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麟德殿。


    自登基伊始,滿朝文武便從沒有見過李忱的臉色如今日這般的難看,以至於諾大的殿內,完全沒了平日裏眾臣麵紅耳赤爭論不休的那般局麵。


    大殿很靜,靜得似乎隻剩下李忱有些粗重的唿吸聲。


    馬植跪在大殿中央,臉色的淚痕還未幹去,即便連抽噎都變成了無聲的動作。


    “朕......”


    李忱緩緩開口,看似平靜,但誰都聽得出這個字的背後夾雜著怎樣的憤怒。


    “朕以為自己與其他天子不同......”


    李忱伸手指向眾臣,“朕以為,你們......與其他臣子不同!”


    環顧眾臣,李忱緩緩說道:“但今日,朕總算是看明白了!”


    聞言之後,眾臣麵色俱變,誠惶誠恐般地跪倒在地,口中齊誦道:“臣等愧對陛下,還請陛下責罰!”


    李忱冷笑一聲,道:“你們愧對的並非是朕!”


    言罷,李忱拍案怒斥:“你們愧對的是天下、是大唐,更是百姓!”


    “想我大唐百年基業,如今竟淪為爾等爭權奪利之地,你們讓朕有何顏麵去麵對列祖列宗?!”


    眾臣聞言再度高唿:“臣等罪該萬死!”


    李忱雙目微閉,口中喝道:“白敏中!”


    “臣在!”白敏中跪地橫過殿中。


    “你位列宰輔,又是刑部侍郎,七日之內,朕要你給朕、給天下一個交代!”


    即便白敏中再如何不情願,但此時也不敢有半句怨言,隻得躬身領命道:“臣遵旨!”


    ......


    溫室殿。


    嚴恆靜靜地立在殿內,一言不發。


    李忱則望著嚴恆許久方才緩緩說道:“朕讓你辦的事如何了?”


    嚴恆聞言躬身迴道:“迴陛下,那鐵匠俱已如實交代,那些甲胄兵器確實是受人指使私自打造!”


    嚴恆沒有說明是受何人指使,隻是自懷中取出一張絹紙,道:“這是......”


    不待嚴恆說完,李忱便直接打斷道:“朕不想看,此物你代朕暫為保管!”


    嚴恆輕聲稱諾,而後又將絹紙收好。


    “馬煜之事,你可聽說了?”李忱又問。


    “聽說了一些!”


    “朕要你去查!”李忱說道。


    “可白相......”


    李忱一擺手道:“白敏中沒那個本事,朕讓他去查,隻不過是想穩住幕後那隻手罷了!”


    嚴恆聞言微微一愣,而後趕忙迴道:“臣遵旨!”


    “幾日?”李忱直接問道。


    “五日!”嚴恆答。


    李忱搖了搖頭,道:“三日!朕隻給你三日!”


    “臣遵旨!”嚴恆躬身答道。


    ......


    仇士良府。


    “三日足夠了!”仇士良微微笑道,這是他這幾日來第一次露出如此釋然的笑。


    “想不到馬元贄竟真的對馬煜下手!”


    說話之人依舊隱在暗處,依舊讓人辨不清容貌。


    仇士良抻了抻身上的鶴氅,而後笑道:“既然咱家能對王宗實下得了手,他馬元贄便一樣能對馬煜下得了手!”


    “如此一來,我們豈不是又失了先機?”暗處那人輕聲說道。


    “先機?”仇士良輕笑,“與其說是我們失了先機,倒不如說給陛下提了個醒!”


    “仇公......何意?”那聲音有些不解。


    仇士良聞言緩緩走至那角落處,原本看似渾濁的目光中竟瞬間精光隱現。


    “記住......咱家不喜歡問題太多的人......”


    ......


    馬元贄府。


    四目相對,氣氛變得異常緊張。


    當憤怒的馬植出現在馬元贄麵前之時,馬元贄的臉上卻並無太大的波瀾,似乎馬煜之事與自己毫不相幹一般。


    而事實上,也的確與馬元贄並不相幹,因為馬元贄也想知道究竟是誰捷足先登殺了馬煜。


    盡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名神秘刺客幫了自己一個大忙,但馬元贄卻總有種被人偷窺的感覺,似乎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的監視之下。


    這種感覺很不好。


    “我從未想過,你竟真的下得了如此毒手!”馬植咬牙切齒地說道。


    盡管馬煜非自己所殺,但馬元贄似乎也沒有解釋的意思,而是反問道:“且不說馬煜究竟死於何人之手,倘若沒有發生此事,你以為馬煜能活得了?”


    聞言之後,馬植語塞,馬元贄所言不錯,即便馬煜今日不死,不日也必將死於朝廷律法之下。


    見馬植不語,馬元贄隨即走上前去,伸手輕輕拍了拍其肩頭,輕聲說道:“為兄早就說過,馬煜保不住的,如今其身已死,對誰......都是一樁好事!”


    馬植聞言冷笑:“難道在阿兄的心中隻有利益,而無有親情麽?倘若有一日,阿兄會不會也如此待我?”


    “親情?”馬元贄笑了笑,道:“難道你要的便是這種玉石俱焚的親情?倘若如此,那你明日便可上疏陛下,將自己以前所做的那些事交代清楚,如此也能早日與馬煜於泉下互訴叔侄之情!”


    馬植聞言微怔,論這些口舌之利,其遠非馬元贄的對手,隻三言兩語便已是啞口無言,唯有自顧在旁憤憤難平。


    馬元贄見狀這才好言勸道:“存之啊,為兄知道你已認定此事定是咱家一手策劃,但為兄又何嚐不想知道究竟是何人所為呢?”


    見馬元贄並不似說謊,馬植不由一愣,道:“此事非你所為?!”


    馬元贄輕歎一聲,道:“實不相瞞,那日為兄確實派人去過馬煜那裏,但當到了府上時,馬煜早已被人一劍穿胸而亡!”


    馬植麵色大變,不由驚道:“那......究竟是何人所為?!”


    馬元贄苦笑一聲,道:“為兄也想知道呢!”


    “莫不是......仇士良?”馬植隨即說道,但話一出口便又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


    畢竟仇士良辛辛苦苦謀劃的這個局就是想借馬煜之案,將自己乃至馬元贄拖下水,對仇士良來說,活著的馬煜才能夠發揮更大的價值。


    而如今馬煜一死,即便最終的結局認定馬煜有罪,但當事人已死,便等於死無對證。


    同樣,馬植即便罪責難逃,在缺乏佐證的情形下也必然會被輕判,更別提會牽連到馬元贄身上了。


    顯然,即便所有人都希望馬煜死,仇士良也不會,至少在目前這個時間裏絕不會是他。


    突然,馬植似乎想到了一個人,而馬元贄也立刻覺察到了馬植臉色的異樣,當即問道:“你可想到了什麽?!”


    馬植聞言後搖了搖頭,說道:“不太確定,而且我也想不出殺了馬煜對他有什麽好處!”


    “究竟是誰?”馬元贄追問。


    隻見馬植想了想,道:“嚴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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