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餘舒還沒睡,飯桌上點著一盞油燈,指節粗細的燈光,勉強照亮她的視線。

    “唰唰唰”

    餘舒手裏捏著一根用柳樹枝燒成的簡陋炭筆,在粗糙的紙張上奮筆疾書,兩隻眼睛因長時間夜視,泛著紅絲,不過此刻它們的主人臉上掛滿的不是疲憊,而是興奮。

    “姐,你還不睡?”餘小修翻了個身,看到餘舒還坐在那裏,忍不住出聲喚她,都快半個月了,他姐每天都弄到很晚才睡,他不知道她在忙什麽,她寫在那些紙上的東西他看過,全是不認識的畫符,問她她也不說。

    餘舒沒有理睬他,她全部的精神都放在眼前的運算上,全神貫注,越書越疾,沒有一絲多餘的精力去留意外界的動靜。

    她現在正處在極度的興奮當中,打從一個現代人變成一個古人,一個月來,這是她頭一次進行這種高度的腦力運算,沒有電腦,沒有計算器,全憑著個人計算能力,來操作這樣複雜的數據運算,這對她來說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挑戰,她骨子裏好強和不服輸全被引誘出來,叫囂著讓她繼續。

    而她之所以會如此,全是因為十幾天前青錚道人傳授她那一套有關奇門遁甲的口訣。

    易學世家中奇門一派,通是以卦盤起占,卦盤上以八卦為方位,卦盤是一種信息複雜的媒介,上麵囊括了天幹,九宮,八門,以及九星八神,這就是建立在時間和空間上進行占卜,因為全年每個時辰的格局都不盡相同,於是這些時間和空間的信息排列方位也不相同。

    打個比方,以“八門吉兇”最簡單的應用來說,八門中的“生”門可作求財求醫,假設壬醜年甲午日那一天,卦盤上,八門中的生門是在“坎”位上,也就是西邊,那出門西行,就有很大可能會生財運。

    書本上奇門遁甲的總綱《煙波釣叟歌》,全篇一千六百餘字,正是教人排盤的規律,但要學以致用,相當的麻煩,在三覺書屋裏,有些學生甚至背都背不下來,更別提根據這總綱來排列卦局了。

    而青錚道人教給餘舒的那一套口訣,與其說是口訣,倒不如說是一條條算式,不是演算卦象的算式,就是專門針對八門對應八卦方位的式子。

    不需要笨拙地排列,更不需要準備十八個活盤演算出一個完整的卦盤,需要求哪一個位置,就去算哪一個位置,簡單,便捷,準確。

    學到這樣專業對口的東西,餘舒是相當愕然的。

    青錚道人的本意,是讓她

    把這套口訣記下,再慢慢教導她如何運算,用他的話說,不出三個月,餘舒就能把“八門吉兇”學以致用。

    三個月比起三年時間要短多了。

    然而,青錚錯估了一件事,餘舒的確是連字都寫不好,是個剛剛入門的易學小白,但她是一個數學方麵的精英人才,她所掌握的數學理論和數學知識,遠超過這個時代四百餘年。

    餘舒並沒在青錚麵前表露出驚喜,更沒有拒絕他粗糙的術數指點,而是將那套口訣抄迴家中,出於數學人的好奇心,她仔細演算了幾天,便生出一個大膽的假想既然能有這麽一套求八門方位的算式,那麽奇門中所有的信息皆能代入公式。

    “八門吉兇”的應用範圍有局限性,就拿一條來說,餘舒一開始想要知道的晴雨預測,它就沒辦法算出來。

    為此,她特意向餘小修請教了一則卦象,如何從卦局上判斷晴雨天,拿來試驗,在青錚所授那套口訣的基礎上,代入其中,尋找出判斷晴雨的公式,如果她的假想成立,那麽她大可以推敲出一套獨屬於自己的推算方式,更確切來說,是方程式。

    這是一個瘋狂的假想,如果成功,她有預感,這將是她身處在這個時代所掌握的最大一項本錢。

    餘舒相當擅長逆向運算,在統計概率上尤為精專,她把這些天所有的閑餘時間都用來推演,並且每日記錄天氣變幻,一次次錯誤,一次次陷入困局,反而助漲了她求知的氣焰一定可以成功!

    “嘭!”

    餘小修正在昏昏欲睡中,忽然聽到一聲巨響,嚇得他猛坐起來,轉過頭,就著微光,就看見飯桌邊,餘舒激動地捶了兩下桌子,抓耳撓腮,手裏捏著一張紙,一臉狂喜之態。

    “姐?”他穿鞋下去,還未走近,就被餘舒撲過來抱住,抱起他在原地轉了兩圈,驚的他差點失聲叫出來。

    “你這是發什麽瘋?”餘小修雖然不知道餘舒在高興什麽,可還是被她傳染,遲疑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背,跟著笑了起來。

    “哈哈,小修、小修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哈哈哈”餘舒可勁兒地摟著自己小弟,借此發泄心中的喜悅,手中緊捏著她這些天的勞動成果。

    她到底還是算出來了,一條計算晴雨的方程式,精準,簡便,而這隻不過是剛剛開始,她還要收集更多的計算法則。

    窗外,月明星稀,北方一顆盲星忽閃,遠在義陽城外某一處,有人望著天空緊緊皺起了眉頭。

    **

    餘舒興奮的天快亮才睡著,早晨餘小修沒有叫她起床,她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吃午飯。

    “姐、姐,別睡了,快起來,有事和你說。”餘小修坐在床邊上喊,書包都沒放下。

    餘舒其實已經醒了,隻是懶在床上不想起來,就翻了個身,揉揉眼屎,打著哈欠問道:“什麽啊?”

    餘小修從書包裏掏出一張花皮子硬箋給她,沒好氣道:“薛文哲病養好了,今天晚上在醉仙樓擺酒請客吃飯,這是給你的帖子。”

    餘舒接過來一看,很好,有倆字不認。

    餘小修看她表情,“你去不去?”

    “去,”餘舒想都沒想便道,“當然去,白吃白喝為什麽不去。”

    餘小修垂下頭,“我不大想去。”

    “為什麽啊?”

    “咱們和他關係又不好,去了沒什麽好說的。”

    餘舒坐起來,伸著懶腰道:“沒好說就不說,帶上嘴吃東西就行,去吧,就當是陪我了。”

    餘小修想了想,點點頭,算是答應了,又問:“你昨天晚上瘋什麽呢,三更半夜不睡覺,一驚一乍的嚇死人。”

    “嗬嗬,沒什麽,去給我倒碗水,嗓子幹,”餘舒糊弄過去,因為無從解釋,她暫時還不能把有些事和餘小修講明白。

    吃了飯,餘舒沒似前幾日一樣拿出紙筆趴桌上搞測算,而是換了一身合體的男裝,月初三房賞下來布匹,餘舒就央著劉嬸給她縫了一套藍布衫,套上白襪子黑布鞋,額頭勒上一條發帶,當當一個機靈乖巧的後生仔。

    她扮成小子出門,準備到長門鋪街上去看看。

    打從上個月底她和曹子辛吃了一頓餛飩麵分別後,勉齋就關了門,起初她還每天過去探看,後來忙著算學,有十天八天沒往那跑了。

    零花錢用的差不多了,因為捏了一條計算晴雨的方法,她打算幹點別的賺錢,在這之前,最好是找到曹子辛和他打個招唿。

    街上人不多,餘舒溜達到後條街上,不遠的,就看見關閉了好些時日的勉齋店門開著,愣了下,邁開腿跑過去。

    往門口一杵,瞅見了店裏頭正在貨架下麵擺置東西的曹子辛,高興地蹦上前,一巴掌使勁兒拍到他背上:“掌櫃的!”

    曹子辛手裏一抖,差點把一方十兩銀的硯台摔了,轉身見到眉開眼笑的餘舒,麵上遂露出驚喜:“阿樹

    !”

    餘舒甩甩震麻的手,看他眉頭不皺一下的,暗道這人皮厚,麵上嘿嘿笑道:“掌櫃的,你這些天上哪去了,我還當你不做生意了,什麽時候迴來的啊?”

    曹子辛把硯台放好,領著她在櫃台後頭坐下,道:“我不是出門訪友麽,恰他家中出事,就留下幫忙,前幾日才處理妥當,我兩天前把門鋪重開了,就不見你來,也不知你家在何處,隻當你不做了。”

    餘舒不滿道:

    “什麽啊,我頭幾日可是天天都要往這兒跑上一趟,再說了,我還白拿了您幾天工錢呢,怎麽可能說不做就不做。隻是每迴來都見鋪子關著門,怪難受的,就想著隔幾天再來看。”

    餘舒這話不摻假,曹子辛算是她來到這古代,頭一個對她伸出援手的陌生人,給了她一份工作,還陪她燒紙錢,又教她認字兒,不管人家當不當她一迴事,她都把他當朋友看,之前見勉齋關門,心想再見不著這個好脾氣的老板,心中是怪失落的。

    曹子辛頭一迴見這孩子委屈模樣,清秀的五官垮下來,竟似女孩子般嬌氣,想必是真難受了,心中一軟,溫聲道:“我知道,都聽吳掌櫃說了,是我不好,沒趕上和你打聲招唿就關了這些天店門,讓你著急。”

    餘舒大方地擺擺手,“沒事沒事,對了,提前和你說一聲,做完了這幾日,我就不幹啦,你再找個夥計吧。”

    曹子辛一愣,“怎麽好好的不做了?”

    餘舒一手托腮靠在櫃台看,側頭看著這俊俏的掌櫃,眨眨眼,半真半假道:“給人打工太不長久,我打算自己做買賣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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