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歸長訕訕一笑,道:“老奴這輩子聽的、看的和做的,都隻是分內之事,至於朝臣們如何,老奴不敢打問,也不想打問!”


    李忱點了點頭,笑道:“朕喜歡的便是你這一點!”


    “所以,朕很多時候有許多話,便可以說給你聽,即便你不想聽,也非聽不可!”李湞大笑,伸手拍了拍王歸長的肩頭。


    王歸長聞言連連點頭,也不說話隻是訕笑。


    今日李忱的心情很好,話也便說得多一些,尤其對於李德裕,李忱心中更多的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複雜。


    李忱無法否認李德裕的治世之才,更無法抹殺其在武宗這六年間所取得的巨大成效,但卻又不得不將他趕出自己的朝堂之外。


    武宗李炎這一生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便是任李德裕為相,還有對其毫無保留的信任。


    李忱做不到,因為以往的痛苦經曆告訴自己,這世上沒有自己可以絕對相信的人,甚至包括自己的兒子。


    放眼這天下,唯自己可信,唯自己可用,唯自己可知。


    既然做不到絕對的信任,那麽李德裕就絕不能為自己所用。


    所以,李忱的強勢就注定了他絕不可能容忍在自己的朝廷裏,有一個與自己同樣強勢的臣子。


    武宗書讀的不多,不及他的皇叔李忱,更不及其皇兄文宗皇帝;


    武宗喜歡聲色,鍾愛騎射,但卻又不似敬宗那般置國家社稷於不顧。


    所以武宗任用李德裕,而李德裕的強勢又注定了武宗不能進行過多幹預。


    這便是君臣之間的那個平衡點。


    縱觀其一生,武宗李炎並不是一位合格的君王,更不懂得如何讓大唐重現輝煌。


    但他卻有一位合格的臣子,而他所做的,不過是對李德裕報以絕對的信任。


    僅此而已。


    在武宗短短的六年時間裏,滅迴鶻、清佛教、整吏治、平宦權、擊藩鎮,將行將就木的大唐力挽於狂瀾,以至於呈現出中興之狀。


    這一切,僅憑單單一個武宗或是李德裕是無法做到的。


    說到底,唯“信任”兩字而已。


    李忱明白這一點,因為他做不到對臣子絕對的信任,所以李德裕便不能留在朝中,所以自己也就必須事必躬親。


    “李德裕......”李忱欲言又止。


    “李德裕如何?”王歸長小心翼翼地問道。


    李忱想了想後卻還是一擺手,道:“罷了,有些事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王歸長微微一躬身,向後退了幾步不再說話。


    李忱隨即說道:“傳白敏中、封敖、崔珙,麟德殿問對!另外,讓周規去一趟瀛洲,再派些你信得過的人分頭去趟太原和滎陽!”


    “那......範陽盧氏和清河崔氏呢?”王歸長問。


    李忱麵露微笑,道:“範陽在盧龍,我相信青鸞自己能解決,至於清河崔氏麽,崔珙那老狐狸鼻子靈醒得很,朕不擔心!”


    ......


    瀛洲。


    沱水岸旁,李湞望著滿目瘡痍的冰河,臉上寫滿了無奈。


    “二郎你看,自打你來了瀛洲,連這沱水都被你禍害成了這樣,這筆錢......可怎麽算啊......”李湞歎道。


    “我鑿冰,你還釣魚了呢,為何要我出錢,更何況待開春冰融雪消,還不是恢複如初!”王紹懿白了李湞一眼,一臉嫌棄。


    李湞當即說道:“釣魚?這七日來我可是一條魚也不曾釣到,可你卻將沱水鑿成這個樣子,你不覺得欠這沱水一個說法麽?”


    “沱水要什麽說法?七日期限今日已到,陳瓊那狗官卻還不曾露麵,要說法也應該找他要去啊!”


    李湞摩挲著下巴,感覺有些紮手,隻得作罷,說道:“那......不如去尋他?”


    “不好吧,萬一他生了歹意殺了你怎麽辦?”王紹懿答道。


    “當然不是我去!”


    “那誰去?”


    “你!”


    王紹懿:“......”


    ......


    當王紹懿的腳步邁進陳府的那一刻,心情是絕望的,精神是崩潰的。


    當陳瓊見到來人是王紹懿的那一瞬,精神是歡脫的,心情是愉悅的。


    “陳......陳刺史,阿兄那狗官說期限已到,不知那件事辦好沒有?”王紹懿戰戰兢兢地說道。


    在此之前,陳瓊早已做好了無數種準備來應對李湞的問責,但當看見來人竟是十三歲的王紹懿時,心中不由得徹底放鬆下來。


    “怎麽?李司馬為何不來?”


    陳瓊並沒有迴答王紹懿的問題,而是略帶驚訝地反問道。


    “阿兄那狗官差我來問你!”


    王紹懿同樣沒有迴答陳瓊的問題。


    陳瓊聞言微微一笑,道:“哦......”


    說罷之後,陳瓊端坐如常,不發一言。


    王紹懿瞪著兩隻大眼看著陳瓊,一言不發。


    王紹懿不知說什麽,陳瓊不想說什麽,氣氛立刻變得有些尷尬。


    似乎過了很久。


    王紹懿轉身而出,沒有向陳瓊告辭。


    陳瓊望著王紹懿的背影,滿臉春風。


    ......


    當滿心憋屈的王紹懿向李湞痛訴完陳瓊的罪狀之後,李湞滿臉春風,與陳瓊臉上的春風一般無二。


    “阿兄,你竟還笑得出來,陳瓊那狗官如此不將你放在眼中,你居然還......”


    “那又怎樣?”李湞打斷笑道:“更何況,他是不將你放在眼中而已,幹我何事?”


    “你......”王紹懿語塞,小臉氣得通紅。


    “嗬嗬,澤遠,你便不要再與紹懿說笑了,陳瓊看來已是有恃無恐了!”鄭畋在旁笑道。


    李湞聞言這才對王紹懿笑道:“二郎放心便是,這個仇阿兄替你記下了!”


    說罷之後,李湞又問鄭畋:“台文兄可有何高見?”


    鄭畋想了想道:“陳瓊的態度之所以有如此大的變化,一定是得到了某些人的支持,而放眼瀛洲界內,也隻有五姓七望這些高門世族能夠有如此大的勢力做到!”


    “經過我這幾日在瀛洲得知,五姓七望中,隴西二李和趙郡李氏在瀛洲並無勢力,至於京兆韋氏、河東裴氏、弘農楊氏的勢力雖有些,但影響卻是有限,而崔氏已向我們示好,所以也隻剩了太原王氏、滎陽鄭氏和範陽盧氏三家!”


    李湞點了點頭,鄭畋來瀛洲的時間不長,且一直忙於田產分配安置事宜,有時接連幾日都見不到麵,能夠得到這些消息也實屬不易。


    “所以陳瓊的有恃無恐,勢必與這三家的支持有關,而且據我所知......”


    鄭畋說到此處,微微一頓,衝李湞笑道:“澤遠可知鄭氏和盧氏在朝中是何人在支持?”


    李湞正要說話,卻隻見鄭畋緊接著說道:“尚書右仆射義敬公和京兆尹為臣公!”


    李湞聞言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盡管自己早已想到這三家在朝中定然有足夠分量的人物,但卻仍沒想到竟是這二位。


    尚書右仆射鄭肅與京兆尹盧商,在武宗時便與李德裕關係深厚,若說李德裕是武宗皇帝的手,那這兩位便是李德裕的手。


    況且自己初入長安時,雖與這兩位沒有太多交集,但李湞感覺得到,在對白敏中的明爭暗鬥中,他們是更傾向於自己的。


    這是李湞最不願聽到的事實,但此時此刻,李湞已別無他法,隻得希望這兩位莫要插手此事。


    正在此時,隻聽門外趙郎輕聲稟道:“將軍,京城來人了!”


    “京城?!”


    李湞與鄭畋二人齊齊起身,相視之中盡顯驚訝之色。


    “請!”


    二人稍整衣衫,起身相迎。


    少傾,屋門推開,周規一臉笑意地出現在二人麵前。


    “周規?!”


    李湞驚唿一聲,鄭畋也是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周規。


    “小人周規見過少郎......呃不,是李將軍與鄭長史!”


    周規正欲躬身行禮,卻被李湞一把扶起,笑道:“你我具不是外人,這些訴禮便免了吧!”


    說罷之後,隻見李湞一把攬住周規的脖子,低聲笑道:“周兄,這次帶來多少?”


    “什麽......多少?”周規一臉懵逼,不知所雲。


    “錢啊,每次見你都有錢,這次帶了多少?眼下兄弟我正卻這個!”李湞說得一本正經、理所當然。


    “澤遠,別鬧......這次是來傳陛下口諭的......沒錢......”周規哭笑不得。


    李湞聞言不由一臉失望,不料鄭畋卻是正色問道:“周主事,陛下有何口諭?”


    周規趕忙從李湞手中掙脫,整理衣冠正欲傳旨,一瞥眼卻看到王紹懿噘著嘴一臉怒色。


    “這小屁孩是誰?”周規訝異道。


    “哦,這是成德節度使王使君家二郎,王紹懿!”鄭畋說道,而後又對王紹懿道:“二郎,快來見過內侍省周主事!”


    王紹懿聞言看了看周規,不以為然地說道:“聽說內侍省很有錢,是真的麽?”


    周規聞言一愣,而後看了看李湞,笑道:“王使君居然放心將二郎交到你手中,可見王使君的心不是一般的大啊!”


    “唉,小孩子學壞了,王使君托我好好管教一番!”李湞笑道,而後瞪了一眼王紹懿。


    “周主事,快些宣旨吧!”鄭畋笑道。


    周規這才重新整理衣冠,正色說道:“陛下口諭,幽州行軍司馬李湞,朕要你辦的事急不得,凡事需得多想想後果,免得落人口舌,最後還連累了朕!”


    “沒......沒了?”李湞訝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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