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薛府的二總管是朝廷通緝的要犯,禁軍大白天地闖進相府把人抓走了。


    這個消息就跟長了翅膀似的,傳進許多人的耳朵裏。


    尹元戎把徐力帶往大理寺衙門,薛淩南跟著一塊兒去了,盡管這位徐總管和皇榜上通緝的犯人長得相似極了,但是他本人一口咬定沒有殺過人,所以有待確鑿。


    一行人來到大理寺,把人帶到郭槐安麵前。


    郭槐安這兩天一直睡不安穩,最早他從皇上手裏接過那張畫像的時候,就陷入了出力不討好的境地,要說他和薛淩南兩家是世交,經常來往,怎麽會不認識徐力。


    他有心提醒薛淩南,奈何皇上對他下了封口令,張榜之前不許他往外泄露半句,就連那臨時湊齊的十幾個畫工,都是分開了監管起來,畫完了也不許人迴家。


    這就讓郭槐安不敢輕舉妄動了,是以事到臨頭,所有人都被蒙在鼓裏,眼下他見著薛淩南,麵上便有一絲尷尬,礙於尹元戎在場,不便多言。


    薛淩南更不會主動開口,就站到一旁,端著臉看徐力自己分辨。


    “大人冤枉,在下不曾作奸犯科,更不知為何會與皇榜上通緝的人犯生著一樣的臉孔,求大人明察,還在下一個清白。”


    徐力嚴格說起來並不是奴才出身,早年薛淩南領兵打仗那會兒,他曾身為馬前卒,有軍功在身,後來薛淩南交割兵權,他就甘願留在薛淩南門下做個總管,為人倒是忠心耿耿,知恩圖報。


    郭槐安頭大,兆慶帝發了密詔,一旦抓到了人,不必公審,先把人關起來嚴加看管。等候發落,他當時哪裏料到犯人會是薛家一個相當體麵的總管呢。


    “你既知你與畫像上之人如出一轍,該有嫌疑,來人啊。將這嫌犯帶入牢中,暫行關押。”


    郭槐安說完,看一眼薛淩南,似乎很怕他提出質疑,然而薛淩南沒有出聲製止,反而對著神情驚慌的徐力道:


    “大理寺一向公正嚴明,你沒有罪過,就不會錯判你,反之,你犯有罪行。也不會讓你逍遙法外,阿力,你且好自為之。”


    聽了他的話,徐力看上去是比剛才冷靜了一些,沒有掙紮。任由官差將他帶走了。


    尹元戎見沒他什麽事,樂得清閑,手一揮就帶人撤了。


    郭槐安這才咳嗽了兩聲,請薛淩南到後堂說話。沒了旁人,先衝他告罪了一聲,愧疚道:


    “不是我瞞著不告訴你,是聖上下了死命。但凡泄露了風聲就是死罪。”


    薛淩南點了點頭,沒有責怪他的意思:“你是忠君,我豈有怨言。不過我有幾句話想問問,你能不能給我個明白話。”


    郭槐安一臉難色:“我知道你要問什麽,我告訴你一句大實話,這會兒連我都糊塗著呢。聖上隻交待我張榜,除了榜文上寫的,其餘的我一概不知,愛莫能助啊。”


    薛淩南暗道不妙,知道情況比他想象的更糟糕。徐力莫名其妙地被扣押,一定是等著私審,那就絕對不止皇榜上寫的殺了幾個人那麽簡單。


    搞不好,會把他們一家老小都牽連進去。


    “鏡明,你真不知道這畫像是出自何人之手嗎?”


    “老哥哥,我說的話你還不信嗎,”郭槐安苦笑道:“我也好奇是誰在聖上麵前進了讒言,惹出這事端。”


    薛淩南從他這裏問不出內情,便不作停留,隻托付他盡量關照身在牢中的徐力,能帶個消息讓他知道人是好是壞就行。


    郭槐安答應下來,親自送薛淩南到府衙門外,看他上了轎子,才急匆匆地往迴走,人逮住了,他要趕快進宮複命才是。


    皇榜才貼出去不到半天,就抓住了犯人,這也是前所未見的稀罕事了。


    ......


    薛淩南從大理寺出來,哪兒也沒去,直接迴了家,先讓人去將二兒子尋了過來。


    薛琳在兵部做侍郎,近來朝堂上為打倭國爭得熱鬧,他也不得閑,三天兩頭被人拉著遊說,這天卻早早迴了家。


    官服都沒來得及換,就去見了薛淩南。


    “阿爹,我聽說羽林軍一大早上咱們家抓人,到底出什麽事了?”


    薛淩南佇在書房窗下,對他擺手,道:“把門關上,過來說話。”


    薛琳已有些不好的預感,薛家權貴至今,幾次大起大落,他早不是那個會因兄長橫死而嚎啕大哭的二少爺,他聽話地關上門走了過去,薛淩南卻沒忙著向他交待,卦望了一陣窗外。


    薛琳見狀,心一個勁兒地往下沉,隻道是家中又有變故,竟讓父親都發起愁來。


    “阿力被送去了大理寺,皇榜上說他是殺人兇犯,就連郭槐安都無權審問,隻能等候聖上發落。”薛淩南開了口。


    薛琳難以置信道:“徐總管怎麽可能是殺人犯,他為咱們家賣命多年,一直安分守己,好端端地為何要去殺人,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他,企圖構陷您。”


    薛淩南搖了搖頭:“我也寧願相信是他們抓錯了人,但是眼下的局麵,由不得你我,怕隻怕有人設下天羅地網,欲置我一家老小於死地。”


    “您的意思是?”


    “能讓聖上親自過問,不惜放皇榜捉拿嫌疑人,又諱如莫深的,你以為會是什麽樣的罪責?”


    薛琳思索片刻,倒吸一口涼氣,能夠驚動得了皇帝的,無非是謀逆二字。


    “爹!”他驚唿一聲,想不到事態如此嚴重。


    薛淩南終於轉頭看了他一眼,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寬聲道:“不必驚慌,尚未到了無法收拾的局麵,眼下還有的周旋。”


    “兒子都聽您的。”


    見他一副唯命是從又萬分信賴的樣子,薛淩南暗歎,不禁又念起遭天妒的長子,若是薛皂還在,此時應當有一百種應對吧。


    “阿力跟了我這些年,忠心不二。他是絕對不會背叛我的,所以我不怕他屈打成招,但是聖上多疑,未必信我。如若從他口中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十有**是要拿我們父子問罪。我今天找你來,就是要叮囑你,或有一日你被大理寺提拿,千萬不要驚慌失措,自亂陣腳,到時候有一說一,有二說二。”


    薛淩南伸手搭在他肩頭,重重按下:


    “你要記住,我們薛家世代忠良。不懼讒言。”


    薛琳耳鳴了一記,有老父親這句話,心中就像吃了一顆定心丸,頓然踏實了。


    “那城碧呢?”他忽然想起來薛睿幾日前去了鳳華府辦差,這會兒還沒迴來。於是問:“是否要派人到鳳華府去給他送個信兒,讓他盡快迴京。”


    薛淩南神情淡了些,道:“不必多此一舉,落在有心人眼中,反倒顯得我們心虛,讓他在那兒吧,幾時該迴來。他就會迴來了。”


    薛琳沒聽出他話末蹊蹺,轉而埋怨道:“這麽大的災頭,怎麽府上馮先生沒有算出一點征兆,事先能警示一下也好啊。”


    相府裏住著一位大易師,姓馮,十分擅長卜問吉兇。


    “不怪馮先生。”薛淩南隔空望了望正北方向,歎息道:“那位身懷國器,他哪裏算得到。”


    這張榜通緝一事,由皇帝主導,天子攜帶異寶。杜絕凡人算計,縱然大易師,也莫可奈何。


    ***


    宮中,郭槐安跟著引路太監進了宣德殿,麵見兆慶帝,將尹元戎捕獲疑兇的事情化繁為簡這麽一講,悄悄抬頭,觸到一張陰鬱的臉孔,忙又垂下頭去。


    “你是說,羽林軍從薛相府裏捉到了人嗎?”


    “迴稟聖上,正是,有人認出皇榜上的人像,和薛家一位總管肖似,剛好尹統領帶著人在附近喝茶,那人就揭了皇榜去舉發。”


    一百兩黃金,尋常百姓想想都眼紅心疾,有這麽一大筆賞金,自然有莽夫不怕得罪薛家。


    郭槐安有心幫薛淩南說話,又不好做的太明顯,就隻能摳字眼,說是人和畫像上肖似,留有餘地,並未一口咬定。


    “你見過人了,說說看,像是他嗎?”兆慶帝發問。


    郭槐安雖不是媚臣,但也懂得體察聖意,眼見兆慶帝臉上不是憤怒,而是懷疑居多,就猜中皇上未必願意相信那個兇犯是出自薛家。


    這便靈機一動,說道:“乍一看是相似,仔細看又有出入,是與不是,得詳細盤查。聖上,這案子?”


    這案子到底由誰來辦呢?您好不好給個明白話。


    “各種隱情,暫不能與卿家分說,”兆慶帝潑了他一盆冷水,沉聲道:“朕預備讓大提點前往審問,你以為如何?”


    郭槐安心說不妥,讓一個易官去審朝廷要犯算什麽事兒啊。


    “聖上英明,”他木著臉道,“臣請命協查。”


    兆慶帝想也不想地迴絕了他:“一個犯人,何須興師動眾,大提點一人足矣。”


    郭槐安一聽就是皇帝不願意他插手幹預,心裏頭愈發好奇,有什麽是不能讓他知道的?


    “沒旁的事,你去吧,朕待會兒便下手諭,讓大提點到大理寺去提人。”


    “臣跪安。”


    郭槐安滿腹疑慮地走了,剛到前殿,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腳步不禁加快了幾分。


    殿內,砸了一方瑞獸紙鎮的兆慶帝滿身暴躁,扭頭對屏風後的人道:“誠如愛卿所卜,人是抓到了,可朕萬萬沒有想到,會是出自薛家!”


    大提點抱袖踱了出來,低頭對兆慶帝一拜,暖聲勸慰道:“聖上息怒,隻是抓到了一個疑犯,尚不確認此事與薛相有無幹係,萬一隻是一場誤會呢。”


    兆慶帝臉色稍有緩和,但是語氣仍舊僵硬:“你盡快去查清楚,朕不願錯怪忠良。”


    沒有萬一,他不希望這件事與薛家扯上半點關係。


    “臣告退。”


    大提點垂著一雙長袖出了宣德殿,在通往月門的長廊上看見了對麵走來的景塵。


    “世伯。”景塵停下問候。


    大提點笑一笑,一片溫和,“皇上正在氣頭上,你遲些去吧。”


    景塵“嗯”了一聲,側立一旁,等他過了,見人走遠,才繼續往宣德殿的方向走去。


    ***


    皇榜的事,餘舒上午就得了消息,她事先知道有此一出,白天刻意安排陸鴻到外頭跑腿,一有動靜,就傳到了她的耳朵裏。


    再然後,熬到晌午休息,餘舒帶著兩個侍衛出了司天監,假意去尋薛睿,到了相府門前一看,大門緊閉,大白天裏靜悄悄的,她一看就是事發了。


    “大人,屬下去叫門?”陸鴻詢問。


    “不用了,我看是主人不在家,走吧,吃飯去。”餘舒表麵淡定,心中早就炸開了鍋,恨不得闖進大門揪個人問問仔細,卻知不可。


    她身邊到處都是皇帝的眼線,做什麽都要三思後行,所幸還有景塵幫她傳遞消息,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餘舒帶著人迴了司天監,又熬了一個下午,不見景塵來,她就照常下班迴家。


    ......


    餘舒第二天出門要比以往早上一刻,路上與人打招唿也不停留,直奔了坤翎局,進門看到謝蘭,狀似隨口問道:


    “右令大人今天可是來了?”


    謝蘭伸手一指樓上:“來有一會兒了。”


    說沒說完,眼前一閃,餘舒人就不見了。


    景塵倚在二樓窗前,餘舒一進院門他就看見了,知道她要上來,便迴身坐下,打發了正在滔滔不絕匯報的筆曹官,等著她上樓。


    果然不多時,她的人影就出現在門外。


    “景塵,”餘舒不忘將門掩上,快步走上前,壓低聲音問道:“怎麽樣了,人是不是抓住了?”


    他耳尖抖了抖,確認門外無人偷聽,這才指引她在東麵茶幾旁邊坐下,與她麵對麵說道:


    “昨天早上,有人在城東揭了皇榜,羽林軍左副統領尹元戎帶人去了薛家,帶走了一名姓徐的總管,隨後他們去了大理寺,人被扣押,皇上的意思,是要派大提點去審訊那人。”


    不出所料,餘舒吞了一口氣,握住了膝蓋。


    景塵看著她臉色,溫聲道:“大提點身懷大洞明術,又是知情人,由他來審訊,再合適不過,這下你總該放心,果真薛家沒有不軌之心,大提點是不會錯判的。”


    餘舒嘴角牽動,強笑了一下,心中的不安卻愈發擴大了。


    她也希望此事與薛家無關,但是事實真的能如她所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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