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裕府。


    “說起來這幾日也為難了李後己,不過若非老夫真到了難處,是斷然不會拉著他來淌這趟渾水的!”


    李德裕輕啜一口茶湯,麵露無奈之色。


    張總管聞言後輕聲勸慰道:“郎君也莫要自責,您與李後己(李景莊大哥李景溫)本就交情匪淺,當年李文己屢考不中,其母鄭氏沒少責打了李後己,若非您在暗中提攜的話,怕是李後己還在挨老太夫人板子,而李文己也還在寒窗苦讀呢!”


    說到這裏張總管與李德裕不禁笑了,說起此事來當年也是一時間被朝廷內外傳為笑柄。


    當年李景讓官拜浙xi節度使,三弟李景莊屢考不中,而每當此時其母鄭氏便用鞭子抽李景讓一頓,以此來懲罰其對李景莊教導不周之過,如此抽了數年,但李景讓就是不肯動用自己的關係去朝廷為李景莊求情,直到最後李德裕聽聞此事之後才暗示禮部和吏部的官員為李景莊放了一次水,如此李景莊才進士及第做了一名弘文館校書郎,然後又至如今的監察禦史。


    所以細說起來,李德裕於李景莊也有提攜之恩,也才讓李景讓免除了每年的鞭笞之苦。


    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李景莊應算是李德裕一邊的人,隻不過此事當年知道人的極少,否則白敏中是斷然不會讓李景莊來充任這三司使的。


    為了能夠拖延些時日為自己也為陛下爭取一些時間,李德裕不得不動用了這層關係,雖然走出這一步極有可能會連累到李景莊,但事已至此李德裕也不得不如此了。


    畢竟與讓嚴朔派兵強行阻攔三司使的做法相比較起來,這一步棋走得無驚無險,而且又合乎常理。


    “再堅持些日子吧,想來老夫的奏疏已經到了陛下的麵前,所以不出五日,朝廷定然會有旨意下來!”李德裕將茶盞輕輕放在案上,起身在屋內緩緩踱著步子。


    張總管聞言後點了點頭,但仍有些擔憂地說道:“隻是不知陛下會如何安排,也不知是不是就此召迴李湞!”


    李德裕聞言淡淡地笑了笑,道:“即便是認迴李湞這個兒子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至少要等到陛下為李湞徹底洗脫了罪名以後,所以這一次才是真正的三司會審啊!”


    說完之後,李德裕似乎又想到了什麽,轉身對張總管說道:“你去告訴嚴朔,讓他這幾日挑出五百名精騎,準備護送李湞與蕭仲離入京!”


    “記住,必須要讓他一一親自挑選,萬萬不能馬虎!”


    權臣,這種人天生就有一種超乎常人的敏銳頭腦,每每遇事總能料定先機,而後從容不迫地做出最正確的反應。


    無疑,李德裕就是這種人,在他看來,這世間沒有什麽能夠逃脫自己的眼睛,即便身在荊南,也能夠猜得到、看得透長安朝廷內的一舉一動,包括當今天子。


    這便是他的自信。


    ......


    與此同時,長安大明宮,宣政殿。


    今日是每月例行的望朝之日,文武百官手持笏板跪坐於兩側,李忱則端坐於上首胡床之上,一襲明黃色的袍衫與周遭金碧輝煌的大殿相得益彰,加之十二名分立兩側的羽林軍士,更突顯出一股帝王家的威嚴之勢。


    李忱還未開口,便隻見鄭肅率先說道:“臣啟陛下,今有荊南節度使李德裕呈奏......”


    “朕知道了,將奏疏呈上來吧!”鄭肅還未說完,便直接被李忱打斷。


    殿內宦官將奏疏呈與李忱,李忱隻看了一眼,臉上便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而後將奏疏隨手放在案上,轉而對鄭肅說道:


    “此事,朕知道了,已經交與白相處置!”


    鄭肅聞言默默退迴原位,雖然李忱並沒有多說什麽,但鄭肅隱約之中還是能夠感受得到此時李忱臉上的不慍之色。


    甚至鄭肅能感覺得到李忱的不慍正是因為自己和李德裕,想到這裏,鄭肅的額頭滲出一絲冷汗,同時心中泛起一抹不詳的預感。


    ......


    其實早在李德裕奏疏到達長安朝廷的前兩天,李忱派出的信使便已八百裏加急趕往江陵府。


    唐驛站分陸驛與水驛,其中陸驛每三十裏設一所,依大小共分六等,最大的驛站內常備有七十五匹馬,最小的驛站也備有八匹馬,其中每所驛站之內還有少量的戰馬以備緊急之用。八百裏加急便意味著需要不停地換馬,每日路程要至少達到六百裏,而江陵府距離長安兩千餘裏,所以至多四日便可到達。


    也便是說,當李德裕的奏疏到達長安時,李忱的信使最多再有兩日便能到達江陵府。


    這是李德裕萬萬沒想到的事,因為他忽略了一個人,李承業。


    當日李承業在李德裕處得不到任何消息後,便直接讓王婆去找了程伶兒,因為他相信程伶兒與陛下之間一定有著某種特殊的信息渠道。


    而就是通過這種渠道,李承業將此時江陵府發生的一切密奏給了李忱,由此才使得李德裕的奏疏慢了整整兩天。


    說到底還是李德裕小覷了李忱,能夠裝瘋賣傻十餘年而不被識破,又豈是尋常之人呢。


    李忱之所以看破了李德裕的如意算盤,是因為這位生長於憂患中的君王沒有如李德裕那般的自信,所以他必須要去懷疑每個人。


    而李德裕之所以看不破李忱,便正是因為他太自信。


    而也正因為這兩封奏疏,因為李德裕的如意算盤,李忱的心中才終於下定了一個決心,一個在不久的將來震動朝廷內外的決心。


    這是李忱必須要做的事,也是一位君王必須要解決掉的麻煩,李忱自己知道,即便自己有萬般不忍,但為了自己的大唐,為了自己的天下,這件事非做不可。


    朝陽初升,朝霞自東方天際斜斜灑落,將整座大明宮都披上了一層紅色,如血一般的鮮豔,甚至隱隱之間竟有淡淡的血腥之氣彌漫開來。


    李忱的目光透過宣政殿的門窗望向那一抹鮮紅,突然感覺自己心中傳來一陣刺痛,針紮般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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