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最應該悲傷的人心花怒放,而最應該安心的人反而愁容滿麵。


    正如李漠、嚴恆、劉弘,正如趙婉,正如所有對李湞身份並不知情且關心他的那些人。


    李承業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無疑李德裕的處理方式是最為明智的,也是唯一正確的選擇。


    無論陛下出於什麽緣由遲遲不來認這個兒子,但並不代表他會徹底撒手不管,更何況這一次還是一樁無法翻案的死罪。


    已經幾天幾夜沒有睡個安穩覺了,李承業此時半倚在床榻之上閉目沉思,雖然事情已經遠遠超出了自己的能力範圍,雖然李德裕已經呈報朝廷,但李承業的心中仍感到有一些不安,無法言語的不安。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這種不安來自何處,但卻無法讓人忽視這種不安的存在。


    幾天的功夫,李承業顯得蒼老了許多,此時微微閉著雙目在心中仔細梳理著此事的前因後果,對此他不敢有絲毫大意,因為李湞對他來說不僅僅是皇長子,在這十一年的時間裏,李承業早已將李湞視作己出。


    忽然,李承業猛地睜開雙眼,身上竟在這一瞬間冷汗淋漓。


    “來人,備馬!”李承業說話的聲音竟都有些顫抖。


    ......


    醉月招。


    程伶兒一臉愁容地望著窗外,幾案上的陶壺已經有些日子沒有散發過茶湯的香氣了,手邊的參湯涼了又熱,熱了又涼,自從李湞入獄之後,她的心就再沒有平靜過。


    “再怎麽說,飯也還是要吃的,少郎君吉人天相,而且王婆不是說了麽,李府尹已經處理好此事,讓娘子無需多慮!”


    程伶兒聞言接過參湯,但臉上依舊是一副愁容:“希望如你所言吧!”


    ......


    長安,安仁坊,白府。


    一名已過天命之年身著緋色官服的老者靜靜地負手佇立在窗前,臉色稍顯蒼白,一封信箋在其手中微微顫抖,隻有腰間的金魚袋靜靜地貼在身側。


    此人便是白敏中,字用晦,宣宗繼位後其以兵部侍郎加同平章事銜入相,且身兼刑部侍郎,中書舍人之職,可謂備受恩寵。


    許久,白敏中緩緩轉過身子走至幾案跟前,幾案上是一封上呈尚書省的奏疏。


    信和奏疏來自同一個地方,江陵府,不同的是這信是私信,而這奏疏卻是公務。


    白敏中伸手拿起奏疏,而後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口中怒生罵道:“李文饒欺我太甚!”


    正在此時,在一旁候著的府中總管開口說道:“這李承業在李德裕手下做事,李德裕自然有心偏袒,不過此舉也於事無補,這樣的罪名即便陛下親自決斷也難逃一死!不過是讓那豎子多苟活幾日罷了,郎君又何必動怒!”


    “哼!他李文饒奏請三司會審,那老夫便遂了他的願,明日老夫便到尚書省走一遭,不過長安卻是不必來了,著三司使前往江陵府審理足矣!”


    “那這份奏疏......”總管欲言又止。


    白敏中冷冷說道:“這本就是老夫職責之內,況且此案證據確鑿,便無需勞煩陛下了!”


    ......


    翌日,尚書省都堂。


    幾名緋袍官員怔怔地望著麵前的一封奏疏,臉上皆是一副愁苦之狀,在其上首則是一名身著紫色官服的老者,臉上表情與眾人無異,隻是多了一些無奈。


    而這紫袍官員便是鄭肅,字義敬,在李德裕執政時擢升其為尚書右仆射,所以對李德裕心懷感激的他自然有些不知所措。


    “諸公,此事當如何處置?”鄭肅終於開口問道。


    其中一名緋袍官員聞言想了想道:“這劉叔長乃是白相妹婿,前些日子白相還與陛下提起過此人,建議升任戶部侍郎,陛下也允了,不料敕命還未發出便生出這種事端來!”


    “嗯,這嫌犯二人一為李子允之子,二為其侍衛,但此案證據確鑿,斷無翻案之理,既然如此不如就依白相之言,派三司使前去審理便是了!”另一名官員說道。


    鄭肅聞言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文饒公奏請三法司會審,若......”


    “義敬公且聽下官一言,我等知文饒公與您有知遇之恩,但此時非彼時,如今陛下寵用晦公而惡文饒公,公若是不順水推舟做了這個人情的話,怕是日後這日子也過得不會安生!”


    鄭肅聞言後終於沉默,自己雖同情李德裕的遭遇,但這卻是當今聖上親自做出的決定,自己身為李黨一員,怕是再也難複武宗一朝時的風光。


    古雲識時務者,在乎俊傑,但此時鄭肅覺得用到自己身上卻多少帶了些酸楚,也帶了些無奈。


    少傾,鄭肅終於擺了擺手,無奈地說道:“也罷,此事便由諸公全權處理吧!”


    同樣,迫於白敏中的壓力下,大理寺、禦史台做出了相同的選擇,他們也隻能做出這種選擇,畢竟沒有人願意在這個時候得罪白敏中。


    幾乎隻有半日的功夫,刑部、禦史台和大理寺擬出的方案便放到了白敏中的麵前。


    白敏中瞥了一眼麵前的奏疏,而後麵帶不慍之色,口中冷笑道:“嗬嗬,李文饒倒是麵子不小,竟還勞煩刑部侍郎、禦史中丞和大理寺卿親往,要不要老夫這個刑部侍郎也跑一趟呢?好啊,好啊......”


    接下來的話白敏中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前來送奏疏的信使又忙不迭地將奏疏拿了迴去,“白相勿怪,倉促之中難免考慮不周,下官這便拿迴請諸公重新再議!”


    片刻之後,信使又至,小心翼翼地將重新擬定的奏疏呈到白敏中麵前,臉上卻依舊還是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樣。


    白敏中看罷之後,淡淡一笑,道:“說到底劉叔長乃是老夫妹婿,派誰去,如何審理老夫不便過問,但無奈老夫職責在此,即便是要避嫌也不敢辜負了聖上的恩寵,就依此辦理吧!”


    信使聞言如獲大赦,趕忙領命而去,不料卻又聽白敏中說道:“記得囑咐諸公,萬不可因老夫而有所偏頗,秉公斷案才是正理!另,江陵府路途遙遠,諸公應即刻啟程不得再有所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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