了,看在主仆一場的份上,給了她不少賞銀。


    左鄰右舍原本就把翡蘭當做是哪家有錢人養的外室。聽了這話,隻當她是跟著男人出門了,絲毫不覺得奇怪。


    常鬱曄在安華鎮查訪的時候,華婆子亦是這麽解釋的。


    華婆子和車夫其實也說不出常鬱映的具體身份。可常鬱曄擔心萬一被人尋了蛛絲馬跡出來,總歸是個麻煩。可在他下定決心之前,華婆子和那車夫就先出事了。


    車夫的婆娘受不了那窩囊氣,提著菜刀打上門去,幾個瞧熱鬧的以為她們還會和之前一樣鬧過了就算。哪知這一迴是真的發了狠了,刀刀見血,一時之間眾人都懵了。等意識到要拖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華婆子當場就沒了,趕過來的車夫和他婆娘又打做一團。車夫奪刀不成反被傷,沒有救迴來,他婆娘害了兩條人命,關入大牢。


    而翡蘭被帶到了晨安跟前,說是對質,不如說是翡蘭一個人控訴,晨安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


    翡蘭留不得,當日便處置了,晨安那兒,老祖宗下令,也沒有留。


    至於常鬱映,她的結局也是早早就定了的。


    常鬱曄幾兄弟在鬆齡院裏跪了幾日,換不來老祖宗的一句開恩。


    大趙氏忌日時,常鬱曉心痛之餘,和常鬱暉大打了一架,要不是常鬱暉害死了晨萍,又怎麽會有晨安教唆的事情?要不是晨安步步為營,常鬱映又怎麽會……


    常鬱映聽聞了這事,支撐著身子去見老祖宗,問了一句:“是因為六哥哥害死了晨萍?明明是他的過錯,為何要我遭受大難?他做的錯事比我多,為什麽他能好好的,我就要……”


    “難道你就沒有錯嗎?”老祖宗麵無表情地反問了常鬱映。


    不管常鬱曄做了什麽,是常鬱映自己選擇了逃親,是常鬱映自己把性命交到了別人手上。


    “不是什麽過錯都可以從頭再來的,你是姑娘家,你注定沒有迴頭路了。”老祖宗一字一句說完,讓段嬤嬤把常鬱映送迴去,自己在屋裏沉默坐了一下午。


    當日夜裏,常府裏就發了訃告,說二姑娘常鬱映重病纏身,香消玉損了。


    接了訃告的人家具是吃了一驚,常鬱映分明是遠嫁了嶺西,怎麽是在京城裏過世,又擺了靈堂?


    老祖宗編了一套說辭。


    那年空明師太進府時,曾暗地裏告訴過老祖宗,常鬱映命中有一劫,怕是紅顏薄命的。


    當時常鬱映已經訂婚了,而且看起來並不像是命不久矣的樣子,老祖宗便抱著僥幸的心理,沒有特別放在心上。


    等到了嶺西迎親的隊伍抵京時,常鬱映卻突然病倒了,老祖宗這才想起了空明師太的話,想去念惠庵中拜訪,可惜師太雲遊去了。


    好在,師太已經算準了會有此事,留了一封信給老祖宗,信上說,讓常鬱暖以常鬱映的名義出嫁,全當衝喜,興許能續得了常鬱映的命,事關命數,說出來便不靈驗了。


    常鬱暖嫁去了嶺西,常鬱映一直在莊子上養病,一個月後隱隱有些好轉的模樣,卻因大趙氏的突然故去而大受打擊,那之後就愈發起不得身了,纏綿了病榻一年,這一迴是再也扛不住了,隨著大趙氏一道去了。


    空明師太在京城中頗受尊敬,信徒也多,既然是師太囑咐如此行事,別人也不會再去細細推敲追究,隻當是常鬱映和大趙氏母女連心,前後故去。


    靈堂擺了七日,入土為安,那個不該出生的孩子,似是先天不足,入了京城後接連病了幾次,也夭折了。


    老祖宗一心想讓三房也分出去,即便是賠上自家名聲,也要抓住一切能抓的機會。


    外頭漸漸有了些傳言,有說是常鬱映婚前失貞,不得不由常鬱暖嫁去嶺西,又有說常鬱暉從前行事太過陰損,有人為了報複,害了常鬱映。傳言就是一傳十,十傳百,傳到了最後,都是相去十萬八千裏的,可常府卻處在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塗氏帶了常鬱晚,請了楚倫歆、柳氏、盧氏、關氏、徐氏、廖氏一道去上香,常鬱曚興致缺缺,便沒有去。


    法雨寺裏,遇見了徐氏娘家人,徐氏與她們本就不睦,此時見麵,少不得受一番奚落,對方似笑非笑來了一句“我們以為常府的人都喜歡去念惠庵裏添香火”,徐氏氣得幾乎仰倒,被廖氏勸著迴了廂房休息。


    徐氏哭了一場,說是其他幾房,分出去了之後,就能少受些窩囊氣了,可她是長房媳婦,攤上這樣的小叔子和小姑,就跟走了一條滿滿都是陷阱的路一般,不知道什麽時候就一腳踩空了要摔個狗啃泥,這日子還怎麽踏實過下去。


    盧氏聞言亦是紅了眼眶,自打紅箋的事情之後,她的心結極深,度日如年。


    避開了幾個侄媳婦,楚倫歆亦拉著塗氏、柳氏兩妯娌訴苦,因著家裏這紛雜的事體,常家榮寵還在,可到底不比從前風光,常恆晨在大理寺當值也不似從前一般順利了,多的是人虎視眈眈,巴不得取而代之,原本常恆晨還想替兒子謀個缺,現在看來,是沒有什麽希望的了。


    塗氏亦是一肚子的苦,二房雖是另外置了宅子,可同在京城裏,又和主宅不遠,外人依舊是把他們算成了“一家子”,好事沒攤上,壞事倒是一並背了,塗氏想替常鬱晚早作準備,都叫人不冷不熱忽略了過去。


    “這個樣子下去,老爺這個虛職不曉得還能任多久,要我說,不如還是迴江南去,鬱昀和他媳婦在江南,鬱晚在明州又有美名,還愁說不出好親來?我跟你們講,我是真的提心吊膽的,就算現在找了合適的人家,離鬱晚及笄還有幾年,這再三五不時鬧些事體出來,我都……”塗氏啐了一口,到底是不敢把那些喪氣話掛在嘴邊。


    柳氏現在反而是最不希望這個家分崩離析的,勸了幾句,可說出來的那些寬慰話連她自個兒也不信,又怎麽能說服塗氏和楚倫歆?


    實在是長房那幾個作孽太深!柳氏忿忿想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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