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閣上頭,落針可聞。


    範大太太半低著頭,翻來覆去看手中的帕子,絲毫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陶老太太陰沉著臉,半晌才微微動了動嘴角,扯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來。


    閔姨娘看在眼中,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不由死死咬緊了牙關,恨恨望著陶老太太。


    比之閔姨娘的沉默,賀五娘的身形晃了晃,她扶住了賀三娘的手,才讓自己站直了,賀五娘顫著聲道:“陶老太太,這可是真話?您當著常夫人的麵還打圓場呢,卻是個……你竟然把我們當猴兒耍?”


    陶老太太捧著茶盞,哼了一聲,連看也不看賀五娘:“你這小丫頭啊,真的不會說話。老婆子算計你什麽了?是老婆子讓你傾慕常大人的?是老婆子讓你對著常夫人說混賬話的?自個兒行為不端,不要推到老婆子身上來。”


    賀五娘倒吸了一口涼氣。


    陶老太太說得不錯,沒有人逼著她,是她自己對常鬱昀傾心不已,這才……


    可是,範大太太說了,陶家也有姑娘是存了那樣的心思的,明明不止她一個人,為何要她來承擔一切,而陶家可以躲在後頭看戲?


    閔姨娘的心角鈍鈍發痛,她怕賀五娘管不住脾氣,萬一發作起來,吃虧的也隻有她們娘三個了。


    “五娘……”閔姨娘握緊了賀五娘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緩緩搖了搖頭,而後抬著下顎,冷聲與高老太太道。“高家做東,您和陶老太太關係甚密,陶家的那些主意想來您也是知道的,和陶家聯手,拿我們五娘當棋子投石問路,嗬……


    我們是被蒙在了鼓裏,傻傻地叫人看笑話。可這兒還有聰明人。範大太太看得明白,常夫人那兒,怕也已經是看懂了的。我們這樣的小人物不成氣候,但你高家跟著陶家算計常大人,常夫人會怎麽想?


    那可是京城常家,不是從前那幾位窮苦出身的知州。收拾高家,就跟碾死一個螞蟻一樣。高老太太,您可千萬悠著點。


    高家的宴席,往後,我們娘三個是再不敢來的了。誰知道這裏還會有多少看戲的唱戲的?”


    閔姨娘說完,一手牽著一個,把兩個女兒往樓下帶。見賀三娘失魂落魄,賀五娘憤憤不平。閔姨娘緊緊捏住了她們的手腕,沉聲道:“不要低頭,想想那年離開紹城的時候,我們是抬頭挺胸離開的賀家,現在也一樣抬頭挺胸出了高家。”


    範大太太離樓梯口稍近一些,正好聽到了這句話,詫異之餘,不由往那三人的背影瞅了一眼。


    原本當那閔姨娘是個不開竅的,卻沒料到,她也有通透的那麽一個點兒。


    隻不過,高家往後的宴席,別說閔姨娘她們不願意來,高老太太這兒也不會再下帖子與她們了,理由都是現成的,席麵上隻請正房太太奶奶們,沒有妾室的立足之地。


    不過是不肯徹底丟了臉麵,才有了這麽一句意氣之話而已。


    閔姨娘的另一句話,範大太太也是認同的,陶家和高家的那些彎彎繞繞,楚維琳遲早會理明白,到了那時候,態度也就微妙起來了。


    楚維琳除了之前的口舌之快,事後不會對賀五娘做什麽,畢竟那是她大姐的婆家小姑,再是行為偏頗,再是不受寵,她也不好處置,否則左右為難的是楚維琇了。


    興許,就會把過錯全算到陶家頭上來?範大太太不由思量著,她睨了陶老太太一眼,陶家到底是哪個姑娘拎不清,在打常大人的主意?


    高府花園二門上,高**奶送了楚維琇和楚維琳,等馬車行遠了,她忽然覺得這日頭太烈,讓人有些暈頭轉向了,她趕緊扶著丫鬟的手往陰涼處走。


    半途遇見了閔姨娘和賀家姐妹,她猶豫著要如何開口,閔姨娘卻和沒見到她一般,筆直從不遠處經過,連個眼神都沒有飄過來。


    高**奶不曉得範大太太的那番話,以為閔姨娘隻是惱羞成怒了,待一個婆子過來附耳說了幾句,高**奶臉上一白,道:“當真?我們老太太當真是和陶老太太謀算好了的?”


    婆子訕訕笑了笑。


    高**奶頭暈目眩,靠著丫鬟才站住了,歎聲道:“既如此,又何必瞞著我?我幾次厚著臉皮去請常夫人,往後,我還怎麽再去府衙拜訪,再下帖子呀?陶家那兒,是陶七吧?是她吧?她真是……”


    另一頭,楚維琳和楚維琇的馬車出了高府,不疾不徐往府衙去。


    楚維琇看了眼閉目養神的楚維琳,猶豫著開了口:“原本是家務事,卻把你牽扯進來了。”


    楚維琳沒有睜開眼睛,莞爾笑了:“不對,是我們爺太招人了,與大姐無關。”


    明明是攬過錯,可這口氣言語,又透著股親昵驕傲的樣子,楚維琇忍俊不禁,輕輕拍了拍楚維琳的手:“不害臊!”


    楚維琳笑意更濃:“你們中秋前要迴紹城,時間不多,這才釜底抽薪,叫她們在金州再也不好生活,若不然,本也該徐徐圖之,免得叫一群不相幹的人看笑話。”


    “誰說不是呢。”楚維琇亦是搖頭,“不管好壞,總歸姓賀,關起門來怎麽樣都好,也實在不想在人前多是非。也是沒有辦法裏的辦法,我思量過了,三娘和五娘的年紀也不小了,說了親嫁出去了,婆母那兒也就滿意了,畢竟是庶女,婆母也不盼著她們飛黃騰達。”


    庶女的婚事,往往更看重與姻親之間的關係,能讓娘家多一個拿得出手的姻親來,這庶女的婚事便是成功的。


    “大姐,你那婆母能在和閔姨娘的鬥爭裏贏下來,就不會是個愚的,你也說了,你公爹一心向著閔姨娘的。你婆母便是一時未想轉過來,事後也會明白這其中道理。”楚維琳寬慰道。


    楚維琇頷首,思及宴席上眾人的態度,關心道:“那兩位老太太,都不是省油的,你……”


    楚維琳微微搖頭,笑道:“她們那點心思。我們都看明白了。不過。我們初來乍到的,強龍不壓地頭蛇,也不會為了這麽一點兒事情就和高家陶家撕破了臉皮。若是她們就此收斂了。不要把手伸得那麽長,就罷了,若還是這般心思,也不用客氣什麽。我有時間,可以慢慢來。”


    楚維琇暗暗鬆了一口氣。


    當年離家的時候。她聽說楚維琳一夜之間什麽都忘了,什麽都不懂了,當時錯愕依舊縈繞心頭。


    雖不是格外親近的姐妹,但總是自家人。她也不想楚維琳叫人算計著,見她今日通透,楚維琇不由放下心來。


    當日夜裏。賀二太太其實是一位姨娘的消息,就已經在平日裏時常出入高府的太太奶奶們中間傳遍了。愕然有之,唾棄有之,不解有之,可還是接受了這樣的傳言。


    閔姨娘的日子一下子難熬了起來。


    這幾日出門,總覺得旁人看向她的目光裏滿是嘲諷,似乎趁著她不注意,就會指指點點一般。


    這也就罷了,她快三十歲的人了,經曆的也多,這樣的閑言碎語她還是扛得住的,可她漸漸覺得,兩個女兒沉默了許多,尤其是賀五娘,就像變了個人一樣。


    閔姨娘急在心裏,待在一戶相熟的人家裏受了冷遇之後,她是徹底明白了,現在已經沒什麽人待見她們了。


    這般下去,賀三娘和賀五娘的前途堪憂!


    閔姨娘憂心,眼看著再幾日就要中秋了,恨不能早早見了賀大老爺,與他商量一番女兒們的事體,可她左等右等,等來的卻是楚維琇和賀淮卿。


    賀淮卿開門見山,道:“中秋節,父親定是在紹城過的,姨娘若想見父親,可以隨我們迴紹城。”


    閔姨娘不屑地撇了撇嘴,並不言語。


    “不管姨娘如何決定,我和阿琇後日便啟程了。金州這兒,你還要帶著妹妹們住下去嗎?她們的年紀都不小了。”


    閔姨娘捧起茶盞,意為送客。


    賀淮卿見此,也不再堅持說什麽,起身與楚維琇道:“阿琇,我們走。”


    楚維琇衝賀淮卿甜甜一笑,柔聲道:“爺去前頭等我吧,我和姨娘還有幾句話要講。”


    賀淮卿一怔,見楚維琇堅定點了點頭,他也就不在閔姨娘跟前駁了妻子的麵子,先一步出去了。


    楚維琇走到閔姨娘跟前,沉聲道:“姨娘,你吃過做妾的苦,難怪還要讓五娘也吃那樣的苦頭嗎?


    你說過,你和公爹青梅竹馬,感情極好,卻因著婆母的關係,你委屈做小,公爹念舊情,一直護著你,你和婆母才堪堪打個平手。


    我六妹與妹夫亦是青梅竹馬,妹夫待我六妹,比公爹待你更情深意重,即便五娘能橫插一腳,沒有男人護著,五娘能討到什麽好處?


    即便不是常家,去給別的人家做小,一樣是吃虧的。


    你舍得嗎?


    三娘、五娘都姓賀,在江南地界上,抬頭挺胸做個嫡妻根本不是難事,隻要她們歸家,婚事上頭,老太太和公爹還是能拿捏的,姨娘,莫要為了暫時的一口氣,毀了自個兒姑娘的前程。


    我曉得你恨我當初算計你,你覺得我現在依舊在算計你,那麽三娘和五娘呢?你真要犧牲了她們,來與我拚一口氣嗎?”


    楚維琇說完,深深看了閔姨娘一眼,在對方的眼中,她看到了一絲動搖,她沒有再說什麽,轉身告辭。


    閔姨娘坐在八仙椅上,思及這十多年來的日日夜夜,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麵。


    做妾太苦了,即便有賀大老爺護著,即便她是賀老太太的外甥女,就因為身份上低了洪氏一頭,她在賀家就遠遠比不過洪氏。


    閔姨娘不滿,憤恨,卻都沒有用,如楚維琇說的一樣,她輸在了一張婚書上。


    這樣心酸的路,真的要讓五娘再走一遍嗎?


    即便那是京城常府,聖寵不斷的常府,可妾室依舊是妾室,而且因著那高高的門第,規矩隻會更嚴苛,五娘在紹城已經不適應了,又怎麽能受得了常府的規矩?


    五娘現在的一顆熱枕之心在見識過京城世家的壓力和痛苦之後,還能初心不改嗎?


    閔姨娘抬手覆麵,歎了一口氣,自己的女兒自己清楚,五娘不是那等性子的,她扛不住的。


    金州這兒,三娘和五娘都說不到好親了,隻有歸家去,才能風光大嫁,才不會被踩一頭。


    楚維琇說得對,比起兩個女兒的將來,自己的那口氣又算得了什麽?她和洪氏能鬥十年二十年,就一樣還能鬥四十年五十年,隻要女兒好好的,她閔氏怕什麽?


    閔姨娘下定了決心,便把家中的管家婆子們喚來,把事情一樣樣安排下去。


    楚維琇走到垂花門處,見賀淮卿等著她,她稍稍加快了些腳步。


    “你和姨娘說了什麽?”賀淮卿問道。


    楚維琇含笑道:“從前我總和五娘置氣,說起來是我這個大嫂的過錯,我向閔姨娘賠禮。”


    “賠禮?”賀淮卿反問。


    “是啊,爺若在,閔姨娘不敢發作我,就我與她兩人,她嘴上發幾句脾氣,也就過去了。”楚維琇說得很隨意。


    她並不想說實話,什麽做妾室苦,當小的委屈,那些話隻能用來打動閔姨娘,但那些話琢磨起來,其實還有另一個意思,那就是嫡妻刻薄,當著賀淮卿的麵,說洪氏刻薄,楚維琇才不會這麽傻。


    況且,賀淮卿的心尖尖也是個姨娘,他聽了去,隻會更偏疼小的,對那一位小心嗬護,似是做妾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分明當妻子的才是真正委屈的那一個!


    八抬大轎抬進門,卻眼睜睜看著丈夫偏寵別人,還要裝出大度的樣子來,否則就成了妒婦。


    除了一紙婚書,除了一個正妻的名號,還剩下了什麽?


    楚維琇心中煩悶,上了馬車之後便把話題帶開了。


    府衙後院裏,楚維琳抱著霖哥兒,看元哥兒和桐哥兒玩耍,鄧平家的從前頭過來,福身道:“奶奶,京城裏來人了,給爺和奶奶捎了信來。”


    楚維琳挑眉,捎信?捎信有驛站快馬,怎麽會讓人親自送來?


    “誰送來的?”楚維琳問。


    鄧平家的垂手道:“梁師爺。”


    話音未落,楚維琳的眉頭就緊緊皺了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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