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直方見李茂勳欲言,氣急之下當即怒聲喝道:“李茂勳,你休得胡言!”


    二人素有罅隙,在這個節骨眼上李茂勳落井下石這種事情還是做得出來的,畢竟以往李茂勳明裏暗裏沒少說張直方的壞話,是以張直方才會如此惱怒。


    不料李茂勳卻是對張直方笑道:“方進莫急,我什麽都還沒說呢!”


    “你若敢胡言亂語,我定......”


    “住嘴!”張直方話未說完,便隻見張仲武怒聲叱道,同時轉而對李茂勳冷哼一聲:“說吧!”


    李茂勳聞言後看了橫眉冷對的張直方一眼,而後笑道:“末將覺得方進所言有理,既然其有心悔過,使君自當給其一個機會,況且方進行事雖魯莽,但卻不失為一員猛將,想必在沙場之上定能建立一番功業,介時使君也顏麵有光!”


    話一出口,張直方頓時為之一愣,萬沒想到一向與自己作對的李茂勳竟會開口為自己說話,而就在張直方怔怔之時,卻又聽李茂勳說道:“不如使君便讓他在末將麾下任個偏將,有功則升,無功則貶!”


    張直方聞言頓時心涼了半截,眼巴巴地望著張允伸、周綝、李承業三人,而三人此時則極有默契地將頭轉向一旁,張仲武則冷聲說道:“看他們作甚,便依李茂勳所言,若立下寸功則功過相抵,若再犯軍規,老夫定斬不饒!”


    眼見如此,張直方隻得諾諾領命稱是,同時在心中默默地將李茂勳祖上依次問候一遍方才怏怏離去。


    ......


    傍晚,李承業府。


    酒菜撤去,鄭畋醉意微醺,臉上掛著濃濃的笑意,顯得異常興奮,李承業則要含蓄一些,自顧品飲著剛剛煮好的茶湯。


    “原本以為今日張使君會發一番牢騷,但卻不料竟如此痛快地便答應出兵,倒省了您的不少口舌!”鄭畋不無意外地笑道。


    李承業聞言後臉上也泛起一抹淡淡笑意,在知道朝廷的旨意之後自己著實捏了一把汗,生怕張仲武一怒之下罷兵不出,但現今看來自己倒是多慮了,至少張仲武遠比自己想象得更聰明些,也更懂得如何去揣摩天子的意圖,從而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李承業想了想後,說道:“張仲武雄踞盧龍日久,坐擁十萬雄兵,若換了常人自然不免心高氣傲,甚至藐視天威、悖逆皇命,尤其又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朝廷不肯委派援兵,消耗的自然是盧龍之兵,但張仲武卻依舊能保持澄明之心,實屬難得啊!”


    “如此說來,張使君倒是個聰明人,至少要比麾下那一幹武將要聰明得多!”鄭畋不由沉吟道。


    “嗬嗬,那是自然,否則當年身為雄武軍軍使的他,又怎能把握住幽州叛亂的絕佳機會而反入為主做上了盧龍節度使的位子?!而今陛下給了他一個使相的位子,卻不給他一兵一卒,其中的意思很明顯,表麵上看來是獎勉,但實則卻是責備,與成德的內亂在先,之後在夷兵手中連失數城,這個罪過他張仲武是無論如何也洗脫不掉的!”


    “李刺史的意思是說他......心虛?”鄭畋有些不解。


    “哈哈哈,他心虛什麽,那十萬雄兵可是實實在在的,更何況河北三鎮雖有宿怨,但卻同氣連枝,雖說不上一榮俱榮,但卻是一損俱損,若朝廷真的興兵討伐,河北三鎮絕對會站在一條線上!”李承業不由大笑道。


    鄭畋聞言卻是愈發疑惑,忍不住開口問道:“既然如此,那他為何還對朝廷唯命是從?”


    “嗬嗬,道理很簡單,張仲武要的是一個好名聲,他是那種權與名都要死死攥在手裏的人!”李承業笑道。


    “那他又為何拒絕朝廷的封賞,畢竟這使相之名已是位極人臣了,這個名足夠在史書中留下一頁列傳了!”鄭畋緊接著又問。


    “欲擒故縱、欲受先卻,若是他此時接受了使相的封賞,勢必不會坐得安穩,難平天下人之口,若待他平定邊患之後便可以名正言順地接過這個封賞,如此一來既可抹去與成德內亂的罪過,又能讓天下人敬服之,這樣的好事張仲武又怎會放棄呢!”


    鄭畋聞言之後頓時恍然大悟,但細想之下卻又不禁生出一身冷汗,在此之前自己便自認為已看透了這個官場,但今日聽聞李承業一番話之後方才知道,原來自己還差得太遠,在這些老家夥麵前竟顯得那麽幼稚。


    見鄭畋沉默不語,李承業再度緩緩笑道:“台文何故不語?”


    鄭畋無奈地搖了搖頭,一臉頹喪地答道:“承蒙刺史指點,鄭畋獲益良多!”


    李承業聞言大笑:“哈哈哈!台文啊,這些都不過是官場上的一些微末伎倆,上不得場麵,身在其中混得久了自然便能領會其中的奧妙,但有一人,才是你最該慎之又慎來應對的!”


    “何人?還請刺史不吝賜教!”鄭畋趕忙叉手而拜,此時此刻酒意已是醒了大半。


    “自然是那個人!”李承業說著,同時向長安的方向微微叉手行禮。


    “陛下?”鄭畋一驚,但細想之後卻也頓時領悟了大半。


    在這場無言的博弈之中,無論麵對成德軍還是盧龍軍,天子李忱從始至終都將主動權牢牢握在手中,雖然與這二人僅僅一麵之緣,但天子李忱卻似乎對這兩大節度使的脾氣秉性了若指掌,尤其對張仲武,原本張仲武雄踞一方、擁兵自重,在掃除邊患這件事上占有著天然的主動,但李忱卻雲淡風輕般地拋出一個虛無縹緲的“同平章事”銜便輕而易舉地將主動權奪了過來,單是這份馭下的手段便已直逼太宗文皇帝。


    想到這裏,鄭畋對於這位登基不久的新天子頓時有了一個新的認識,或者說更多的還是一種莫名的敬畏。


    “陛下多難,登基之前更是跟隨智賢法師雲遊四海,數載方歸,單是這份閱曆便是無人能及,若無一雙如炬慧眼與過人的手段,陛下也難以熬到今日!”李承業不由感歎道。


    鄭畋聞言點了點頭,但忽然又想到了什麽,衝李承業低聲說道:“不知陛下是否會將太子之位傳與澤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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