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長安。


    對於長安城的百姓來說,今年的這個元日過得並不如往年那般的熱鬧,先有天降大雪,又有天子車輿被刺、玄都觀遭屠,緊接著便是金吾衛全城戒備,甚至將原本負責守衛城郭與皇城諸門的左右領軍衛都撤換了下來。


    這一切反常的跡象,無不預示著京城內將有大事發生。


    雪從昨日戌時開始,直到今日午時依舊沒有停下來的兆頭,金吾衛將京城東、西、南三麵的城門盡數戒備了起來。


    不過,自今日的“六街鼓”響過之後,京城的百姓赫然發現,自己生活的這座都城竟已被全麵封鎖。


    即日起,京城九門封閉,不得出城,凡門鑰、勘符、門籍等一應廢止,啟用時日由三省重議後擇日榜示。


    除了這份莫名其妙,且簡單得有些離譜的榜示之外,無論金吾衛也好,京兆府也罷,均沒有給出過多的解釋。


    成百上千的百姓聚集在東、西兩市和各個城門口的榜文前議論紛紛,低聲揣測著這座看似平靜的京城內,將會或者已經發生了怎樣的變故。


    安邑坊,李宅。


    轉眼間,劉弘與鄭畋已在京城待了四五日,驪山之事用不著兩人去操心,京城的事也輪不到兩人去染指,他們能做的隻有一件事。


    等。


    等待京城大亂之時,去東都尋一個人。


    這是李湞臨走前說的最後一句話,至於這是個什麽樣的亂子,二人一無所知。


    不自在亭之內,不時有雪片隨風飄入,劉弘將身上的皮裘大氅又裹緊了些,頭上那頂黠戛斯客商“孝敬”的氈帽更是將其大半個臉都遮了去,即便身上的肥肉比鄭畋多了不少,但這似乎並不能為他抵禦這刺骨的倒春寒。


    相反倒是清瘦些的鄭畋隻穿了一件圓領缺胯袍,那頂已經戴了三個春秋的軟腳襆頭也早已磨破了邊沿。


    “有暖和的屋子你不待,卻偏生要來這裏,我可沒心思陪你賞雪吟詩!”劉弘將手爐揣入懷中抱怨著。


    對於劉弘的抱怨,鄭畋似乎充耳未聞,緊緊皺著的眉頭始終不曾有絲毫鬆解。


    “記得你說過,澤遠出發前說了一句話!”鄭畋問。


    “待京城大亂時,去東都尋個人!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麽?!”劉弘有些不耐煩,將氈帽又向下抻了抻。


    “早上吳總管說,京城九門封閉,隻許進不許出!”鄭畋又道。


    “那又怎樣?”


    話一出口,劉弘頓時呆住,望著鄭畋那張愈發嚴肅的臉,緩緩說道:“你的意思是......”


    鄭畋點了點頭,“京城已然大亂!”


    “可......可亂從何起呢?京城內百姓們不都還好好的?”劉弘追問。


    “前日負責城郭及皇城戍衛的左右領軍衛突然換成了金吾衛,而後又搜查十六宅、各公主府和王宮貴胄的宅子,今日又封閉了城門,甚至連緣由都沒有解釋一句,所以我猜這亂子一定來自於......”


    鄭畋沒有說下去,而是向著北方微微拱了拱手。


    而那裏,正是宮城所在的方向。


    劉弘順著鄭畋所指的方向看了看,正看到對麵有一人同時在望向這裏。


    “嚴恆!”劉弘訝異一聲,而後一溜煙地跑了過去。


    嚴恆那張沒有血色的臉在雪中顯得愈發蒼白,加之手下不良人盡失,讓他看上去更是形同枯槁。


    當日若非蕭良來得及時,怕是他根本沒有機會活著離開玄都觀,而今能保住一條命,又在短短的兩三日之內站起來,已堪為奇跡。


    當然,這與延慶公主府送來的那些上好金瘡藥不無關係。


    劉弘跑到嚴恆跟前,不由分說地將自己的皮裘和氈帽套在了他的身上,最後又將手爐塞入其懷中。


    “你這憨貨,傷還沒好就跑出來作甚!還不快些滾迴去!”劉弘咒罵著,同時推搡著將其往堂屋的方向趕。


    此時鄭畋也走了過來,擔憂道:“若你有個閃失,澤遠迴來怕是饒不了我們,還是快迴去吧!”


    “我聽吳伯說,今日金吾衛封閉了京城九門?”嚴恆固執地站在原地,並沒有迴去的意思。


    “這與你沒關係,你隻管好生養傷才是!”鄭畋板著臉說道。


    嚴恆搖了搖頭,若有所思道:“此前大郎曾說過,仇士良一定會殺杞王,所以才讓我前往玄都觀,原本以為對付玄都觀的那些妖道沒什麽問題,但沒想到的是那些道人早已被換成了禁軍,不良人先在觀外與五百死士廝殺之後,難免力所不逮,這才......”


    說到這裏,從未流過一滴淚的嚴恆竟已是淚流滿麵,雖與那些屬下相處時間甚短,但嚴恆卻已然將他們視作兄弟,此時慘遭全軍覆滅,心中如何不痛。


    聞言之後,劉弘輕輕拍了拍嚴恆肩頭,道:“這個仇終究會報的!”


    嚴恆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杞王還活著的消息怕是他們早已經知道了,仇士良欲立新君,陛下諸子均年幼,唯有立武宗之子!”


    鄭畋聞言緊接著說道:“而武宗諸子中,對仇士良來說杞王雖稱不上賢明,但也絕不似昏庸之輩,恐難以駕馭,而如今在京城的隻有一位兗王李岐!”


    “仇士良如今還在驪山,那麽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兗王?”劉弘訝異道。


    鄭畋點了點頭,道:“應是錯不了,而且若我所料不錯,延慶公主應該早就知道了!”


    “什麽?那......那她為何要瞞著我們?!”劉弘不解,在他看來,延慶公主分明就是和自己是一夥的。


    鄭畋冷冷地笑了笑,道:“隻怕是這位公主殿下所圖不小啊!”


    “她要擁立杞王登基!”


    嚴恆冷不丁的這句話頓時將劉弘驚得目瞪口呆,結結巴巴說道:“這......那......那我們需得快些告訴大郎才是!”


    鄭畋想了想,又道:“所以這便是澤遠所說的京城大亂,至於他說去東都尋一個人,我想......”


    鄭畋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陷入沉思之中。


    “都到了這個時候,你想說什麽快說便是了!”劉弘催促道。


    良久,鄭畋抬頭看了看二人,緩緩說道:“應是文饒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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