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周規搖了搖頭。


    “周兄確定沒忘了點什麽?”李湞又問。


    “小人幹的便是這個差事,陛下就說了這麽多,一字不差!”周規笑道。


    李湞的臉上略顯失望,興趣索然。


    “周主事,可是朝中有人上了奏折?”鄭畋旋即問道。


    周規點了點頭,道:“不錯,聽說是右仆射鄭肅與京兆尹盧商二人,被陛下按下了幾日,二人似乎還不依不饒,最後陛下命小人去了一趟東都!”


    “東都?去東都做什麽?”鄭畋不解地問道。


    “是去見文饒公吧!”李湞搭話道。


    “不錯,正是去見文饒公!”


    “文饒公......可還好?”李湞急切追問。


    周規搖了搖頭,道:“有些東西,文饒公還是放不下!”


    李湞點了點頭,周規說得不錯,有些東西,李德裕是永遠放不下的,即便他自知已絕無可能被李忱起用,但他仍舊放不下。


    放不下,卻又得不到。


    這是心病,對於一個花甲老人來說,又能好到哪裏去呢?


    “聽說......”周規欲言又止,因為他知道李湞與李德裕有著一種特殊的情感,盡管周規並不知道這種情感從何而來。


    “如何?”李湞追問。


    “聽說陛下有意將文饒公貶至崖州司戶!”周規輕聲說道。


    “崖州司戶......”李湞神色一緊,這才想起李德裕最終的歸宿便是崖州司戶。


    崖州,位於嶺南道儋州,距東都洛陽不下五千裏之遙,這對於一名花甲老人來說絕對是一場生死之劫,顯然自己的皇帝老爹並不想讓李德裕活得太久。


    見李湞絕口不問周規去東都做了什麽,鄭畋卻忍不住問道:“周主事,敢問陛下命你去東都見文饒公,所為何事?”


    “自是為了此事!”周規答道。


    鄭畋看了看李湞,沒有說話。


    李湞看了看鄭畋,搖了搖頭。


    周規看了看兩人,輕歎一聲:“澤遠,有些事,我們無能為力!”


    李湞點了點頭,道:“義敬公與為臣公二人如何了?”


    “鄭義敬罷為荊南節度使,鄭為臣貶為武昌節度使,估摸著現在已經上路了!”周規答道。


    鄭畋聞言後想了想,道:“嗯,陛下這步棋走得太完美,借文饒公的手,去鏟除文饒公在朝中的勢力,最後卻還把這個黑鍋放到了文饒公的背上,捎帶著還為澤遠撇清了後顧之憂,一石三鳥,陛下高明!”


    許久,李湞長吸了一口氣,道:“是啊,陛下太高明,高明得讓我有些害怕!”


    鄭畋與周規自然知道李湞的身份,但王紹懿卻並不知情,聞言之後,鄭畋生怕李湞失言,忙道:“澤遠的意思是,我等臣子不可妄自揣度聖意!”


    周規自然明白鄭畋之意,也隨之附和道:“那是自然,當今陛下聖躬獨斷、明察秋毫,又豈是我等做臣子的能夠揣度的?”


    李湞一言不發,盡管自己已經熟知這不過是所謂的天子“馭下之術”,但卻還是無法接受這種近乎殘忍冷酷的做法。


    李德裕也好,皇帝老爹也罷,都隻是“權術”之下的一顆棋子。


    在這個勝者為王的世道裏,有人勝,便有一定人敗。


    李湞沉默良久,緩緩走至案前提起竹筆,在藤紙之上默默寫下了四個字,而後小心翼翼地用蠟封好,親手交與周規。


    “周兄,煩勞將這個交給陛下!”李湞攥著周規的手,麵色凝重。


    周規點了點頭,將信收好。


    “既然如此,那小人便先走了,陛下還等著我迴去複命!”周規說道。


    李湞點了點頭。


    “澤遠......多加保重!”周規剛要離去,但似乎又想到了什麽,轉身駐足,“對了,此次陛下還派人分別去了滎陽和太原!”


    “多謝周兄告知!”李湞笑道,隻是那笑容看上去有些不大自然。


    ......


    待周規離去之後,鄭畋不由興奮地說道:“澤遠,有陛下出麵,想來鄭家和王家不會再暗中作梗了!”


    還不待李湞說話,一旁的王紹懿卻是一臉驚訝之色,道:“台文阿兄,你不也是滎陽鄭氏的人麽?怎麽你這麽高興?”


    鄭畋聞言笑道:“滎陽鄭氏堂號遍及天下,雖都是同一個鄭姓,但彼此之間大多互不認識,就如這瀛洲鄭氏,怕是連族譜中也記不清是哪一支了,而且我以前曾問過義敬公,就連他自己都說不清自己出自哪一支,更不必說這小小的瀛洲了!”


    身為滎陽鄭氏最為正宗的一支,鄭畋對自己的出身有著天然的自豪感,而對如瀛洲鄭氏這種查不清來路的支脈,也有著天然的鄙夷。


    “既然如此,想必與滎陽鄭氏的關係甚遠,那麽陛下派人去滎陽又有何用?”王紹懿緊接著問道。


    “嗬嗬,既然其自稱是出自滎陽,那麽他們就一定會聽話,否則豈不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臉?”鄭畋笑道。


    王紹懿點了點頭,見李湞沉默不語,隨即問道:“阿兄,看來陛下待你不薄啊,連這種罪名都能替你抹平,你是不是陛下的私生子?”


    此言一出,鄭畋頓時麵色大變,當即上前將王紹懿的嘴巴捂住,壓低了聲音說道:“這種大不逆的話萬萬不敢亂說!”


    李湞卻不以為然地白了王紹懿一眼,道:“我倒希望是這樣!”


    言罷之後,李湞卻再度陷入沉默。


    李湞說不清,自己心中真的希望是這樣麽?


    ......


    王紹懿的到來,讓陳瓊感到無比輕鬆,李湞始終沒來見自己,迄今為止甚至連麵都不曾露過一次。


    在陳瓊看來,即便沒了崔家的支持,鄭、王、盧這三家也絕非李湞這個小小的幽州行軍司馬所能夠撼動的。


    陳瓊的如釋重負,恰恰也注定了他在與李湞的博弈之中會敗得體無完膚。


    而在周規離開的當天,李湞命趙郎趕迴幽州,同時帶走的還有一封手信。


    一封需要交給張直方與、李茂勳的手信,一封張仲武永遠無法看到的手信。


    李湞自然明白皇帝老爹的用意,他替自己擺平了鄭氏與王氏,範陽盧氏在盧龍鎮的地盤,所以這王家自然由自己親自來擺平。


    幽州。


    張直方看完李湞手信之後,興致勃勃地對李茂勳笑道:“嘿嘿,你說這算是敲詐麽?”


    李茂勳笑道:“算是吧,隻是這一次咱們卻幫他做了一次壞人!”


    “哈哈哈,真看不出,這個李澤遠看似文弱,但行事左派卻陰險狡詐......不過,我喜歡!哈哈哈!”張直方大笑,隨手將手信撕得粉碎。


    “放進打算怎麽做?範陽盧氏可不同於那些尋常士族,若真是將其惹惱了,怕是我們應付不來!”李茂勳還是有些擔心。


    “怕他個鳥,在盧龍這地界還沒有我張方進害怕的人!”張直方一拍案幾,高聲嚷道。


    李茂勳見狀,趕忙說道:“既然如此,那這壞人還是我去做得好,若真出了什麽岔子,使君那裏也不好交待,而且此事萬萬不可讓使君知道!”


    張直方聞言後想了想,也覺得李茂勳所言有理,另外這種需要勞心勞神的事情自己也的確做不來,倒不如交給李茂勳去做,自己也落得個清閑。


    “好吧,多帶些兵馬過去,一言不合便揍他個鳥!”張直方很認真地囑咐道。


    李茂勳:“......”


    ......


    滎陽。


    自太始祖桓公受封立國,鄭武公建都滎陽至今,鄭玨作為滎陽鄭氏第六十四代家主,肩負的不僅僅是滎陽鄭氏一門的榮辱興衰,還有天下各個滎陽鄭氏堂號的溯源之本。


    無論如何,滎陽鄭氏不能敗,即便這天下敗了,滎陽鄭氏也依舊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風光無限。


    這是曆任家主的本責,也是各大望族生存的準則。


    既然要活下去,那麽在曆朝當權者麵前,有時候便不得不放棄一些東西。


    正如今日,不過是內侍省的一名小小主事,來到鄭家之後卻依舊頤指氣使。


    因為他代表的是當今天子。


    盡管這名不知名的主事並沒有帶來什麽聖旨,甚至連一道口諭都沒有,但敏銳的鄭玨知道,能以這種口吻說出這句話的,除了那個人之外絕不可能有別人。


    一名內侍省主事,從長安路途迢迢地跑到滎陽,隻為了說一句話,雖然對方並沒有說明這句話是受何人指使,但鄭玨感覺得到。


    那個人一定是當今天子。


    內侍主事帶來的話很簡單,隻一句。


    “滎陽鄭氏堂號太多,難免約束不周,望鄭家主莫要因此傷了根本,比如瀛洲!”


    聽完之後,饒是在這寒冬臘月,鄭玨仍是瞬間汗流浹背。


    “傷了根本”,這四個字便足以讓鄭玨膽戰心驚。


    若這句話是由朝廷官員所說,哪怕是當朝宰輔,鄭玨也不會如此驚慌,但這話卻偏偏出自一名小小的內侍省主事之口。


    “鄭氏一門日後定當對各堂號嚴加約束,至於瀛洲鄭氏,鄭某今日親自去一趟,還請主事放心!”


    鄭玨的態度很恭敬,恭敬到隻差一支蹈舞禮。


    待那主事走後,鄭玨的麵色變得愈發陰沉,道:“瀛洲,這些不肖子孫不知又闖了什麽禍事!”


    說罷之後,鄭玨不敢再有半刻耽擱,即刻踏上瀛洲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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