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背感覺到的生硬感在江橋醒來的一瞬便被識別,又一次察覺自己在接近昏迷的睡夢中被拉下床的江橋起身,還未凝固的血順著太陽穴往下流,搔得麵部癢癢的,抬頭看起,視線裏不停晃蕩的上鋪比山還要難爬,更別說普通的山上根本不會有趁你睡覺把你拉下床丟出去的怪物。


    江橋的身體習以為常以袖子捂住腦袋破口,在目光裏往身後的牆壁退去。


    看守見他這副模樣,冷哼一聲,想來怕是什麽髒東西光是被視便汙染眼球,逃脫不及般的走開。江橋對於自己這無需說話就可激怒別人的能力愈加滿意,額頭枕在自己搭在膝上的手背上,唿氣:“夜深,還不睡?”


    聽得江橋這近乎自言自語的聲音,窩在牆角的黑框眼鏡男摘下眼鏡,揉按起睛明穴來:“明知故問?”


    “沒人敢打你的吧?”江橋搔著額頭上別處結痂了發癢的傷口:“連直視你目光說話都不敢,誰敢找你事情。”


    這般說著,床的方向誰人翻了個個,想來是半夜睡得醒來恰巧聽得江橋這麽說,起床氣發,一手握拳便砸在床板上,這般震聲,那群喪心病狂的家夥就差不多全醒了,睜著眼睛平躺,聽著兩人在說些什麽。


    雖說覺著筋疲力盡,但江橋還不至於察覺不到這一點的地步,換做正常人,收斂話語默默不言才是正解,隻是今日的江橋不知怎麽,心中沒有一絲感覺,便隻是想照著心頭所想不停的說下去,絲毫不去考慮那群人的心思。


    “你倒是不害怕。”眼鏡男聽江橋語氣依舊是懶散至極,“不像是個被欺負的人。”


    “習慣就好”江橋眨巴眼睛,隻是帶著血絲的眼球沒法因此緩解酸澀,身體的抽離感越發嚴重,就像是這具身體不再是自己的那樣。


    “習慣可以解決很多事情的”


    眼鏡男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江橋就自言自語的念叨起來:“不喜歡的東西接觸久了也就可以接受,麻木一些就什麽都無所謂了”


    “打得神經都麻痹了?不痛?”眼鏡男問,“我看你也不還手,怎麽不打迴去?”


    “不打可以說是不想打,還有個可能能贏的念想”江橋隨口一說的話語的純粹隻是為了敷衍旁邊的男人而已:“真出手萬一打不贏,連個保護自己尊嚴的東西都沒有了。”


    “就為了這個理由?”眼鏡男笑了:“我看你現在這樣也沒什麽尊嚴,隻覺得你是個慫蛋”


    “每一次反擊、每一個行動都能成功的人是小說主人公,可我不是”雖說是在伸手幾乎不見五指的黑夜,但江橋裝出的笑容依舊可謂是天真無邪:“讀者們想來也不願意把自己代入到我這人身上。”


    “喲嗬,還真沒見過這麽賤的。”眼鏡男聽得江橋這般說,撓著頭就開始笑起來,說出來的話絲毫沒有顧及那群毆打將巧的家夥:“能把對方像狗一樣壓在地上打,卻一定要克製自己,心理變態吧?”


    “我沒有這麽說。”江橋誇張的搖頭:“你這麽說,將來出了問題你是要負責任的”


    這樣的插科打諢顯然對於有所圖謀的眼鏡男沒有什麽效用。


    “在這裏停留隻會浪費你的時間,破損你的身體”眼鏡男聲音冷若寒冰,像是惜才的仁師:“你這樣優秀的人,更應該更加認清楚你的價值”


    “那你說我該怎麽辦呢?”江橋饒有興趣的語調裏,實際上卻包含著對一切的毫不在意。


    “至少想辦法從這出去,是耽誤至極”眼鏡男這般鋪下前奏,接著又言:“隻要你求助於我,我不僅能把你弄出去,甚至可以讓你擁有報仇的力量。”


    “不,不是這事。”


    江橋抬頭了。


    陰暗的牢房裏,漆黑的眸子看不見掩蓋在鏡片下的另一對黑眸,但眼鏡男分明感覺得到江橋的目光望了過來,裏頭含著的情緒極度的詭異。


    不是憤怒,說它是喜悅到有些許靠近,但這些個情緒在十分快的時間裏就被如潮水般撲來的冷淡所掩蓋,那是近乎海洋深處漆黑一片的冷淡,一片滿是重壓卻空無一物的地方。


    “我倒是以為這種事情隻會在小說裏出現”江橋自顧自的說著:“被不認識的貴人搭救之類的”


    眼鏡男沉默,因為他分明感覺到江橋還有後半句話沒說。


    “那既然這麽不現實的事情都能在現實中出現,那更加不現實的東西出現也沒什麽所謂吧。”江橋這般說著,不由自主的哼了一聲,將笑意盡數:“你是‘喪衝’吧”


    房間裏有幾聲倒吸空氣的聲音,細小得江橋幾乎聽不見。


    眼鏡男不再與江橋說話了。


    他起身,走迴自己的床邊,翻身上床,其他人假裝得自己像是一條死魚,連大氣都不敢吭一口,江橋就地臥下,什麽都不管,一覺睡了大致有四個小時,沒有任何人來打擾他,總算有了一個小小的休息。


    起床,提審,迴來,睡覺,醒來,查看自己有沒有傷口,被提審,睡覺。


    無論那男人是否真是自己隨口胡說的‘喪衝’,他不是普通人這點是貨真價實的。那夜之後,他隻是在這處地方睡過一覺後就離開了。他這種如同炫耀權力般的來去自如自然是一種展示,但江橋就是不願意上他的當。


    如果是三浦或者是自己認識的其他人的勢力,自然無需這般遮遮掩掩的,這家夥也自然不會是白邊上的人。那思來想去在這片地方有這樣力量的,倒隻能是‘明宮’的人了。


    而如果是‘明宮’的人找上自己,要保自己出去,即便不是‘喪衝’,考慮到自己和東戈登的關係,隻怕也是想把自己當成是蕭卓世那樣的棋子。


    雖說自己也以棋子的形式身處於東戈登與‘喪衝’的棋盤之中,但他實在不想把這盤棋再下下去。


    對於自己這個罪名,道聽途說的也了解了不少。江橋不好夢中殺人,就算是夢中殺人宰的也應該是離自己近的人才對,哪有提著刀跑去黑幫附近或者是醫院這種地方的。


    既然夢中殺人這種可能性最大的選擇都被排除,那麽有意識的跑去殺了一個曾經因為自己火氣太大而衝動攻擊的對象則更不應該考慮進來。


    吳希凱要害自己可以有千百種方式,這種把警察都牽扯進來的行為恐怕比現在整個人都不好的江橋還不夠理智。


    這麽不夠理智的行為,背後必然有著出乎理智之外的理由。


    這般考慮,江橋也就覺得那吳希朗怕是真死了。


    這樣的猜想對於以前的江橋而言可以說是天方夜譚,就算是現在這腦子不大靈活的自己看起來也覺得十分不切實際,甚至有種劣質玄幻小說牽強附會的意思,他也隻是把這當成是解乏的牽強附會。隻是,要說這是單純的幻想,他又本能的覺得哪裏過不去。


    這段時期以來的情緒十分普通,剛開始還會動邪火,但那種憤怒至極的感覺在幾天幾夜的無法入眠裏不知道消磨到了哪裏去,到現在已經再也尋覓不到了。


    憤怒依舊還在。


    他能感覺到自己每一次被毆打後的這具身體傳出的怨恨,隻是,他卻無法直接感受到本該與怨恨交雜的這種感情。


    有時候短暫睡著的時候會做一個夢,依舊是那褐發灰眼的姑娘,他越看卻越覺得像是夏塔拉,可仔細迴憶起來,卻連夏塔拉的模樣都記不清楚。夢醒了的頭疼多半是因為在自己做夢的時候被打了一頓,頭上的傷口腫塊也能證明這件事情。身體怕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要說無力也不至於,就是比先前要瘦了不少,加上傷口多如牛毛,出獄了怕是要多費點功夫。


    對身體的其它問題他都不怎麽上心,畢竟自己有意識的防禦著身體要害,隻是這種睡眠不足當真是一種極度的摧殘。


    睡眠不足引起了十分嚴重的幻聽,時常聽見別人喊了自己名字已是常事,現如今已經發展到了幻視的地步,時不時會看見幾個飄忽不定的人影站在自己的前方,或者是蹲在自己的麵前。


    褐發灰眼的女孩要麽抿著嘴哭要麽就張著嘴說些什麽,江橋一開聲詢問,這幻象就會因為那群同房間的家夥的叫罵或者是直接飛來的一腳而破碎。偶爾,會是一個背對著自己的聲音,湛藍的長發不似後天染成,閃著的冷色調光芒好似點點星光。


    從進來此處到現在足有十天,江橋沒睡過一頓好覺,沒吃過一頓好飯,沒有一日中斷過被打的過程,在這第十一天的早晨五點,提訊的人又來了。


    罕見的,這次卻並非是提審自己,而是將房間裏的其他人都給弄了出去,還將一旁的看守給支走了,隻留下一個身著看守警服的男人站在原地,目送著那群家夥將門帶上。


    門剛合上,這男人立馬翻出鑰匙將江橋的房間門打開,眼睛酸疼得眯起的江橋忽得睜大眼瞳,滿是血絲的眼白著實將這男人驚了一下,雙腿如灌了水泥般無法動彈。


    “江橋?”但這男人卻沒忘記自己來的目的是什麽:“快起來,我們出去”


    “啊?”江橋則一幅正常人般什麽都搞不懂的模樣:“你是?”


    “我是來救你的”這家夥見江橋懶散,反倒急出汗來:“快起來!”


    “媽媽同我講不能跟陌生人走,你有帶證件嗎?”


    江橋這話沒有任何聲音起伏,像是一個生硬的機器人,話語沒有一絲人該有的生氣,呆滯而機械轉動的眼珠子看起來驚悚得很。但這些對於那個男人而言無關緊要,最為棘手的還是這人說出的這種話語,聽著就覺著這人腦子裏水分含量超標。


    這人雖不是身經百戰,但也算是有些經驗,該有的冷靜自然會有。


    人一冷靜就容易變得理智,變得理智就有可能看穿事情的正體。男人頓過一會,臉色變得嚴肅:“不用裝了,我知道你沒傻”


    “我反倒覺得你是傻的”江橋聽言,笑裏帶著些許憨氣,更多的則是諷刺:“不自報家門我怎麽相信你?”


    男人聽得這人口氣,心頭莫名慌亂,咽下口水:“我是可芙香小姐派來救你的。”


    “可芙香?”江橋重複了這個名字,聲調婉轉:“哪個可芙香?”


    “可芙香?文森特”這般,男人真是急了:“我們沒時間在這裏耗時間了,有什麽話出去再說。”


    “文森特小姐啊...”江橋依舊一副什麽都沒聽到的模樣:“真是個可愛的家夥,剛見她時腿還不夠細,到現在卻也平衡了,有些漂亮”


    江橋停下了他這搖頭晃腦的姿態,聲音冷了不少:“你就幫我把剛才我說的這句話轉告給她就行。”


    男人顯然沒搞清楚這江橋怎麽迴事,又要相勸,江橋忽得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的身姿看得男人產生了雨夜吊死在矮樹上的屍體隨風搖動的錯覺,身體被糊弄得不由自主的往後退。


    江橋扭了扭脖子:“務必傳達到,多謝。”


    “我接到的任務是把你帶出去...”男人這強撐著的語氣江橋聽著覺得好笑,他揮起手硬是把他趕出了房間,一邊笑嘻嘻的說著:“沒事,她知道我這個人多賤的,如果當真是可芙香讓你來的,她肯定能理解你的”


    這般和氣的說著的江橋緩慢的一腳朝那男人踢出,對方直接嚇得向外跌去,他才收起這裝腔作勢,心滿意足的將房門合來:“走吧,別等下連你也被抓了。”


    說罷便蹲迴原處,連眼睛也不看鐵欄之外的男人,耳朵雖然聽得對方勸解,但卻裝出一副充耳不聞的模樣,後來幹脆堵起耳朵躺下。


    對方終於離去,江橋這才唿了口氣,躺在地上睡著。但這一睡沒能持續多久,腳步聲一近,門把剛被看守碰到,他便不由自主的醒來,紅得如同被血覆蓋的眼球直視來人。


    那是剛被提出去審問的人,進來的時候六七雙眼睛都朝著江橋這看來,裏頭還混著一種莫名其妙的感情。江橋眼神微飄看向看守,果不其然,這人的感情比這群人更好把握。


    那人的眼睛裏,滿是對於江橋為何還在此處的不解。


    果不其然。


    方才見著那男人的時候,江橋已經感覺到對方身上的違和感,但這僅是一種微妙的直覺,現如今有了這群人的反應,江橋這才肯定了方才自己的直覺。


    那人與這群家夥是一夥的。


    胡思亂想沒有證據的東西先不講,根據可以證實的東西來看,在這個時間點出現的那個人,隻可能是吳希凱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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