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林間飛奔,速度極快,看那人胸膛處一直在起起伏伏仿佛是有一股氣流要破開衝出,大約能夠瞧出此人已經幾乎要用盡了自己身上的體力但還是在憑著意誌不斷地邁動雙腳前進,兩隻腳底板都像是灌了沉重的鉛,每邁出一步都會感覺到一股劇烈的酸痛從小腿上傳遍全身,但這人腦海中一點兒也沒有顧忌這種痛楚,一片空白,唯一的念頭就是跑,就是再跑得快一些。


    後頭有個麵相醜陋,皺紋如蚯蛇一般盤旋布滿了整張臉龐的老者慢慢跟著,閑庭信步,一邊微微側眼去看著那前頭一直在飛奔著的年輕人,一邊還有興致左顧右盼,望著這東吳皇宮舊址中的山林風光,舊時繁華雖已不在,但一草一木的枯榮間都記錄了那些被埋沒的往事,他看著這草木以及樹梢上被滾滾氣勢驚起,撲騰翅膀在山林間亂竄的一片鳥群,聽著那嘰嘰喳喳的鳥叫聲,不由得心思微微一沉,想到那個他平生最為記恨的英俊男子,穿龍袍佩雙劍,將他從當年江湖站在最高處的位置直接斬落到了最深的地獄之中,若說戰國的天下是被大楚的鐵騎給終結的,那麽當時最後的江湖其實便是被那個穿龍袍的男人給以劍斬除的。


    若是他依然存在江湖中,那魔宗便是真正的第一大宗派,哪裏會淪落到如今這個慘淡下場,就和地底的老鼠一樣人人喊打還不敢過於拋頭露麵,什麽楚國韓家,隻要他的青色氣運籠罩在江湖中,就算那韓家真要在平定天下後把江湖也給換個模樣,也要掂量掂量其中的利害。


    想到那個叫王渡舟的後輩,他頭輕輕一點,甚覺滿意,這個後輩無論是在江湖中的行事做派還是對於天下的理念方針都極為符合他心中的意思,所以他若是能夠離開這地方的話,第一時間就會去魔宗之中見見那個隻是隔著封印感應到但還素未謀麵的魔宗後輩宗主,先談談也好,若是沒多少意思他就隻打算照顧照顧如今的魔宗但並不打算把自己這戰國最後的大氣運送進去,先把就在那後山某處救走了一個奇異年輕人的老家夥給做掉,然後再吸納舊日東吳氣運一舉二度梅開入江湖,建立個新魔宗。


    麵容很是醜陋的老者掐指一算,外頭那些武道宗師破陣的日子也快了,等到能夠破解這大陣的器物一到,不用兩日就能夠重入其中,他拚著性命大約可以換掉幾個,但想要與如此多的武道宗師對敵恐怕還是有些大難度的,想到這裏,他便不再想了。


    他往前踏了一步。


    然後一手就探到了前頭還在飛奔的年輕人頭頂,抓著那麵容驚恐還在大聲喊著救命的年輕人腦袋,輕輕一擰,就把他的整個腦袋都扭了下來。


    在不久前,這個年輕人的師妹已經死在了他手裏頭,隻是這個先前還和師妹你儂我儂好像要陪伴到地老天荒的年輕人卻好像根本沒有任何要上前救這個師妹的意思,隻是自顧自開始逃跑,但如何能跑得掉了,一個剛剛進入三重天的半吊子武人,在他眼裏與一隻螞蟻並沒有任何區別。


    鮮血濺起很高,然後灑在不遠處落在地上一片翠綠的葉子上麵,點點猩紅。


    數百年前有傳說中的佛門異端明宗,明宗內護法之物為孔雀明王,有書記載,孔雀明王生性極為兇戾,以食人為生,又被稱之為業障。


    這個醜陋的老者,戰國末期江湖被叫出明王尊號的第一大魔頭,卻從不在乎這樣可能本來就是子虛烏有的傳說故事,或者加諸在他身上的這些或是尊稱或是惡憎的名頭。


    他抬起頭,擦了擦嘴角的血跡。


    那些武道宗師,布下如此重重羅網,那個叫王渡舟的後輩沒有算到吃了大虧,所幸有如此大陣暫時保住,才得以有緩和時間。


    明王微微冷笑。


    什麽魔宗啊,什麽正道啊,什麽江湖啊,太無趣了,實在是太無趣了,不都是一張皮囊一顆心腸一個腦袋的人麽,區分那麽多,其實沒有什麽不同。我吃人,是為了求生而已,我若是不吃,就會被殺死,這樣的事情對於我而言,有什麽錯誤呢,既然是被逼無奈,又是弱肉強食,那歸根溯源,便沒有正確與錯誤。


    而那些武道宗師呢,韓家想讓我死,你們不也是被逼無奈才群起攻之把我當做了必殺的目標麽,換做平時想來你們這樣的武人是不會作出如此卑劣的勾當吧,什麽武道宗師,以多敵少,還不是弱肉強食?咱們啊,都一樣,別說哪兒真有區別了。


    隻是魔宗或者明王這兩個字,不怎麽讓人接受得了罷了。


    嗬。


    在這一刻,沒有人能夠知道這個聽名字就讓許多人膽寒發怵,咬牙切齒的明王究竟在想什麽。


    隻能看到這個長相醜陋的老人,望著遠處,好像隻是個老得有點兒下不了田地的莊稼漢在一日勞作後發呆出神,僅此而已。


    ……


    在山林的更深處,那座明王並不能涉足的破敗道觀中,餘錦躺在地上唿唿喘氣,眼前的老者一手撐著木劍,搖著頭微笑看他。


    在這短短數日與老者不斷的劍上切磋喂招磨練劍道本事中,餘錦是一次也沒能贏得下來,幾乎都是以失敗告終,那老者的劍招不是凡俗中的路數,常常有些渾然天成不著任何前兆邊際的奇異手段讓餘錦防不勝防,而且最讓餘錦深受打擊的是,老者動劍還從來沒有動用過他那龐大如一座財寶庫存的境界,隻是單純以劍招上頭的本事就讓餘錦手忙腳亂次次都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餘錦擺著手,看著眼前老者,搖頭道:“算了,就到這兒吧,前輩你出手是越來越不留情麵了,開始還能讓我對上兩劍,現在倒好,都是一劍定勝負,我真的很受傷啊。”


    老者笑道:“雖然我還是很不滿意,不過對於你這麽個還很年輕的小子而言應該算是不錯了,我也就不再過於勉強你了,畢竟你要走的路還長著呢。”


    餘錦走到一旁坐下,倒了杯苦茶,喝了許多杯後,這茶水中的濃濃苦味雖然還是苦但已經不至於讓他感覺到難受,隻是和平常茶水一樣吞之入肚,或許是習慣了。


    老者問道:“怎麽,今日不去教我那小童認字了?”


    餘錦擺手道:“我有點兒想著外頭了,也不知道那個該死的明王到底有沒有被那些外麵的武道宗師們給殺死,否則我都快憋死了。”


    老者微笑道:“也是,這深山老林裏,要啥沒啥的,讓你這個年紀的小子呆久些肯定會感覺發悶無趣,不過也沒法子,那些武道宗師何嚐不想盡快殺死明王,不僅是給朝廷一個交代,也是給他們自己一個交代,否則如此多的武道宗師布下重重羅網,結果就被這麽個明王攪局導致王渡舟沒殺掉還跑走了個必死的明王,那這顏麵可就丟大了,越是境界高大約越是注重臉皮和身價,這兩者比起性命來說都可以劃個平等符號,但是如今那可破陣之物還沒有到,他們也沒有辦法,所以你就隻能再等會了。”


    餘錦問道:“前輩,我走了以後,你還是會在這兒呆到最後麽?”


    老者反問道:“咋的,不願意走了?”


    餘錦雙手交織在一起擦了擦,說道:“其實說實話,要不是念著外頭的事情要等著我去解釋,我都差點要把這兒當成個家了。”


    老者笑起來,然後也不去應和餘錦這番有點兒煽情的感言,隻是說道:“我不是說過麽,現在我已經想通了,與其保著這一份東吳氣運讓它陪著我一起消散在滾滾塵埃中不如大大方方給予有緣人,王渡舟與那老家夥都是掛念著舊日那魔宗鼎盛江湖念念不忘的思舊之人,妄想在韓家一家為尊的這大楚天下裏讓魔宗重新拔地而起重迴舊日巔峰,恨不得如此這沒有青色氣運的江湖徹底消亡才好,但我卻不一樣,我對於過去的江湖,或者現在的江湖都沒啥興趣,興亡盛衰與我毫無幹係。”


    餘錦淡淡笑道:“前輩還真是個怪人。”


    老者突然問道:“知道為啥要和你說這些麽?”


    餘錦搖頭。


    老者說道:“我現在其實考慮到許多事情,有些焦急,我這人對於江湖啊天下啊,都沒興趣,唯一掛念的就是這份東吳氣運了,這是陛下托付於我的東西,很重要,可能這就是我終歸高不過那個老家夥多少的原因,他掛念著舊日魔宗,我掛念著這份氣運,都不是什麽心無旁騖之人,那些武道宗師處理了那個老家夥的事情之後,肯定會處理掉這東吳皇宮,我這個陣眼的存在他們不可能發現不了,到時候我隻能無可奈何交出這份東吳氣運,但那些人卻不一定是我想要給予的目標,所以我得盡快找一個。”


    餘錦小心翼翼問道:“不會……是我吧?”


    老者哈哈大笑。


    餘錦趕緊擺手道:“前輩,這個真的算了,你告訴我我是個什麽天生劍魂我就已經覺得有很大壓力了,要是再把這玄乎的氣運給了我,我怕我直接就會死在外頭,不說正道上的大宗師,要是被什麽魔宗的高手發現,按前輩你說的境界越高越與氣運相關,我肯定沒法活了。”


    然後還沒等老者迴答,餘錦就問了第二個問題:“而且前輩你不是說,隻有身具氣運的人才能吸納氣運麽,我又沒有氣運在身上,就算我想幫幫前輩你,也有心無力啊是不?”


    老者先是罵了一句:“你這小子怎麽這麽怕死,慫包一個!”


    然後解釋道:“第一,身具氣運才能接納氣運,這一點沒錯,但這隻是一個基本的解釋罷了並不適用於全部,其實每個人身上都有氣運隻是太過渺小,要是修行武道到了什麽洞玄轉世境,其實也算是有一定氣運在身,所以可以吸納個七七八八。”


    “但是我才三重天……”


    年輕人小聲打斷。


    老者指著他鼻子,把口水都噴出去了,罵道:“你小子再屁話我直接兩劍把你手腳都砍了!”


    年輕人趕緊閉嘴。


    老者繼續解釋道:“但是你不一樣,你的神魂奇異,並不能用常理解釋,這氣運你不僅可以接納,而且可以接納得很完全,也是因為看到了這一點,我才會費口舌和你解釋那麽多關於氣運的事情。”


    餘錦點頭,這一點他的確也曾經疑惑過,就算他是個不錯的練武胚子,但也不至於讓這樣的前輩人物與他平起平坐交談,看來這前輩在揮手從狼群底下救他的時候就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


    “也正是因為你神魂特異不能以常理看待,所以你也不需要去擔心會被誰發現你接納了這氣運,無論是洞玄境界轉世境界,正道魔宗人物都沒辦法瞧見。”


    餘錦有點發愣。


    老者笑著解釋道:“知道我這麽說你小子估計聽不明白,就給你個更為簡單的解釋,你小子就像是個深泉的眼,看起來就那麽一個淺淺溝渠容不下什麽水,但都會被那個泉眼給吸收進去,而且在人們看來,外頭是看不到一點兒水的,這樣說就簡單多了。”


    餘錦點了點頭,但還是有些苦惱道:“前輩……這氣運就給我了,我還是有點兒沒法子接受,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情,我覺得不踏實,對於以後的路,是好是壞,我也拿捏不準。”


    老者搖頭道:“這可不是天上掉餡餅,我給你氣運,也不是白給的,你幫我個忙。”


    餘錦撇嘴道:“我就知道,前輩你哪有那麽好心腸。”


    老者又是大笑。


    餘錦無奈問道:“前輩你先說吧,是什麽事情?”


    老者指了一個方向。


    然後說了一句話。


    那個方向,若是從老者那可以洞悉整個東吳皇宮舊址的目光望去的話,就能看到,那個可怕的明王正在看似步伐緩慢地尋找著那些還沒能逃過一劫的年輕人們。


    那句話是。


    “幫我宰了那個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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